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就是那儿有声音,这丫头恐怕是藏在那儿了!”一道压低的声音逐渐趋近,听起来有些许愤恨。
“也不知这死丫头想要攀什么高枝!我给她相看的人竟是一个都看不上!”
另一道稍显年轻的女子声音接着传来:“表小姐是官家小姐,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终日和银钱打交道的俗人……人家心气高,怕是盼望着入宫去当皇子妃呢!”
两人议论得话不知是谁,但听着挺刻薄刺耳的。
“以为她爹是盐运使又怎么样?不是个京官,也只能去当皇子的侧妃!”年纪稍大的女人又开了口,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哪有我给她挑的人家好?一去就是做正头娘子的!”
盐运使?嗯?听这话,两人议论的到好像是身侧的少女——南小姐。
楼修蕴借着清淡的月光再次偏头向她看去,少女原本白嫩的脸已经变得煞白,泛白的唇紧紧抿着,像是感受到了羞耻和难堪,在接触到她的目光后,下意识地避开了。但下一瞬又看过来,眼里的祈求越发明显,似乎是让她不要暴露了她在这儿?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大约是瞧见了楼修蕴的背影,妇人和她的侍女都吓了一跳,“你是谁?!”
楼修蕴侧过身子,扫了两人一眼,没有答话,又看向枝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佯装是趁夜赏梅的人。
没有得到回应,妇人又见她脸生,不像是寻常接触到的富贵人家小姐,便心中一阵不快,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咄咄逼人:“女儿家少在晚上出门,小心坏了名声。”
楼修蕴还是没有理会。
妇人也自持身份,不打算与这位“不懂事”的小辈计较,轻嗤一声后,问:“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粉衣服的女子?”
楼修蕴的眼角余光飘到了躲在墙角的少女身上。嗯,是粉色的衣裙。
“看到了。”看到少女瞳孔一瞬放大,似乎呼吸都停滞了,她的嘴角浅浅勾起了一个弧度,“好像是往那边去了?”
她胡乱指了个方向,打发了夫人和其侍女。
周围再一次静了下来。
“她们走远了,你可以不用躲着了。”楼修蕴挥开了被雪压下的枝干,露出了一身风雪的少女。
虽然她没问为何要躲在这儿,但南竹萱从墙角站了起来,来到了她身边低声道谢后,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原因,“那是臣女的舅母,今日臣女和她一同来护国寺,她……她要我与其他人相看,我不愿,所以才……如此狼狈。”
南竹萱也不知为何,这样令人羞耻难堪的事,本该是烂在肚子里的。可面对广宁公主那清淡的目光时,心中的难堪就愈发明显。索性就一股脑儿把事情说了个清楚后,默默垂下了头,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衫。
这下倒轮到楼修蕴愣住了。印象中南小姐似乎极为守分寸,也有些不喜和她走太近。怎么这会儿反而主动解释了方才的情形?
“抱歉,让殿下听到了那些污言秽语,也又看到了……臣女这样难堪的一面。”
楼修蕴反应了过来,明白了她的意思,浅浅一笑:“无妨,南小姐不必担心,我不会将今日发生的事说出去的。”
梅香扑鼻,月色清幽,落下的雪似乎大了些,两人身上已经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南竹萱拂去肩头的白雪,向前走了一步,却发现脚踝隐隐作痛。随即想到方才自己胡乱躲藏时,似乎崴了一下,不知有没有伤着。但这会儿有些走不稳路了,她只好扶着一旁干枯的枝干,慢慢试探着往前走。
“你怎么了?”楼修蕴见她皱着眉,走路有些踉跄,十分好心地扶住了她的手臂,“脚痛?”
