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再这样继续下去,也许这疫病就要不治而愈了,哪想今日竟又有人被发现出现了症状!
这个小院分东南西北四个屋子,住了四户,一共有十来个人。出现了症状的是西边这户的小儿子,才十二岁,还未窜高,此刻正迷茫不知所措地被他的母亲护在身后。
“就是这个小子!我刚刚听到他咳了好几声!”北边那户大叔紧紧捂着鼻子,从半开的木窗缝隙里指着那位战战兢兢又面露绝望的中年妇人,“那小子不敢出来,躲在他娘的后面!”
“官爷,我家小子只是喝了口水呛着了,不是有了疫病……”妇人也不能确认自家儿子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了症状,但她知道,若是她的儿子被带去了那边的望明苑,那恐怕就再也出不来!
但士兵不能因为她这番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守护的是这里所有的百姓,而不是独独一人的安危。况且如果真的是感染了疫病,尽早送到那边让大夫诊治才是为他好。
士兵沉着脸,来到西户门前,示意那妇人把孩子交给他看看。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和疫病打交道,他也能简单查看分辨一二。
妇人不愿,一直抹着泪。
士兵不能直接上手拉扯,僵持在了原地。
见此,其余几户的人也拉开了窗户,也顾不得其他了,只冲着西户骂开了。
“这可是要人命的事!你不把他送走,别说第一个要遭的就是你,咱们这群人全都要遭罪!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啊!”
“做人不能这么自私啊!我们这么多人同住一个院子,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就全都送了命啊!”
“你这个蠢婆娘!是不是想要我们全都给你儿子陪葬?!”
听着这些话,妇人如同剜心一般的痛,她也不想因为自家就连累了其余的邻居,可儿子是她的心头肉,她怎么敢让儿子去那个望明苑?!若是咳嗽的人是她就好了,她的儿子也能完好无损地待在这里,等候大夫们研制出治疗疫病的药了……
沉默了许久,最后是那小子自己慢慢从他母亲的身后走了出来,抬手帮他母亲抹掉眼角的泪后,他鼓起所有的勇气,朝面前魁梧的士兵说道:“我……我有些咳嗽……还有些头晕……应该是有了症状……叔叔你……你把我带走吧。”
站出来的举动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气,对上士兵审视的眼,也让他感到浑身一紧,故而一开口,他还有些稚嫩的声音便带着明晃晃的颤动。
士兵一看他的脸色灰白,说着话又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忙一把把他捞起,带出了这个小院。
感受到小孩儿还在抖,他拍了拍他的头,“别怕,那边有大夫,有药吃。你不会轻易死掉的。”
小孩儿忍着哽咽,低低嗯了一声,再回头望去,看着母亲单薄的身影还杵在门前,他抿着嘴,将难过尽数咽了下去。
……
有人又出现了症状的事,孟溪梧刚起床没多久就听说了。刚穿戴好衣衫,准备去瞧一瞧是什么情况,她的木屋就被人敲响了。
拉开木门后,裹得严实的徐青云紧紧皱着眉,凝重地看着她,“今日一早,又出现了两人染病。”
孟溪梧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我刚听到这个消息,打算去看看。”
现在的百姓必定处于恐慌中,为防止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得去好好安抚百姓。
徐青云从她忧虑的神色中看出了她的打算,立马将门口挡住。
“不能去了。”
孟溪梧看着面前自小一起长大的人,从他的眼眸中探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来,“怎么了?”
如今情况紧急,徐青云也不想隐瞒什么了,简单将望明苑今早上一连死掉了几十个重症病患的消息讲了出来。
“……众位大夫已经尽力了,可这么久了,还是没能研制出治疗的药方。之前用着寻常药物还能拖一拖,可大约是药吃得多了,对于染了病的人来说,已经不起作用了!”
药方还遥遥无期,现下又死了更多的人,眼看着这疫病就要控制不住了,徐青云想到孟溪梧的身份,斟酌许久,决定让她离开昌平,总归贪官的事已经到了尾声,只要将收集到的证据呈递到皇上面前便可。
所以他想着,让孟溪梧带着这些证据回去,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他也知道依照孟溪梧的性子,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将百姓抛在脑后。思索片刻,他又寻了个借口:“秦巍那小子一直对你意图不轨,现在又被圣上派到了这儿来,你要是一直待在这儿,被他缠上,恐怕也不好放开手脚做事,不如带着搜集到的贪污的罪证回京,也好过在此处憋屈……”
孟溪梧抬手,打断了徐青云接下来的话。随后挑眉轻笑道:“青云,咱们也算是认识了十多年了,出了事,你哪次看到我临阵逃脱了?”
