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珑的斗篷被风吹得冰凉,攥着缰绳的手冻得通红僵硬。她风尘仆仆两日未进水米,此时有些虚弱无力。
她翻身下马,拿着行囊往大营走去。在半道上碰见了周慎和孙副将。
二人心里纳闷,上京怎么派了个小娘过来。姑娘家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这军中还都是些大老爷们,实在是不方便。况且疫症严重,一不小心就会被染上,届时再丢了命。
周慎迎了上去,心里便想着让她回去。然而还不等他开口,玉玲珑便朝二人福了福身,开口问起了正事。
“二位将军,现在状况如何?”
说到这个,周慎刚刚还轻松的脸顿时变得凝重,摇头叹了口气。
玉玲珑看了一眼那些药坛子,将行囊递给了士兵。挽着袖子去跟着宫里来的太医一起煎药忙活着。
营帐里熏着艾草,地上的毯子上躺着一排排的人,个个烧昏了过去。
朝廷又拨了银子和冬衣,营地外的草药也都是从各地运过来的。将染病的人和健康的人隔开来。
军医又拿汗巾擦了擦汗,营帐里让人连气儿都喘不过来气。玉玲珑跟着太医翻着太医院里的那些记载医书,对着前来掌灯的士兵道:“将帘子打开通通风,总这么闷着也不好。”
士兵忙放下灯盏去掀开了帘子。
凉风从外头钻进,总算能让人喘上来气了。
他们忙得脚不沾地,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玉玲珑拨了拨灯芯,眨了眼干涩的眼睛,“闻太医,这病来得蹊跷。我翻了过往记载,都并未出现这种状况。”
闻太医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望着漆黑的夜叹了口气,“先别声张,西北军医乱不得啊……”
“可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玉玲珑拿了本医书坐在桌旁翻开:“赤水那边还有一大批染病的流民,若他们在流窜到别的地方,后果不堪设想。”
闻太医一听更愁肠百结了,担心回去没办法交差,自己也折在这了。
营帐里四下咳声激烈,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夜更深了,蜡烛快要烧到了尽头。忙活着的人昏昏欲睡,医书翻了好些,在桌上堆起一摞。眼睛花得连字都快看不清楚了。
玉玲珑走出去捧了把凉水洗脸,驱走了困意。她又重新回到桌前继续翻着,随手扯了本旧糟糟的书。目光突然一张泛黄的一页上的一行字吸引。
“闻太医!”她捧着书走过去,“你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闻太医忙低头看着,片刻后喜道:“有救了!有救了!”
数十年前,东洲也曾出现过这种疫症。这上头详细记载了起因和发病时症状,以及如何用药。
闻太医坐到桌前,铺纸蘸墨写了几张药方子,让人赶紧下去煎。不一会就端上来一碗浓黑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汁。
以防万一,就只先给一个人喂了下去。
等天逐渐变亮的时候,那个士兵就已经退了烧。
闻太医松了口气,锤了锤发酸的肩膀,“太好了。只要没有新的人再染上,疫症很快便会消失了。”
既然已经找到了医治的方法,那么赤水那边也得马上派人过去,不能让他们往别的地方跑。
因此周慎准备将西北事宜交给了孙副将打理,自己亲自带人去找。傅宵数日前便前往赤水去寻梁昭,到现在还没把人带回来,估计也是倒了。
这一个二个的自从来了西北就没好过,说出去倒让人以为不是这军营克他们就是他这个大帅克他们呢。
周慎轻轻按了按眼皮,喊来了孙副将,对他道:“我去趟赤水,军营的事你先替我顶一下。”
孙副将一听,当即道:“大帅,守军主帅无调令不得离开西北啊!你这一走就是擅离职守。要是被谁告到皇上面前了,您老人家的脑袋不想要了,九族的还想要呢。”
“我快去快回,就半天的路,哪算是擅离职守?”周慎急道:“那外族蛮子死咱这了,我才是脑袋搬家。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孙副将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外族蛮子是梁昭。
又想起之前他跟当今圣上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立马一句屁话都不说了,只让周慎快去快回。
太阳刚升起的时候周慎就带着一批人往赤水赶去。还在半道上碰到了傅宵,果不其然,倒了。
周慎让人先把他送回去,又马不停蹄往赤水赶。等到的时候梁昭已经快烧死了,整个人又脏又瘦,跟周围的流民没有任何分别。
他病得站都站不稳了,撑着卫泽的手臂哑声阻止着那些流民往别的地方去。告诉他们只要留在这,就会有人来救。
要不是那一头微卷的长发,和比寻常人要高上许多的个子,周慎差点没认出来。
梁昭在看到他们如见救兵,恨不得当场哭一个。
你知道我这几日怎么过的吗……
第六十一章
梁昭睡的并不安生,总是做些乱七八糟的梦。黑发披散在枕上,脸色苍白透明,嘴唇也毫无血色。
他躺在柔软的床上,屋里掌着灯,外头的天还是黄昏。。
两个军医正拿着蒲扇站在桌子旁煎药,整个房间都充满苦涩的药味。见他转醒,其中一个立马出去通报。
不一会,周慎和几位将军掀帘走了进来,围在床边,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
“感觉怎么样?”
