“多谢你!”孟溪梧愤懑下,又有些激动,她手中的证据越来越多,到时候牵扯出幕后之人时,她的皇舅舅即便要按下不提,大约也不太能了。
“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颜吟漪轻轻一笑,只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无边的怅然又袭上了她的心头,“不过我的父亲还在府内,也不知有没有被于勉折磨?”
她还记得那天夜里,父亲的书房里没有点蜡烛,但透亮的月光仍然穿过了纸糊的窗户,落在了父亲的脸上。
那张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的脸上,满是孤注一掷的平静。在把这张纸交到自己手中后,她的父亲的神色才有了些变化,那双沉寂的眼里有慈爱,有痛心,有悲戚,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坚持。
父亲叮嘱她务必要将这份名单交到京城去,得到了她的回答后,才细细地看了她好久好久。
最后在月亮隐入乌云那一刻,父亲朝她挥了挥手,“后门已经开了,你快些离去吧。别怨爹爹,这是我能为你寻的最好的出路了。”
那时她不懂这番话的意思,可现在她明白了。若她继续在那座几乎没有抵挡之力的府邸里,于勉还会拿她来威胁父亲。
为了避免她受到伤害,也为了保护好那份名单,所以父亲动用了他手中最后一点势力,将她平安送出了城。
就不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父亲有没有被于勉威胁折磨?
之前她不敢拿此事询问孟溪梧,可现下她信任她,也知晓以她出身定安侯府的身份,必定是能知晓她父亲近况的。
可她一下子想起了方才孟溪梧的问话,似乎是在询问她父亲的……下落?!
心中渐渐涌出不安,她轻声开口:“阿梧,你也不知道我父亲现在在何处吗?”
孟溪梧点了点头。
看少女这模样,大约她是不知晓那封认罪书的?而且似乎也不知晓颜海林的踪迹。
沉吟片刻,孟溪梧决定将颜府查探到的消息透露给颜吟漪,“……前些日子在你父亲的书房里搜出了一封自认贪污罪证的密信,上面说你父亲良心不安,又担心被朝廷查到,所以提前送走了你,就打算自裁谢罪。”
自裁两个字一出,颜吟漪瞳孔猛地一缩,“不可能!”
她变得很是急切,揪紧了衣袖的布料,翻出的褶皱能看出她的内心有多害怕和紧张。
“我的父亲从没有参与贪污的事,他一生清正,一定不会写下那样认罪的信,更不可能因为要谢罪而自裁。”
她还记得在离开时,父亲亲口对她说,让她先去京城,等到昌平的事处理完了,他就会带着圣旨回京,与她团聚。
所以父亲怎么可能自裁?
孟溪梧想要安抚她,但少女已经垂下了脑袋,晶莹的泪从眼眶里滑落,砸在了地上,晕开了一朵又一朵悲伤的花。
“你说的这些话都很重要,既然颜知府没有参与贪污,也不会自裁的话,我待会儿就拟一封信递到城里,让搜查的人转变方向,重新查探。”她不太会安慰哭泣的少女,只能嘴笨地将话题引到正事上。
至于为什么不是让少女将信带进去……如今凭着她这几句话,在外人眼里还不足以洗清颜海林身上的嫌疑,所以身为罪臣之女的颜吟漪暂时不能暴露身份,还是如从前那般,扮作商铺老板娘便好。
细细安抚了好一会儿,孟溪梧才将明显有些神情恍惚的少女送了出去。
立在暮色中,带着寒意的风吹起了少女单薄的裙角,瘦弱的身影慢慢往前走着,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再无来时的欢喜雀跃。
担心她在路上出什么意外,她轻叹一声,将自己捂个严实后,悄悄跟在了少女的身后,护送着她入了城。
一路上的风都凉嗖嗖的,压下来的乌云笼罩在天边,密密麻麻的夜色似乎比墨还要浓厚,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与少女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直到夜色昏沉,孟溪梧才将她平安送到了商铺后院里。再次跃上墙头,又目送着少女同大嫂打了招呼后回到了偏房里,黯淡的烛光熄灭,她悄无声息地跳了下去,隐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
自打让士兵们重新细致地搜查颜府后,已经过去了三四日。城外的百姓接连又出现了上百名感染疫病的百姓,随之而来的是因病重而死亡的人数急剧增加。
