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琴瑟,荣谐伉俪。
此情不渝,永结同心。
谨以白头约,书此。
梁昭脑中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我一早就写好了,想等你从西北回来就给你。”萧荧沙哑轻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成亲。待山河安定,我不当皇帝了,你也不做臣子,我们一起去看海晏河清。”
梁昭如同被钉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的下沉坠落感裹挟着酸涩,让他疯癫。
穷途末路缝柳暗花明,得以窥见天光。
萧荧跳下马背,在风雪中对着他伸出手,冷风入肺,唯有手心的传来炽热的温度。梁昭盯着他的背影,青丝和衣袍被风卷得翻飞。
一处宫墙之下,梅花枝从墙中探出,丝丝幽香沁人心脾。
雪地,红衣,没有礼乐,没有花轿,没有宾客,没有祝福,甚至连根红烛都没有。
在萧荧母亲生前居住的小院,对着落满灰尘的牌位拜了天地。
第六十二章
路上的积雪到了淹没脚踝的深度。头戴斗笠,身披宽大黑色披风的男人自远处而来。
他站在客栈门口拍拍肩上落的雪,掀开门口厚厚的帘子走了进去。里面的热气让身体的寒冷褪去了一些,路过大厅的时候,偶然听见了几句闲言。
“听说了没,昨夜又死了一个,大理寺的人今儿一大早就火急火燎的查去了。”
有人问:“死的谁啊?”
“这你都不知道?”那人说了一个名字。
众人吃惊之余,更多是拍手称快。
“贪官污吏,朝廷蛀虫,死得好。”
“老夫记得他可是个大官,连当今圣上都不敢轻易动他。”
上京最近接连不断的死些朝臣,圣上让大理寺追查下来,这么些日子了是连半点头绪都没有。
“萧御已死,指不定是那位在暗中除去他的党羽.....”
“我看不是这样,那位是出了名的草包。一直依靠着摄政王才得以稳固江山,后来出了那等事,他也只是将人禁足在王府。若不是三朝元老一头撞死在朝堂的柱子上,估计人早放出来了。不然你说通敌卖国这等大罪,岂有不斩之理?”
“此言差矣。”坐在桌对面的说:“我倒觉得他不是懦弱无能之辈,不然怎么连自己的老师都能杀了?”
梁昭面无表情的上了楼,将房门掩上。屋内只点着一支蜡烛,他坐到桌前解开了衣物。腰侧有一道很深的伤口,皮肉翻卷,正往外渗着血。
梁昭将瓶塞咬开,把金创药倒在伤口上,再用布条包扎好。等做完这些之后,已是满头大汗。
他吹灭烛火和衣而睡,腰间伤口隐隐作痛,所以睡得并不安稳。房门被撬开的声音在静谧的夜中听得格外清晰。
对方手脚利落干净,不是一贯偷盗的老手就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人。
梁昭立马警觉了起来,透过床帘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他床前,脚底的影子被廊前的光投到地上,等了半天对方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桌上的蜡烛被重新点上,是裹着一身寒风的萧荧。他执着灯盏,修长的手指挑开纱帐,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墨色长发静落在灯影的浮光中。
“外头天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卢鹤说你受伤了,我过来看看。”
梁昭坐了起来,握着他的手暖着,“擦破了点皮,不打紧。”
萧荧将灯盏放到地上,坐到床边,“我看看。”他说着便要抽出手。
“哎呀呀——”梁昭冲他一笑:“我都上过药了,再拆开多麻烦。”
萧荧注视着他,放轻了声音,“真的没事?”
梁昭看着他,点了下头。目光却被他手上被血染得看不清原本模样令牌所吸引。这个是玄麟卫的腰牌,他潜入官员府中。却不想对方早有准备,直接来了个金蝉脱壳。
梁昭一路追着,最后在京郊林子里的乱坟岗解决了他。但那那老鬼也不是个善茬,在死前划了他一刀还拽下了他的腰牌。
因为此事玄麟卫奉旨意,一直是在暗中进行刺杀,未曾暴露身份。
萧荧把玩着那枚带血的令牌,慵懒道:“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们暴露身份吗?”
梁昭:“不知道。”
“因为我是故意要搅乱朝堂,让他们自乱阵脚的。”萧荧缓缓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来,声音又轻又冷:“还记得当日我让你从寒酌入手查案吗?”
