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少,雨中响起意料之中的脚步声。
他扯了扯嘴角,那抹极淡的笑,又被很快敛去。
梁昭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视线中。
他一声不吭的走到萧荧跟前,抓起他那条好腿的脚踝,将人在地上拖着前行。
长发被拖在泥地里,粗粝的沙石摩擦着萧荧的后背,疼得他皱了眉眉。
萧荧半眯着眼,看着梁昭的后背。被打湿衣料勾勒出身体的轮廓。
暴雨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
“你想让我死就干脆点来一刀。”夜风瑟瑟中,萧荧毫无征兆的开口。
梁昭回头垂目看了他片刻。
只见他脸色在黑夜里白得吓人,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梁昭松了手,走过去蹲到他旁边,看他一副要归西的样子,问:“你怎么了?”
萧荧言简意赅地说:“后背。”
梁昭闻言,将人翻过了过来。萧荧的衣服上渗出一大片血水,衣衫被磨破,从尾椎骨开始,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向上蔓延至肩胛骨。而伤口的周围,已经有些溃烂了,草屑和沙砾,沾在皮肉里。
梁昭略微皱眉“啧”了一声。
然后脱下外袍将人一裹,打横抱了起来。
“你不能背我吗?”
“你要不要骑我头上啊?”梁昭没好气说。
“你若真愿意也行。”
“……再啰嗦就把你扔下去!”
萧荧没再理他,闭着目想着自己的事。
梁昭的心在胸膛跳动,一下一下把他的思绪敲乱。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隔着衣衫感觉到了对方的体温。
脚步踩在水里,雨水自眼睫滴。梁昭看了眼四周,“先找个山洞凑合一晚吧,这三更半夜的也找不到路,说不定还有野兽。”
两人运气够好,不久就在山林里找到一处山洞。
洞口处垂下许多藤萝,岩石上生了一层厚厚的青苔。
不大的山洞里有一泉清澈池水。
他将萧荧平放在一块大石上,捡了洞内干枯的杂草和树枝生了火之后,便脱了衣服直接跳进池子里洗了起来。
泉水映着火光,洞外天光暗沉下着大雨。
百般无聊中,萧荧看向了水池中的梁昭。
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此刻他的脑海里,才有了对方一个清晰的样子。
梁昭的长相让他想起了多年前,边陲小国进贡的一只雪狼的幼崽。
萧荧闭上了眼睛,伤口一跳一跳得疼。身上的某处还有着滑腻的不适感。
脑袋昏昏沉沉的,自己已经开始在发烧了。
他怕自己就此昏睡过去,他挪动着手,握成拳头,将指节在尖锐的石头上摩擦,疼痛让他清醒了一些
潮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即使躺在火堆旁仍旧发冷,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力气。
喉咙干疼干疼的,呼出的气是灼热的。
响起一阵窸窣声,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拖起了他。
身上潮湿的衣衫被褪去,暴露在空气中的躯体打了个寒战。
萧荧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见眼前人影晃动,却始终看不清楚。
滚烫的体温传来,驱散了冷意。
萧荧睡得不踏实,夜里醒了好几次,身边躺了个人,总让他觉得对方下一秒会拔刀刺向他。
第五章
清晨的曙光照进了山洞,外头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萧荧睁开眼睛,感觉烧已经退了一些。
他动了动腿,低头看去。发现身上的伤被处理过,衣服干干爽爽的穿在身上感觉
萧荧艰难起身,扶着岩壁挪动着脚步,伸手拨开洞口湿漉漉的藤萝,呼吸了几口洞外的空气。沉重的脑袋顿时轻了许多。
山中晨雾缭绕,隐约可见郁郁葱葱的树木,天际隐隐泛出白线,日出在即将云层渡上了淡淡的金边。
萧荧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回头看向洞中躺在大石块上的人。乌黑的眸子沉了沉,心里起了杀念。但立即又被压了下去。
杀了他,自己不一定能走出这座山。
梁昭醒来时,火堆已熄灭。只是还余下些许温度,睁开眼睛后有片刻失神,回想起了自己在哪。
“还以为你要睡到天黑才醒。”
他偏头一看,只见萧荧正坐在一块大石上,他此刻只着简单的白衣,没了昨日的华服玉冠,倒削弱了他身上原本高不可攀的感觉。
梁昭起身,往泉水边上捧了捧水洗了脸,抬头对着萧荧,咧嘴一笑:“睡眠太好没办法。你要着急可以自己削个拐杖先走。”
萧荧看了他一眼,悠悠道:“没心没肺的人一般都睡得沉。”
“亏心事做多了才睡不着。”
萧荧沉默,一双眼睛幽幽的看着他。突然笑了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梁昭正洗脸的手顿了一顿,“梁昭。”
“昭昭云端月,此意寄昭昭。”
“好名字。”萧荧夸赞了一句,又问:“这是你的?”