她在京城时,因着是广宁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又很得皇上的疼爱,所以上至皇子公主,下至官家公子小姐,都不敢惹了她。她性子又豪爽仗义,引得一众小屁孩儿和她一道四处惹祸,不是在学堂内揍了不尊夫子的同窗,就是跑去青楼剪掉一众寻花问柳的官员的胡子,便是将欺压太子的五皇子给踹进水池里……
每一次她都冲在最前面,指定是要给那些看不顺眼的人好看。直到及笄后,她才在长公主的约束下,慢慢收敛了起来。
不过收敛了暴脾气,并不说明她就不是从前那个正义凌然又风风火火的少女了。长大的她更多了几分从容,目光也不全放在周围的一亩三分地里了。
身为皇家郡主,享受着百姓的供奉,本就爱打抱不平的她,哪里肯抛下受苦的百姓,而自己逃掉呢?
她有她自己的责任,亦有她自己的骄傲。
“可是若你出了事,长公主会担心难过的。”徐青云也有自己的坚持,虽说他和孟溪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素日里也不拘小节地称兄道弟,但他一直谨记着自己是臣子,孟溪梧是皇家人,是君。
若真有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可以牺牲自己,给孟溪梧换一条活路。
当然,这不仅是因为臣子的职责,更因为孟溪梧是他唯一的挚友。
暖色的阳光落下,将周围照得极为明亮。无言的沉默了许久,孟溪梧拍了拍面前这人的肩:“青云,如果真有什么意外,我娘亲会难过,会伤心,但也会为我骄傲。”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面对未知的恐惧时,悄然退缩,做一个无能的弱者。
“溪梧……”徐青云还想再劝,可身后轻缓的脚步声让他咽下了唇齿间的话。
孟溪梧偏了偏身子,从徐青云宽大的身躯旁看过去,一眼便瞧见了手里提着木盒的瘦弱女子。
明媚的日光下,颜吟漪头晕目眩,脑子里一直闪着方才自己听到的话,以及那个记在心里的名字——
奚无。
第25章
少女拎着食盒, 白嫩的脸蛋上没有捂着浸泡了药水的抹布,长长的睫羽下,荡漾的波光的眼眸里满是复杂的神色。
孟溪梧心中一紧,忙就着徐青云让开的房门, 快步走了过去, 一把拉起少女另一只柔弱无骨的手, 将她带到了满是艾草气息的房间里。
“你怎么来了?城外的情况很不好, 你这样很容易感染的。”孟溪梧拿起燃烧的艾草, 在少女瘦弱的身躯处四处熏染。
颜吟漪十分配合地抬起双臂,又慢慢转着圈,好让担忧她的人能将自己周身都熏上艾草。
一旁的徐青云看了看眉眼认真的好友, 又看了看满脸绯红的俏丽少女,总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想起之前在那着火的客栈外, 好友快要昏迷时, 还担心着这名女子,叮嘱他要好好安置她……
好吧, 看这情形,孟溪梧还真如他从前想的那般, 喜爱的人会是女子呢。
“我说的事,你再好好想想。”他不好再留下来妨碍两人热切又暧昧的氛围, 手搭在门上, 帮她们合上了这扇木门, 把这一方小天地留给了她们卿卿我我, “我就先回望明苑了,你们聊。”
合上的房门隔绝了外面淡金色的阳光, 只细微的缝隙里透过几许柔和的光晕,落在少女细嫩的侧脸上, 像是繁星点缀着,连垂落的发丝都跳跃着淡金的丝线,衬得她愈发温暖而耀眼。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身长玉立的人,浓卷的睫羽往上翘,泛着盈盈春水的眼睛像是琉璃般,折射出的碎光一点一点倒映出那张长眉入鬓的脸。
“孟公子。”少女樱唇轻启,缱绻绵软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紧张与激动,“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孟溪梧一怔,随即想到自己似乎还真没对尹一提过自己的名字。从前被尹一试探询问时,她为着要继续隐藏身份,故而打着哈哈便敷衍了过去。不过现在昌平的贪官已经抓得差不多了,消息也递到了京城,好像也没有继续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而且……现在的她也不是很想再继续敷衍尹一了。
孟溪梧微微一笑,精致的五官舒展开来,显得分外柔和,“我姓孟,名溪梧。”
此话一出,本就紧张的少女心下微颤,不由地蜷了蜷手指,轻轻开口,将那三个字在舌尖反复酝酿,最后低声确认道:“孟奚无?”