“记得。”梁昭不解道:“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萧荧的眼眸漆黑深冷,气息如寒霜细雪,“只不过说来话长。”
他侧目望向窗外夜光,“我早就知道这几人的勾当。”
“寒酌的弟弟和萧御、还有姚千越这三人早就是熟识。寒玥则掌钱。而萧芷则掌权,在背后打点关系,借着春风楼的遮掩让浮麻在黑市上流通。但两人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翻了脸,从此分道扬镳。而萧芷三番五次置寒玥难堪。堂堂亲王,岂容他一介商贾作威作福,但又碍着萧御的面子没杀了寒玥。最后萧芷逼宫造反,被当场拿下关在诏狱中。寒玥此人心胸狭隘,有了报复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千重殿宫宴那日,我让祝尘他们潜进了寒府,将寒玥和萧芷二人一起引到了萧御的箭下。”
浮麻一早便有,而风江渡的那艘船上运的却大部分都是白石比。
梁昭道:“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让他们二人死在萧御的箭下?”
“这只是计划的一半。”萧荧将他脸侧的一缕头发别道耳后,语气轻描淡写:“我想要的是彻底除掉萧御。”
“风江渡的那些白石比,都是做火药的材料。被运去扶月,再卖给北凉的蛮子。”
梁昭脸色煞白一下子看向他,萧荧眉眼间的冷意更甚。
他话都说到这,梁昭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从姚千越开始,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串在一起。
寒玥和寒酌两人相依为命,寒酌成了萧御的心腹,而寒玥则靠着这层关系经商。
但寒玥被萧荧设计惨死在萧御的手下,寒酌自然会为弟弟报仇。而这时梁昭去查案,无意中发现了浮麻和风江渡一事。
姜升又在此时回京,借题发挥跟萧御频频来往。
萧御若真有称帝的野心,必然不会拒绝一位素有贤名帝师的示好。这个时候也给外人造成了两人私交甚好的假象。
姜升用萧御的名义将那些白石比火药卖给北凉人。那些火药上盖着的印章也的确是萧御的,是萧荧蛊惑着寒酌偷出来交给姜升的。
萧御素日里最信任寒酌,但没想到他和姜升两人里应外合,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这些事情都是在原文中从未提到过的,梁昭想,如果他真和萧荧成了对手。自己有几分胜算赢他?
这真的是一个炮灰背景板吗?
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心思便这么缜密。
明明应该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可梁昭只觉得心里万般难受。他应该是自由自在的,却被困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学着算计,学着狠心。
“这场博弈,没有输赢,只有生死。”萧荧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看着他淡淡道:“说不定哪天我就死了呢。”
“我呸呸呸!你胡说说什么呢?”梁昭拽着他的胳膊道:“那我怎么办?小夜哥哥,你忍心让我守寡吗?”语气温柔暧昧。
萧荧一愣,然后笑了下,“看不出来啊。咱们梁大人上阵能杀敌,下场敢抢皇帝亲,没想到还怎么会撒娇。”
梁昭也笑了起来,靠在他的肩上,把玩着他胸前的一缕头发,“小夜哥哥、萧朗、阿荧、夫君。”
“……”
每个字的尾调都拖得长长的,像带着钩子似的。
萧荧垂下眸,抬手暧昧的抚摸着他的脸,红唇微动,在他耳边说:“妖后。”声音又轻又哑。
梁昭和他对视,长发如流水倾泄而下,墨色中可见白皙的锁骨。他在他唇边落下一吻:“昏君。”
**
玉玲珑裹着厚厚的斗篷时不时的往皇宫楼宇之上的天空望去,她已经吹了半天的风,一路过来手都冻得有些僵。
她忍不住问道:“宸妃娘娘为何突然宣我入宫?”