梁昭侧目望去,只见他手里正拿着自己的那把匕首。昨天夜里掉在水坑里,忘记找了,没想到被他拿了回来。
萧荧端详了一番,将匕首扔了过去。
两人出了山洞,沿着在一条溪流一直往东走,萧荧脚底发软,裤腿溅上了些许淤泥,混合着些残花草屑,在崎岖的山路上,牵着梁昭手里的木棍,一瘸一拐的走着。疼得额角渗汗,硬是一声不吭。
快到正午的时候,两人终于走出了这片山。
出了林子有片湖,风吹得湖面泛起涟漪,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漠,和连绵蜿蜒的沙丘。
“这是哪?”梁昭问。
“山的另一侧,往前走,穿过这片沙漠,就是北国的地界了。”萧荧说。
梁昭:“那我们往回走?”
“往回走,再遇上那些人,不是自投罗网吗?”
梁昭靠着树身轻笑:“那群人又不是冲我来的,把你交给他们,说不定还能换些赏钱。”
“行啊。”萧荧冷冷看着他,提醒道:“但你的小命还在我手里,只怕你有命挣,没命花。”
“那你告诉我,现在怎么过这片沙漠?”
这倒是个问题。徒步过去起码也得两天,两人到现在连口饭都没吃,就下山时摘了两颗野果充饥,这会早消化完了。
且不说沙漠中无水无粮,就那昼夜的温差,也能要了两人的小命。他们靠什么走过去。
梁昭烦躁的踢了踢地上的沙土。
萧荧步履蹒跚,走到一颗树下坐在树阴里。
日头已经到了最毒的时候,隐隐约约中,有马蹄声响起,忽见山林中一匹马悠哉悠哉的往这走。
它走到萧荧身边,呼哧了一声。
是狗皇帝的那匹马。
萧荧扶着树干站起,摸了摸它的背,从从马背行囊里取出水袋和干粮,扔给梁昭。
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梁昭是真不想要他给的东西。盯着手里的饼子内心挣扎了半天,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人总不能为了节操,连饭都不吃吧?
他咬了一大口,酥脆的外皮,里面是鲜嫩多汁的肉馅。
也不知道是不是饿狠了,梁昭感觉这饼香得他快哭了。
三五下的就啃完了整个饼,恨不得连外面包着的油纸都吞了。
这么些天来,终于吃了顿带油水的。
沙子十分烫脚,稍微起点风,便黄沙漫天。
萧荧裹着头巾骑在马背上,而梁昭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的踢着沙子前行。
残阳如血,黄昏搅碎了天边的云,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脸上。从梁昭的角度看,像是给他渡了层光。
他往向远处的山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梁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连绵蜿蜒的土丘中,其中的一处栽着一片树木,如今已经开满了花,远远望去火红一片,在夕阳余晖下像是要烧着了一般。
“我以为大漠中只有一片黄沙。”
“也并非寸草不生,偶尔也能看到胡杨林。”
“那是胡杨林吗?”梁昭指向那片火红的林子。
萧荧说:“是那凤凰木。”
而那片凤凰林的沙丘下,还有着一处荒无人烟废旧的古城。
二人不紧不慢地穿行其中。
透过布满蛛网的窗棂,能看到屋子里,当时的人使用过的农具,一些碗碟摆放在灶台上面,被覆上了厚厚的沙土,床上铺着棉被,因时间太久棉絮都已烂成了一团,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断裂的墙壁和石柱上刻满了壁画,夕阳洒下来的时候,上面的壁画仿佛一瞬间变得光怪陆离。
这里之前是有一些许多族群的,只不过后来连年开战,再加上环境变得越来越恶劣,大部分都迁移走了,只剩下这些土城。
梁昭打量了一阵墙上的壁画:“这上面画着的似乎是星像?”
萧荧仔细看了看:“原来是戎族。”
“几十年前,戎族中盛行占卜,因为远近闻名,就被当时喜欢四处征战的帝王招安到了军中,每逢出征前就要算上一卦,看看是吉是凶。”
梁昭问:“那每次都能算对吗?”
