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这么想。” 梁昭往后挪了挪。
这桶虽然不小,但也不算大。两个长手长脚的爷们儿挤在一起,难免有些肢体接触。
萧荧的手臂搭着浴桶边缘往梁昭面前凑去,“真的没有?”
“没有……”他屈起腿,冷声道:“你凑这么近干什么?”
萧荧无辜道:“我不干什么。”
“哦。那你离远些。”
“梁昭。”萧荧叫了他一声。
“干什么?”
“你今年多大?”
“不知道。”
梁昭是真不知道这具身体今年几岁了,他自己上辈子死的时候是二十几岁。
“反正比你大。”
“看出来了,你比我大。”
梁昭:?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萧荧顺着他胸口往下看,“你没想过娶妻吗?”
梁昭靠在桶檐上,闭上眼睛不再看他故意噎他:“陛下这种倾国倾城的美人,尚且无妻,我这一穷二白的着什么急?”
水波轻荡,萧荧黑发安静浮在水上。他跪坐在桶内,凑到梁昭面前,两条手臂抱着他的脖子,睫毛如鸦羽般轻颤。
他轻笑出声,将梁昭的“你知道你现在这幅样子,很像是被调戏的良家妇女吗?”
靠?!
梁昭转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旁,心里如千军万马飞驰而过,偏表面上还故作镇定,点评道:“你很会啊。”
萧荧捏着他的下巴,“我会什么?”
语调微扬,说不出的勾人。
门口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两人同时朝门看去。
萧荧眼神微凛,抬手抓着梁昭的头发,将他按入水中。
梁昭猝不及防被按入水中,温热的水流进耳朵和鼻孔。
他连忙挣扎着要抬起头,却被牢牢锢住。萧荧的指甲掐破了他的头皮,水面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血痕。
殿门被打开,蝶乐入了内屋,见屋中被卷帘隔成两间,只听轻微水响。
她拨开那珠玉帘幕,莲步轻移走到了木桶旁,水葱似的手指搭上了浴桶中男子的肩上。
女子吐气如兰,贝齿轻咬红唇,“让奴伺候陛下歇息吧。”
声音千娇百媚,包含着些许紧张。
蝶乐的手指点上少年帝王锁骨上,指腹又顺着水珠往下滑去。
少年冰冷地低笑一声,抓住了她的手腕,缓缓抬头望着她。
灯火水雾下他墨发雪肤,容色靡艳,摄人心魄。蝶乐怔愣了片刻,是手上的痛楚让她回过了神。
“陛下……痛……”
蝶乐一身纱衣下是若隐若现的雪白的肌肤,脸上精心描绘了妆容。
此时杏眸中噙着热泪,楚楚可怜的模样足以让任何男人拜倒于裙下。
腕上的那只手松了力道。
梁昭被死死按在水中,脸贴在萧荧的双膝上,勉强睁开眼睛,看见萧荧水下微微侧着的腰身。
狗男女,你们调情那是一点都不顾我的死活啊……
少年从浴桶中站起,他赤着上身,水没过他的腰线。垂眼看着她,神色冰冷如神祇。
他起身的时候用膝盖压了一下梁昭的脑袋。
蝶乐伸手去拈掉他胸口上沾着的花瓣。
“谁让你进来的?”萧荧冷冷开口。
蝶乐的脸瞬间霎白,脖子被一只冰凉的手掐住,冰凉气息自少年身上扑面而来,将她整个人覆盖,犹如置身冰天雪地之中。
“陛下!我……是我自作主张!饶了我吧……”
萧荧轻声一笑,忽然暧昧地用拇指摩挲着她颈间细嫩的肌肤,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着。
蝶乐的心砰砰跳动着,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绯色。
梁昭悄悄将头探出水面,借着萧荧的身子挡住自己。就在他以为二人快要发生点什么的时候,突然听见“咔嚓”一声。
方才还千娇百媚的美人,此时歪着头,眼神惊恐。
嘴角处正源源不断流出深红色的血。
她脸上的表情甚至都没来得及褪去,便被掐断了脖颈。
萧荧眸光落在她的脸上,深冷冰凉像薄刀。
他毫不在意的将人扔在地上,扯过一旁架子上的外衫批在身上,“来人!”