“可好点了?”
梁昭点点头:“我睡了多久?”
周慎道:“半个月。”
没想到居然睡了这么久,想到当日中在赤水情形,昏倒的前一秒他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对了。”梁昭坐了起来,“怎么不见傅将军?”
周慎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对几位将军道:“你们先去忙吧。”
人都出去之后,周慎走到桌前。火炉上的药坛咕咕的冒着热气,他拿起桌上的蒲扇扇了扇火,咧嘴笑了起来:“他护送太医回上京了。”
梁昭点了点头,又问:“赤水那些流民呢?”
“都安顿好了。”周慎拿起帕子包住药罐的把手,“此事我已经上奏,你就别操心了,都处理好了。”
屋里突然沉默,周慎端着药碗注视着他。黑眸里透着若有所思,和一抹难以化解的愁绪。
“有话就说。”
“没什么。”周慎敛了心神,“你先把药吃了吧。”
梁昭接过了药碗搅了搅,望着升起的雾气突然道:“我想回上京。”
周慎突然脸色一变,瞪着眼睛吼了一嗓子:“你说要回上京?!”
梁昭一愣,非常疑惑,“你好像很吃惊?”
他说的是回上京,而不是去攻打上京没错吧?
周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尴尬的笑了两声,然后问道:“你回去做什么?”
梁昭说:“我有些不放心家里人,想回去看看。”
周慎道:“你若回去还须得陛下批准,我替你写封折子上去。不过这路途遥远,等调令下来估计得猴年马月了。”
“你好好养伤,京中就别操心了。”他将药碗放到床头桌上,“我先出去,药记得趁热喝。”周慎掀帘出去。
梁昭望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碗,动了动身子,骨头缝里透着疼,拖着病躯也确实帮不了什么忙。
月凉如水,夜空中挂着点点繁星。营前升着火,军中的几位将军为了庆祝这次疫症的痊愈,特地去了不远处的村镇上买了只羊回来。刷上了油又洒了佐料,架在火上烤。
梁昭久未动弹,感觉四肢都躺得僵硬了不少,所以下午时分便起了身去了外面溜达,这会牵着马刚回来。
他将缰绳交给士兵,喊道:“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快来快来!就等你了。”
梁昭被拉着围起了篝火坐在一起,孙副将撕了块腿上的肉递给他,“来来来!喝酒!”
梁昭开了坛酒,放到鼻尖轻嗅,灌了一口,“好酒!”
“这是陛下新赏下来的,昨日刚到。”
酒过三巡,周慎抱着酒坛,看着天边的月亮发起了呆。
众人见状调侃道:“大帅这是想家了啊?”
“哎!我看他是想哪个姑娘了。”
周慎被说中了心事,本就红的脸更红了。
孙副将胳膊搭到他的肩上,“跟兄弟们还藏着掖着的,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兄弟帮你提亲去。”
提什么亲?他们行军打仗,哪个的脑袋不是朝不保夕。成亲就是耽误人家。
周慎闭口不言,几人直呼他没意思。也就没再追问下去,话锋一转又说起了风花雪月。
“对了,听闻陛下此次大婚的女子是旧臣之女,不知道样貌品性如何?”
“我曾上京见过她,倒也是个清秀佳人——”
“你说什么?”
周慎的话说一半就被打断,胳膊也被突然攥住。
他侧目望向手的主人,只见梁昭表情僵硬,语气森冷地又重复了一遍:“你刚刚说谁大婚?”
他双眼发红,周慎的酒顿时醒了大半,呆愣愣道:“我、我说胡话的……”
梁昭冷冷回视着他,“皇上要娶谁?”