萧荧点头。遂又道:“不过有一天,族中出现了一则夏亡于第九代的预言,当时的帝王对占卜,已经深信不疑,知晓预言后,所以当即就将族中的人全部坑杀。”
梁昭道:“这也太迷信了吧?就因为一则虚无缥缈的预言就将人全部处死?”
一直在书中了解过历史上那些战败之人的下场,以为残暴的行为都是人杜撰出来的。
万万没想到,这些都是事实。
萧荧黑眸微垂:“朕也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
是因为有这则有预言,才会变为事实,还是因为会变为事实,才有的这则预言。
占卜给戎族人带来荣耀,也带来了野心,同时亦带来灭顶之灾。
天色渐晚,光还未完全褪去,幽兰幽兰的天空便点上了无数的星星。
当两人第五次经过同一个地方的时候,梁昭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走?”
“我以为你认得路。”萧荧一脸无辜看着他:“再说了,那马不一直都是你牵着的吗?”
梁昭:“……”
玩呢!他咬紧了牙关。受不了他了,好想发疯……
原来他们这一下午都在同一个地方打圈。
正当他站在原地思考往哪走的时候,无意瞥见萧荧脸上的玩味神色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其实这小子知道怎么走,但就是不告诉他。自己舒舒服服的坐在马背上,却拿他当牲口使,看着他一直在这瞎晃悠。
梁昭将手里的缰绳一扔:“你给我下来!”
萧荧轻轻眨了眨眼问:“干什么?”
梁昭:“该换我歇息了吧?”
萧荧:“我身上有伤。”
“我也有。”梁昭说着便把手抬了起来:“狗咬得,疼得紧,牵不了马。”
萧荧垂目看着他腕子上一列整齐的鲜红牙印,“嗯。再过两个时辰就该愈合了。”
梁昭:“……”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猛然感觉天空突然黑了许多。开始吹起了强烈的风。
梁昭扭头望去,只见远处天掀起几丈高,黑乎乎的东西。而且还在不断逼近变大。
“这什么东西?”梁昭问。
萧荧略微思索片刻:“好像是沙尘暴。”
“哦,沙尘暴……你他妈说什么?!”梁昭登时睁大了眼睛。
“蠢货,还不快跑!”萧荧喊了一声。梁昭回过头一看,发现对方骑着马已经在数米开外了。
他立马慌不择路的追了上去,但沙尘暴移动的速度非常快,他两条腿当风火轮使也没有用。不过片刻便被漫天飞舞的黄沙卷入其中。
身体渐渐离地在半空中不断旋转,漫天的黄沙让人难以睁开眼,一张嘴便吃了满口沙土,鼻腔里也满是。
梁昭扯了一片衣角捂住口鼻,大喊:“我命休矣!”
系统淡定道:【这都小场面。】
空气稀薄,令梁昭的呼吸有些困难。意识开始逐渐模糊,随即眼前便陷入了一黑暗。
等他醒来的时候,脸正朝地砸在了沙子地里。身上的伤口粘着黄沙,从里面又渗出了新的血。
他轻轻翻了身平躺在地上,牵扯着伤口隐隐作痛。
夜色已如墨般浓稠,轻风掠过响起幽幽驼铃声,沙地上正燃着篝火。
萧荧正躺在不远处,身上盖着红色的绒毯。身子底下还铺着柔软的兽皮。
一位穿着红色坎肩和长裙,扎着两条粗麻花辫的小姑娘,正拖着他的头放到自己的小臂上。
拿着一块绣着兰花的帕子,轻轻地为他擦着脸,娇羞的目光舍不得从他脸上移开。
第六章
萧荧双目紧闭,微微侧着脸,火光在他脸上跳跃着,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发丝倾泻而下,垂在他脸侧。泛着如上好绸缎般的光泽。
身上的白衣沾染着血迹,整个人带着苍白破碎的美感。
梁昭看着他,心里无端的一跳。
心想着,果然长得好看就是招小姑娘喜欢。
瞧瞧这待遇,再瞧瞧自己。梁昭牙都要咬碎了。
见怀里的人眉头皱了起来,有苏醒的迹象,那姑娘吓得立马抽回手站了起来。
萧荧的后脑勺磕在了兽皮上,不一会便睁开了眼睛。淡漠冷然的眸子暗含着杀意,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小姑娘被吓得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他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见她没有恶意,便换上一副温良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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