“可是……定安侯府的孟奚无?”
虽不知为何尹一会如此在意她是否出身定安侯府,但孟溪梧想了想,即便她自小随着母亲在长公主府中长大,但她的生父是定安侯不假,在外人眼中,她也确实算是定安侯府的嫡长女。
便点了点头,眼底蕴出一片软色,“你知道我?”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她如今在尹一眼中还是男儿身,所以她知道的“孟溪梧”可能不是她,而是……
果不其然,得到她明确的回应后,尹一那双清澈明亮的美目中迸发出极大的欢喜来,嫣红的唇微微上扬,脱口而出的话就让她大吃一惊——
“孟公子,我……我是你的未婚妻子。”
未婚妻子?!这四个字在孟溪梧脑海里盘旋,震耳欲聋的沉默让她呆滞了片刻,脑瓜子嗡嗡嗡的,一时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瞧出了她的震惊,颜吟漪也才反应过来,自己遇上孟公子后,便一直用的是乱编的假名,还从未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于孟公子。
以前是她孤身一人,又有父亲的嘱托在身,所以她不敢随意透露身份。可如今她总算是确认了孟公子就是父亲交代她要寻找的人,是她自小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君,她也没必要再对其隐瞒了。
“孟公子,其实我不叫尹一。”她定定地看着依旧处于不可置信之中的人,指节弯曲,紧紧扣着手中的木盒,眼底的灼热几乎要烫化了对面的人,“我叫颜吟漪,是昌平知府颜海林的女儿。自小我父亲便与我提过,他给我和定安侯府的孟奚无孟公子定了亲事,所以……”
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如此大胆地提起自己的亲事时,早已是羞涩不已,白皙的脸颊上涌上了片片绯红,晕着潋滟秋水的眼眸微微低垂着,皓齿轻咬润泽的下唇,清浅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
“所以……孟公子你是我的未婚夫君……”
到了此时,孟溪梧从难以置信的惊讶之中回过神来,脑海清明后,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古怪的沉默了许久,颜吟漪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攥紧了手指,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烟波流转的眼眸深处隐隐有一丝不安,“孟公子,我不是要故意瞒着你的……我……”
孟溪梧觉得自己再不说清楚,这软弱可怜的人儿怕是要哭出来了。
她轻轻叹气,无奈地摊手:“尹姑……颜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未婚夫。”
闻言,颜吟漪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否认,心中的不安继续蔓延。她睫羽轻颤,雾蒙蒙的眼里已经氤氲出了淡淡的水气,看起来好不可怜,“可是爹爹同我说过,我的未婚夫君是定安侯府的孟公子,孟奚无。”
孟溪梧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压下心中异样的情绪,额角抽了抽后,深吸一口气,直接抓住了少女纤巧绵软的手,在她忽然惊慌又羞涩的目光中,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处。
虽然裹着束胸,但这个地方被人第一次紧密接触,洒脱如她,也不免有些害羞。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还得克制着愈发急促的呼吸,压低了声音说道:“感觉到了吗?我是和你一样的女子。”
“所以我不可能是你的未婚夫,你说的那个人大约是我的堂兄,孟奚无……”
这说起来也是一段往事了。
当年她自出生后一直养在长公主府,在母亲的教导下,虽知晓自己的生父是谁,但几乎从未见过,更别提见到定安侯府那一大家子的人了。在她尚不足十岁时,宫中设宴,遍邀群臣,定安侯府也乌泱泱去了一大波人。
见到她的那群堂兄堂妹时,她正在御花园一角,猛地将与她差不多大的五皇子踹进了池塘里。大约是她当时气势太足,周围的宫女太监都不敢惹恼了她,直到那五皇子痛哭流涕地对被他欺负了的太子道了歉,才敢跳下去将他救起来。
后来这事被五皇子告到了皇上面前,孟溪梧也不虚,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她的母亲和皇舅舅面前,嗓音稚嫩但条理清晰地将来龙去脉讲了出来,最后受到责罚的反而是那五皇子,她一点儿事儿都没有,还得了好些赏赐。
亲眼见到全过程的定安侯府小辈们那时候也才知晓原来在他们眼中那个没有生父照顾、可怜又无助的定安侯嫡长女居然是如此英姿飒爽还果敢勇毅!之后几日,这群人便时不时将贴子递到长公主府,想要好好认识这位与她们有血缘关系的清河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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