徐青云已经再一次给孟溪梧递了话,还是让她先回京城将证据呈到皇上面前。但孟溪梧还是那句话,她还要寻找出颜海林的下落,还要等着经常派遣太医前来研制治疗疫病的药方。
所以,她还不能走。
徐青云被她的回话气得牙痒痒,可如今他不敢随意出望明苑,便也拿她没有办法,只能自个儿干着急,又将压力施到那群还没研制出药方的大夫头上,没日没夜地盯着他们研究。
……
繁华锦绣的京城里。
广宁长公主着一身大气磅礴的正装,在落日余晖下,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元德殿前的玉石台阶,踏上最后一步,她望向紧闭的红漆大门,清清冷冷地开了口:“本宫要见皇上。”
护在门口的侍卫们左顾右盼,不敢随意开门,也不敢胡乱搭话。
“开门。”长公主朝他们斜斜地扫了一眼,没有刻意端着皇家公主的威仪,可也让人浑身打了个冷颤。
“皇姑姑!今日宫门都快下钥了,你怎么这个时候进宫来了?”身后响起一道颇为爽朗的嗓音。
长公主不必回头,也知道是监国的五皇子来了。幽幽地瞥了一眼跟着五皇子而来的侍卫,她轻轻一笑,看来五皇子在宫中的耳目又多了些,这一回她刚走到元德殿前,收到了消息的五皇子楼璟就已经赶了过来。
“皇上曾下过旨意,本宫若想进宫,可不必受宫禁。”
只是她从前对皇上越来越失望,所以也极少入宫了,也就没再提起过这道旨意。
楼璟也没想拦下她,略微恭敬地同她行了礼后,便指挥着人打开了元德殿的大门,“姑姑想父皇了,也该先递上一道帖子来,侄儿也好做做准备,迎接姑姑。”
长公主还不屑于同一个小辈玩心眼子,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便仪态端庄地踏入了元德殿内。
见到了还在养病的兴安帝后,她没在里面待多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又仔细叮嘱了兴安帝几句,她怀着沉重的心,再次出了宫。
而在第二日,皇上如她的意,下了旨,让太医院的院正指了五人前去昌平。
也就是这道旨意下来后,京城里的人才得知昌平府前几个月竟然发生了水患,此刻还因为水患没有处理得当,而滋生了疫气,无数的百姓感染,死了越来越多的人。
震惊和恐慌交织,京城掀起了一股屯粮屯水的风潮,不过在朝廷耐心解释昌平离京城很远,疫病不太可能传染过来后,京城的人这才平复下了激动和紧张,又慢慢回到了从前祥和安宁的生活中。
另一边,昌平府的百姓生活可就与之天差地别了。
没有治疗的药方,疫病扩散得很快,已经不只是城外聚集的百姓感染了,其余城镇的百姓也被波及了。
看着每日统计上来的染病人数和死亡人数,孟溪梧的心紧了又紧。她不再继续留在后方处理事宜,也开始跟着士兵们一起在清理了的河道旁撒上陈醋,也同在熬煮粥食的大厨房里盯着厨子们在每一锅粥里放上有预防作用的药汁……
忙个不停的她数着京城太医到来的日子,心里越来越急,直到在记录数据时,她无意识地连续咳嗽了许久,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察觉到咽喉处有些瘙痒,她又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
目光落在手边的茶盏上,想到自己似乎一直口渴,已经喝了好几盏温水后,她忙站起身来,又用熏了药汁的抹布捂在嘴上,快步走出了房门,独自一人去了山脚下的望明苑。
约摸一个时辰后,她站在了苑门口。
漆黑的夜色中,守着的士兵没认出她的模样来,当她是想来看望亲人的百姓,想要将她赶走。
孟溪梧摆了摆手,声音里已经有了些沙哑:“我似乎染病了,需要看大夫。”
闻言,两面士兵慌慌张张地拽着她就往里塞,一路将她带到了亮着烛火的药房外,“大夫,这里又有一个,快来瞧瞧是不是染了病的患者?”
一名脸色憔悴的大夫小跑着出来,二话没说,撩起了孟溪梧的袖子,隔了一张纱布,将手搭在了她的脉搏处。
目光沉了沉,他又示意孟溪梧放下捂在嘴上的抹布,屏住呼吸后,仔细的观察了她的面相。
“刚染病,症状还不明显,先喝一副预防的药剂。”
被大夫确诊,孟溪梧紧握的拳头慢慢垂了下去。之前也许还会担心,可到了此刻,她倒是平静了不少。
人各有命,她受着便是。
而且这样也好,她也染上了病,那么那群快要到来的太医为了她也会更加卖力地研制出药方来,百姓们也就不必再遭受这场疫病的折磨了。
如此一来,她也发挥了留在此地的另一个用处了。
住进了望明苑,孟溪梧徐青云递了消息,当天夜里,她所住地木屋内就出现了他焦急的身影。
“怎么就染上病了?!”