外面很快传来脚步声,江贵海躬着身子走了进来。在看到碟乐的尸体时,脸白了白。额头发汗,两股战战,颤声道:“这、这。”
只听萧荧道:“收拾干净。”
“遵、遵旨。”
蜡烛燃烧,发出细微的滋滋消融声。浴桶里的水已经凉透了。
夜风从门外吹来,冷得让人寒毛直竖。
他拿起白绢细细擦拭着手指上的血迹。
木窗半开,泻进一道清冷月光。
睡梦中的人被惊醒。
萧荧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气,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摸索着在枕头下找到了那把匕首。披着衣下床点了灯。左手抚上自己的眼睛,透过指缝看到倒映在匕首身上在眼白里的那一点红。
萧戟捅进他眼珠里的针,太医去瞧,说眼睛已经废了,要是不想顶着颗红色的眼睛被人当成怪物,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是将眼珠整颗挖出,缝上之后覆上眼罩。
二是用银针将眼球的淤血放出,再泡药水,不过这个过程很痛苦,如尖刀刻骨。
萧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了第二条,也许疼痛才会让人铭记一生。
那年的冬天太长,他咬着手臂,咬得鲜血淋漓,生生咬下块皮,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痛苦的呻吟,冷汗自额头滴下,打湿了地面,铭记着痛楚,直至昏厥。
昏暗发霉的地牢里,他赐了杯毒酒给曾经的两位兄长,太子萧戟死的时候七孔流血,僵硬的身体倒在污水中,曾经华贵的锦袍脏污的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而萧宴卿,死前还死死的瞪着他,因为毒酒而痛苦的掐着自己的脖子子,清俊的面容扭曲。
萧荧五指扣着他的下巴,指尖微微用力,萧宴卿的下巴立马出现青紫。
他笑盈盈的问他:“三哥,你见着我不高兴?嗯?”
萧宴卿看着面前容色姝丽的脸,他虽笑着,但让人毛骨悚然,那柔柔的声音也如同厉鬼催命。
乌黑的血,染了萧荧素白的手指。他嫌恶的看了一眼,一拳打在萧宴卿的腹部,五脏六腑顿时移了位的疼,他侧过身,酸水和血一起吐了一地。
萧荧欣赏着对方的丑态,拉起他尚干净的衣角,往上面细细将手指擦了个干净。
当他步出牢房,长廊的狱卒跪了一地,烛影摇曳。
萧荧回望,在他身后,曾经的主子,兄长,死在肮脏的暗角处。
这些过往萧荧已许久不曾梦到过。他收了匕首,看向窗外。
五更天了。
床幔后传来阵阵呼噜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萧荧走到床前,床中间的软被隆起一团,从被子底下露出一截手臂。
萧荧看了片刻,俯身,抬手在他脸上拍了拍。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
睡梦中的人微微皱了皱眉头,翻了个身将头缩进了被子里。不一会儿,呼噜声又响了起来。
之前他们在陈礼家的那阵子,梁昭晚上也是总打呼噜。那时候他们还不算太熟。萧荧根本睡不好觉,咬牙切齿的锤了他两下。
但梁昭可能是睡神附体,挨一巴掌就安静一会儿,转过头又立马恢复了原状。
萧荧就想着,下次再打呼噜,自己就抓把米灌进他嘴里,噎死他。
第三十三章
天色已经开始泛白,窗外雾气蒙蒙,一枝淡粉花朵斜在那。
昨夜大雨摧残了院中的花草,这会子已经有宫人开始清扫落叶,收拾花圃,以免主子晨起看见一片残败之像心情不好。
萧荧起身推开窗,风习习吹了进来,依然如夜间般寒冷。
宫门处一抹红色身影走来,竹扫帚扫在地板上的沙沙声骤然而止,小太监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过去。
萧荧推开房门赤着脚走了出去。他踩在潮湿冷硬的地板上。皮肤呈现病态的白,脚上青色血管都隐约可见。
南宫厌就立在花圃旁边,露水将他的衣角打湿,连发丝都结了水珠,几缕黑发贴在侧脸上。
小太监见他出来,跪在他脚旁请示。
“下去。”
太监立马拿着扫帚去了偏院。
萧荧见他这副浑身上下被雨淋透的模样,看向他的眼睛,“我以为我的话说得足够明白了。”
昨夜细雨打在灰瓦片上,萧荧的声音轻轻的被秋夜里的风吹散了大半,可南宫厌听得很清楚。
他说:“我跟你,算是年少无知。”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其实萧荧也没想到,那些曾经最美好的景像,有一天会像镜子一般在他面前碎裂开来。化作成数片尖锐刀片,准确无误的捅进他的心口。
他独自站在那,痛了好久。
南宫厌带着一身寒气,脸色发灰,眼白布满血丝。手在袖中轻抖着,心里好像一下子空了。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混合成了愤怒。那股火从五脏六腑烧到大脑,将他变得疯疯癫癫。