南竹萱点了点头,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为难,“殿下不可,臣女可以自己走。”
楼修蕴稳稳扶着她,从棵棵梅树周围穿过,“天色太晚了,得赶紧回去了。”
如此,南竹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雪下得更大了,原本湿润的石阶铺满了一层积雪,脚步踏上松软的雪层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安宁的天地间留下一串蜿蜒的脚印,没一会儿又消失在了忙忙白雪之中。
护国寺的门口近在眼前,南竹萱想着方才舅母瞧见了广宁公主的模样,所以她不便再和公主殿下一同入内了。不然舅母发现了端倪,怕是会想到自己刚才是故意躲着她的,又要逮着她一通说教了。
“多谢殿下,不过已经到这里了,臣女就不劳烦殿下了。”
楼修蕴也是要进去的,也不介意再多送一截路,“你的脚痛,还是我把你送回去吧,左右我也没什么事。”
南竹萱的脸上挂上一个合适得体的笑容,“那便多谢殿下了。”
既然广宁公主坚持,那她也不客气了。若是被舅母认出了公主,那她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刚刚就是在和公主一同赏梅。说不定这样一来,还能借公主殿下的势,让舅母稍稍忌惮,不至于又不顾她的意愿,强行给她安排相看。
然而,等公主将她送到禅房外时,舅母似乎并未在黑夜中认出公主。木门合上,眼看着心急火燎的舅母又要开口训斥她,她扯动嘴角,轻声说道:“方才那位是广宁公主,侄女并未不顾名声乱跑,只是同公主赏了会儿梅,谈论了一番诗词而已,舅母若是觉得侄女不顾礼义廉耻,那便也是在说公主的不是了。”
果然,欺软怕硬的舅母一听公主的名头,就不敢再多话了。那张开嘴一开一合,不知说些什么的尴尬,让她看起来像个丑角。
南竹萱简单行了个礼,打发了她这位眼界不高的舅母。
……
第二日一大早,再次为逝去的母妃上了一炷香后,楼修蕴就要带着楼知行回京了。
只是今日这小子看起来有些不对劲,神思倦怠,茶饭不思,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侍女们还在收拾行李,楼修蕴直接招了楼知行身边的贴身小太监来询问,“七皇子怎么了?昨夜不是说他平安回了禅房?”
广宁公主问话,小太监不敢隐瞒,三言两语便道出了实情。
原来是楼知行在昨日外出踏雪寻梅时,遇上了一名姑娘,一见倾心,可又不敢唐突了人家姑娘,便不敢派人在寺庙内四处打探姑娘身份。本想着今日再去梅林瞧瞧是否还能碰上,可哪想到今日就要回京了,便有些伤感。
楼修蕴想了想,这些日子来护国寺焚香听禅赏梅的高门大户数不胜数,也不知弟弟这是看上了哪家小姐。
虽然弟弟还未弱冠,但前些日子父皇已经有了为皇子们选妃的念头,那也该为弟弟考虑着。本来之前她心里有几个人选,不过若弟弟喜爱的女子身份合适,那便也一同娶进皇子府里。
毕竟当年母妃离世,外祖一家也被贬去了遥远的通州,难以扶持她们姐弟。这么多年来,若不是她在武学上有天赋,带兵打仗积攒了许多战功,恐怕无人拥护下,她们姐弟早已被吞噬在了权力漩涡之中。
楼修蕴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打发了人私下里去探知昨日和楼知行遇上的世家贵女都有哪些。
如此,又同楼知行讲了些四皇子那边的情况,适时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
回到京城,再一次忙碌了起来。楼修蕴派人打听皇商明家的主母是否带着表小姐回了府,得到了确切的回答后,又从库房里挑了些膏药,让人给南小姐送了过去。
她可还记得,那一日夜晚,南小姐的脚似乎是受了伤。虽说明家富庶,但见那位主母见不得南小姐好的模样,大约是不会给她用上好的去疤药的。
让人去送药后,楼修蕴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但她没想到,因为她这个小小的举动,倒是又救了南竹萱一次。
明家富得低调,并不是寻常商户那般金碧辉煌,反倒是小桥流水、鸟语花香,布置得很是雅致。
只是这一方雅致的后院内,传出了阵阵刺耳的声音:“……儿媳自问对萱儿已是极好了,为她挑得都是比眠儿好的人家,但她自己心气高,看不上,儿媳也不知该如何为她挑选好夫婿了……”