没等周慎回答,他脸色苍白颓然松手,表情空茫茫的。
他这副样子吓坏了一众人,孙副将忙扶着他问道:“梁兄弟啊!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我们啊。”
梁昭头脑嗡嗡作响,耳边是嘈杂声,他眼眶泛了红,哑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孙副将见瞒不住了,只好都说了出来。
心里编排着周慎喝傻了,那嘴一点都不言,心里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周慎苦着脸道:“这、这能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啊……”
梁昭猛地站起身来,奔向营外夺了匹马骑上就走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数百米之外。
梁昭骑着马独自穿荒地,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凉意渗透单薄的衣衫,顶着月光赶路,一颗心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他想赶回去,去确定萧荧是不是真的要娶别人,不管来不来得及。不眠不休的日夜兼程的赶路,终于在冬月十六这天夜里赶了回来。
上京刚下了场大雪,风比边境更刺骨,他刚进城就感觉到了夜里比平时更加热闹的气氛。
街道路边的雪被踩的泥泞,他策马扬鞭直奔皇宫,入目的红绸刺痛了他的眼睛。
今夜皇帝大婚,陈金虎晚时多吃了两杯酒,这会正靠在墙边吐着。余光突然瞥见长街有人纵马,速度之快,不一会就往这边过来了。禁军都没来得及拦,马就冲进了朱雀门内。
他这时也看清了马背上的人,低喝道:“坏了!这小子怎么回来了!”
陈金虎虎口按在刀柄上,赶紧叫了几个人匆匆往内宫走去。
梁昭看着高台之上,萧荧牵着新娘的手,脸上挂着浅笑。眉眼在红绸金铃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明艳动人。
楼宇灯火辉煌,灯笼贴着红色的“囍”字,挂满了整个皇宫。
侍卫站在院中挂刀守着,漫漫长夜,雪又逐渐大了起来,如鹅毛般在夜幕中落下。
梁昭衣衫本就单薄,此刻只觉得寒风渗透骨缝凉到心里。雪白了他肩头,睫毛发丝上都落满了一层。
他握着缰绳的手一点一点的攥紧了,指节全白。而萧荧也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视线穿过人群直直看向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瞬,他的唇动了动。
梁昭一身狼狈,双眼布满血丝,突然扬起手里的马鞭,“驾。”
马冲过人群来到高台之下,停住。
侍卫禁军的刀全部出了鞘,拦在他面前。
陈金虎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在他身后喊道:“梁昭!你要干什么?!”
梁昭的目光一直停在萧荧的脸上,并未回头看,他挑眉一哂:“看不出来吗?我来抢婚。”
禁军闻言大喝道:“保护娘娘!”
然而话音刚落,只见娘娘还好好的站在原地,而皇上却被拽上了马。
众人:“???”
马蹄踏过宫道,细雪飞溅。梁昭一手搂着萧荧,一手拿着绣球。如火的红色在,漫天风雪沉寂的夜色中,格外刺眼夺目。
“你要带我去哪?”
梁昭低下头,萧荧正偏头抬目看着他,黑发随着发带飞扬在空中。火红绣着龙纹的喜服称得他脸色格外苍白脆弱。
梁昭吐出两个字:“私奔。”
萧荧疲惫的笑了起来,抬手覆在了搂在他腰间的手上。
是温热,柔软的。
他数日未合眼,坐在宫灯下。浓墨般的夜覆盖着一切,他无比牵挂着远方的一个人。
夜已经很深了,宫中的长街上空无一人,马蹄在地上留下的一串脚印很快又被重新覆盖。
梁昭看他笑,忍不住道:“皇上为什么始乱终弃?说好了跟我同生共死的,怎么转身就娶了别人?”
萧荧噙着笑,把玩着他的一缕头发,懒懒道:“这是吃醋了?”
“是啊。”梁昭问他:“所以陛下准备怎么哄我?”
萧荧望着他,“皇后之位一直给你留着的,姜晚是老师的女儿。老师是为了我蒙冤而死的,他最后的心愿就是让我保住姜晚的命。”
“可她是罪臣之女,只有入宫成了皇族中人,方能让朝中大臣闭嘴。”
梁昭骤然停下,垂眸望了他片刻。
萧荧笑了起来,抬手摘了金冠,将身上华贵的喜袍脱下抛落在地。里面是一件简单的红衣,他从袖口处掏出一卷文书放到梁昭的手中。
红纸上用金笔写着“婚书”二字跃然眼前。
两姓联姻 ,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 匹配同称。
46/63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