前头提着灯的宫女闻言回头:“奴婢不知。”
玉玲珑和这位宸妃娘娘从未见过,现在却突然宣她进宫。这倒让玉玲珑有些摸不清了。
桌案上摆了酒杯和果品,酒早已经被斟好。门口站着的宫女见她到来,接过了她的披风将人轻了进去。
烛影火光间,身着凤袍的女子转过身来,是一张同样熟悉的面孔。
姜晚挥退了殿内的人,让他们都守在门外,独留下玉玲珑。
“臣女给宸妃娘娘请安,愿娘娘凤体康健。”
姜晚走上扶起她,“快起来,这样倒显得生分了。”
两人同为贵女,却只有过数面之过数面之缘。
“深夜唤玉小姐前来,真是过意不去。”姜晚温和地笑了笑:“实在是本宫有事相求。”
“臣女惶恐。”玉玲珑道:“娘娘只管吩咐就是。”
姜晚凝目在她面上看了片刻,然后弯腰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玉玲珑点头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臣女过几日给您送过来。”
姜晚道:“如此便有劳妹妹了。”
夜色已经浓重,玉玲珑没留太久。便出宫了。
宫墙下还未化的积雪,让道路看起来亮了一些。
等走到长街的时候,从偏门走出两个内侍。他们抬着用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东西,路过她面前,脚底突然打了个滑,东西栽到了地上。
只见从裹着的白布里面滚出一个人来,确切地说是个死人,脸色泛着死灰,鼻孔里还滴着血,看样子是刚死不久。
“哎呦!晦气死了!”小太监边抱怨边从地上爬起去收拾。
玉玲珑总觉得这尸体很眼熟,看了片刻才想起来。这是陛下身边的那个送药的宫女。
于是上前询问道:“二位公公,这姑娘是怎么死的?”
其中一个太监道:“染了风寒,病死的。”
玉玲珑有些惋惜道:“这么年轻,可惜了。”
第六十三章
这日是赵国公的生辰,皇帝又有意扶持赵家,因此赏下了不少东西。赵家本就是太后母家,现在又借着摄政王倒台的势,一时之间风头正盛。因此今年的生辰宴,便大肆操办了起来。
赵府金翠辉煌,门外的马车停满了一整条街道,上京中有头有脸的人都收到了请帖,来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言笑晏晏打着招呼,然后一起抬腿往府中走去。
桌案上摆上了各色菜肴,红牌歌姬、乐师在一旁奏着乐。灯烛彻夜燃烧,人影交错,席间谈笑风生。杯盏歪倒在桌角,清酒随着乐声一起流淌。
席问继续谈笑风生,推杯换盏颇有鹰犬之姿,话中偶尔掺杂着几句朝堂之事。
一旁的下人不敢多听,将菜放好立马低着头退到一边当个木头。
“重治和廷渊呢?怎么不见人?”赵国公在席间扫了一圈没发现自家两个儿子的身影,便开口询问。
一旁的下人道:“大公子傍晚时分说身子不爽快,饮了药便早早歇下了。世子还没回府。”
赵国公端着酒杯,面上有些无奈。他这个大儿子腿脚不便,这等场合不来也好。倒是这个重治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叫些狐朋狗友在花楼日夜不分的鬼混,管也管不了。只要不像姚千越那般弄出人命,也就随他去了。
但今日是他的生辰宴,当儿子的岂有不着家的道理。
赵国公不悦的看了小厮一眼,“还不把他给我弄回来,这像什么话?”
那小厮低着头应声退下,喊了两个人准备去寻赵重治。走到门口,此时正好有辆马车赶到。一只手揭开了墨兰的帘子,里头的人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大院。
何忠义下了马车,拿着贺礼往府中走。
玉赵两家同为萧御鹰犬,自萧御死后,赵国公避之不及,想把自己摘干净。今日的生辰宴,连小小的录事都收到的请帖,却唯独不请这些昔日旧友和玉家的人。
何忠义不请自来,想看看赵国公那个老狐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好奇的往里看了一眼,目光登时冷了下来。
而原本谈笑风生的人也在看到他的时候静了下来。
何忠义走到厅里对着座位上的赵国公两口子作了个礼,“老国公大寿,在下不请自来,还望国公见谅。”
他偏头,示意一旁的小厮送上贺礼。
“一点心意,祝国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哪里哪里。何大人能来,真是蓬荜生辉。”赵国公眼神微微动了一下,朝丫鬟吩咐道:“再收拾出一个位置来。”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何忠义今日还带了礼来,总不能甩脸色给人轰出去吧。
何忠义入了座,气氛缓和了些。席间又很快左右搭起了话。
酒过三巡,曲听腻了,舞也觉得有些乏味。
这时便有人提议,“今日文人雅士都在场,不如来个飞花令为国公祝寿。岂不美哉?”
赵国公笑道:“此番咱们裴大人和诸多名士都在,今夜定能出不少千古名词。”
“光是作词倒也乏味,不如直接比琴棋书画。”
“那这要比到天亮去了。”
“要我说每个人再上去跳一跳,那更精彩了……”
赵国公道:“好了好了,就先作词吧。”
“那在下就先献丑了。”说话的人捋着胡子望向厅外沉思片刻,念道:“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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