果然,一回了府,咋咋乎乎的明家主母就开始向明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告状了。
“……她为了不相看,还耍小性子,深夜外出,也不知是见了什么人,有了底气与儿媳分辨,气得儿媳当天整宿睡不着……”
明家主母之后又朝南竹萱打听了广宁公主的消息,但都被南竹萱敷衍了过去,再加上之后再没瞧见广宁公主邀约南竹萱外出,她便揣测那一晚和南竹萱赏梅的人不是广宁公主,恐怕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毕竟公主殿下尊贵,他们明家再如何富裕,也只是个商人,宫宴都极少被邀请参加,又怎么会和公主扯上关系?而且即便南竹萱她爹是盐运使,但到底不是京官,也并不值得公主殿下与她结交。
所以,她才不信广宁公主会深夜送南竹萱回去,必定是南竹萱这个小贱人胡乱扯了公主的名头来吓唬她的。
“胡言乱语!”明老太太一杵拐杖,将主母刘氏还要再说出口的话都给吓了回去,“萱儿乖巧懂事,不会与人在外行走,你身为萱儿的至亲舅母,以后不可再说这样不得体的话。”
她已经看出来了,这刘氏眼皮子浅,是见不得萱儿嫁得比眠儿好,才会在萱儿的婚事上如此折腾。
看来还是得她来为萱儿相看了,且要尽快定下来,不然宫里的旨意下来了,他们就不好再为萱儿挑选夫婿了。
毕竟她和老头子可是知道远在江南的女婿是个不着调的,在暗中攀附四皇子,还想着把萱儿嫁给四皇子为侧妃。虽为皇家媳妇,但到底也只是个妾室。再加上他们明家始终效忠皇上,那是更不愿萱儿嫁给四皇子了,免得将整个明家都压在了四皇子身上,那可就背离了明家多年来不参与夺嫡的祖训了。
见婆婆又在维护南竹萱,刘氏心中更加愤恨,但这会儿她也不敢再插话,只喏喏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想着等出了这道门,她就派人在暗中宣扬南竹萱一个闺阁女子,深夜独自外出,坏了她的名声,看看那家世家子弟还敢娶她?!到时候无人可嫁,她再敲打敲打南竹萱,从她嘴里撬出那晚与她私会的狂徒是谁,若身份低微,就勉为其难把南竹萱嫁给他,若身份高贵……南竹萱坏了名声,去做个妾也是抬举她了。
可她的计划还未实施,门房就有小厮来传话,说是广宁公主府上有人前来拜访。
刘氏惊讶极了,眼睁睁看着广宁公主府上的女官仪态得体地问了老太爷老太太的安,又将一块木盒交给了南竹萱,说是广宁公主惦记着她脚上有伤,特意给她送来的伤药。
无怪刘氏诧异,之前南竹萱被楼修蕴在京外救下,之后又送回京城,这件事只有明老太太和老太爷两人知晓,他们为了外孙女的名声,也没有四处宣扬,只是低调地派了人给广宁公主府上送上了厚礼,之后又谨记不与皇子公主来往的祖训,再没提起这件事。
所以这会儿广宁公主派了人来,其实不仅刘氏惊讶,就连明老太爷和老太太也很意外。不过在得知护国寺那一晚,南竹萱是和广宁公主赏梅后,便也明白了公主遣人来的用意。
心下稍安后,明老太太和气地让管家给女官塞了厚礼,又好言好语地将人送了出去。
回到屋内,明老太太狠狠地瞪了一眼刘氏,“听到没有?萱儿是同广宁公主一同在外赏景,你以后万不可再拿这件事胡诌了,免得坏了公主的名声,还连累我们明家!”
刘氏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儿媳哪里敢乱说……”
见她这副模样,南竹萱本来压抑的心里忽地升起了一抹畅快,很是隐晦,但足以让她从连日来的阴霾中走出来了。
捧着木盒回到自己的闺房,她命侍女在外守着,自己则十分小心地打开了盒子。
两个白瓷瓶齐齐躺在了盒子底部,一张折叠好的纸张铺在最下面。她从中抽出,打开来看。
上面的字迹不似寻常闺阁女子所写的簪花小楷,笔锋稍厉,行云流水,瞧着像是广宁公主这般长时间握剑的女子所写。
认真读来,原来是讲解这两瓶药膏的用处的。
公主殿下她……还真是善良又心细呢。
南竹萱将纸张重新折叠好,放在了木盒底下,又拿出一瓶与她有用的药膏,放在了妆台上。合上的木盒则是珍而重之地收进了旁边的柜子里。
过了几日,明家收集了许多合适的相看对象的画像,摆在了南竹萱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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