徐青云围着她走来走去,语气不安又紧张:“大夫怎么说?刚发作还是已经有些日子了?方才喝下药了吗?”
孟溪梧被他打转的身形搅得头晕,她闭着眼,抬手打断了他的急促的步伐,“停停停!”
“我这只是出现症状的第一日,还不算严重,已经喝了药了。”
“方才我头不晕的,被你这么一晃,已经头晕眼花了。”
徐青云见她还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当真是气急了,指着她的鼻子就大骂道:“我看你还真不怕死啊!早让你回京城去,你不听!现在好了吧?染了病,要是治不好,你就等着长公主亲自来昌平给你收尸吧!”
孟溪梧弹开了他的手指,瘪了瘪嘴:“祸害遗千年,我哪儿就那么容易死了。”
她简单说了一下心中的想法,徐青云明白她对此事不在意竟是因为能让太医对疫病更加上心后,他沉默了许久,没再多说什么,拍了拍她的肩,宽慰了几句:“如此也好,有了你染病,那群食君俸禄高高在上的太医才会认认真真地对待疫病。他们医术出众,想来有了压力,要不了多久就能将药方研制出来,也能解百姓之苦了。”
离开木屋后,徐青云担心染病的孟溪梧无法照顾好自身,但他又是男子,到底不太合适……想了想后,他派人入城,将此事告知给了孟溪梧的心上人——那名与他有过两面之缘的貌美少女。
让她好好考虑一番,是否能前来贴身照顾染了病的孟溪梧。
第26章
入夜, 淅淅沥沥的秋雨簌簌落下,带着寒意的风裹着雨滴,滴答答拍打在层层泛黄的枯叶上,噼里啪啦的响声, 在寂静的夜里扰人清梦。
睡不安稳的孟溪梧悠悠转醒, 半睁开眼后, 昏暗的烛光在她眼前晃了晃, 脑子还迷迷糊糊的, 听到身旁有哗啦啦的水声,她稍稍转过头,想瞧一瞧是何人在她房中, 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连动一动都颇为吃力。
“你怎么醒了?”颜吟漪拧干了抹布, 折叠成小方块, 细致地放在了躺着那人的额头上。
俯身看着本该昏睡的人睁着迷茫的眼,她拿手贴了贴她仍旧滚烫的侧脸, 柔和的嗓音里夹杂着些许忧愁:“你还在发热,若是很难受的话, 还是得好好睡一觉。”
“我……”躺着的人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可这会儿她喉间干涩, 发出的声音很是沙哑。
颜吟漪按住了想起身的她, 转身在桌边倒了一杯温热的水, 这才将她稍稍扶起,将水杯喂到了她的泛白的嘴边, “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细嫩的指尖擦过杯身,无甚力气的人微微张口, 想要含住杯口,然而方向偏了一些,不小心将那根弯曲的食指含在了嘴里。
安静的屋内,逐渐弥漫出一股微妙而奇异的氛围来,像是黑暗环境中忽然迸发出千万道火花,将每个人通红的脸照得透亮,便是低垂下的眉眼,都酝酿着期期艾艾的羞涩来。
孟溪梧不敢呼吸,忙往后仰,松开了含得严实的嘴。
可下一瞬,想到自己染了疫病,她脸上的绯红悄然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后怕的苍白,“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出现了症状,你不应该和我待在一起的……”
颜吟漪用着那根指甲上还布满了水渍的食指轻轻按在了女子的嘴角处,“你生病了,我担心你无人照顾,便来了。”
她没有透露是那位徐将军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事,毕竟来此处,也是她心甘情愿的。
为了不让孟溪梧太过担心,她又絮絮地讲述着自己在此处有多么小心谨慎,早中晚都要熏上艾草,撒上陈醋,日日喝上三大碗预防的药汁,出门也为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得很严实……
最后,她低垂着眉眼,轻轻拂过女子的脸颊,“所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也会照顾好自己。”
“可是……”疫病可不是一件小事,现在太医还没来,药方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研制出来,一旦染了病,身子不好的人就只有等死了。而且孟溪梧已经亲身经历了染病后的痛苦,浑身无力又头晕目眩的感觉实在是糟糕,她不愿颜吟漪也遭受这样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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