他固执得认为萧荧会回来,所以淋着雨等了一夜。
清晨冰凉的空气萦绕在周围。南宫厌像是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
他看着萧荧转身进了屋内,他脚下像是生了根似的,一时间难以挪迈。
日出东方,晨曦透过殿门照入,无数颗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中飞舞成一道道光线。萧荧坐在铜镜前去握住,手中却空空如也。
江贵海拿着玉梳细细的给他梳着头发,眼睛时不时的往床上瞟。
一抹娇小玲珑的鹅黄身影闯入铜镜中,正从门口走来,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手中托着紫檀木盘,上面放着个冒着热气的琉璃碗和一碟杏干。
江贵海抬眼朝门口望去,原来是皇帝身边的大宫女兰梦。
萧荧患有寒症,平日里虽无大碍,但常年都得服药。而兰梦手中的应当是今日份的。
江贵海将后压的坠子整理好后,微微躬身退到一旁。
兰梦走近了,面容清晰了起来,娇俏的小脸上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她微微福身:“奴婢给皇上请安。”
萧荧“嗯”了一声,免了礼。
“陛下该用药了。”她将碗端到萧荧面前。
萧荧看着漆黑的药汁,一股苦涩怪异的的味道弥漫开来。他微微皱起了眉。
黑发静落贴在他脸侧,垂下的眼眸,如一团不化的墨。他看着自己的手,苍白的皮肤上有一道蜿蜒的深红色印记,像缺水裂开的大地般。
遥远的西北有关于胡人的传说。
他们生活在阳关后的戈壁荒漠中。粗旷的风沙吹动着神帆,那里的女人会在高台之上起舞。
族中流传一种秘术,用毒药喂养的人,在死后埋骨于黄沙之下,那片埋骨地会变成朱砂般的颜色,然后上面会开出淡紫色的花朵。
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星泉”
但是这种花有剧毒,沾上一点就必死无疑。胡族的巫师用特殊的手段采摘,用于炼制毒人。
这些人浑身是毒,越美丽的就越危险。
萧荧手上的这个痕迹,正是蝶乐死时流下的血。
胡族这种卑劣的手段被人所不耻,早在几十年前便被剿杀殆尽。世间已难寻踪迹。
兰梦见他端着碗不动,便催促道:“皇上,药凉了喝着容易不舒服。”
萧荧回过了神,将碗凑到唇边一饮而尽,苦涩从舌根蔓延到心里,喝了这么多年还是没习能惯。
兰梦接过空碗,又忙不迭的端上那盘杏干,萧荧抓了两块塞到嘴里方才缓和一点。
兰梦动作间衣袖轻动,他从中嗅到了一抹极淡的味道。
有些熟悉。
他的手从衣袖里伸出搭桌上,食指轻点在桌案上。
春风楼晨时的雨天。
是玉玲珑身上的那股。
兰梦收拾好后准备退下,抬眸便见少年冷冰冰看着她,如剑上寒霜。
她面上闪过一丝无措,仔细回想自己哪里是不是做得错了。
萧荧的眼睛盯着她半天,直到她离开也没说一句话。
出门的那一刻,兰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走到宫门外才松了口气。
下了早朝之后,朝中的几位大臣跟着内侍来了御书房。
宫女端上茶点,左右伺候的人退了大半出去。
萧荧端起茶抿了一口,浓茶提了些精神。
“晋王一事,朕不废其爵位,就按亲王之礼厚葬了吧。”
礼部的人应了声“遵旨。”
“夜里城中那伙人臣查到些眉目,只是.....”大理寺卿曹玄文斟酌再三道:“眼下动它恐怕不妥。”
北疆的一些小国和沙骑各部一直不老实,扶月目前和夏国交好,暂时能镇住他们。
梁昭撑着伞独自步在巷子中,这条巷子前面的是一片销金窟,上京的达官显贵夜夜宴饮作乐。灯火彻夜,衣衫不整的女子倚在窗边醒着酒,从这路过能听见楼上传来的靡靡之音。
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湿淋淋的,灰色的墙壁上生着一层青苔,潮湿阴冷。
眼看着要入冬了,这阵子秋雨下个不停,风中都带着寒意,地上落满枯叶,处处都是笼罩着萧瑟。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传来几句辱骂声。梁昭抬了抬伞看过去。
穿着桃红纱衣,头上戴满金钗绒花的女人,正恶声恶气的对着地上的女人喊。
“小贱蹄子!你当我这是养闲人的地儿啊?!弹那个破琵琶能弹出几个钱来?”
她一边骂着一边拧那故娘的耳朵,脸上扑着的粉源源不断的往下掉。
楼里的姐儿探着头张望却没有一个人敢置喙,三两个扎堆嗑着瓜子幸灾乐祸的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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