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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张瓦片(近代现代)——陨石软糖

时间:2024-04-20 08:26:43  作者:陨石软糖
  那陶建成有没有好的时刻?可能是有的,只不过太久远,久远地要倒回陶运昌模糊的记忆段里。他们一家似乎曾去过镇北公园,陶建成要给儿子买冷饮,妈妈不给,两人还为此争吵,但陶运昌并不想吃冷饮,他想开的是卡丁车,那种幼儿无法乘坐的酷炫小车。陶建成后来发现陶运昌的愿望,把他举得高高的说,以后爸爸不给别人修车了,有了自己的车就带小运去兜风!
  当然,母亲离开后,陶建成再没可能拥有自己的汽车,也没可能带陶运昌去兜风了。
  陶运昌慢慢呼出一口气,感叹一切都要落幕,正想拨出自首号码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很小的一声,“陶运昌。”
  一瞬间,陶运昌几乎像被电醒,只感觉那声音是从人间传来的,夜里的自己简直不配听到。可那个声音却越来越近,模糊的身形也越发清晰。陶运昌几乎僵死的身体突然战栗起来,像是濒死前见着走马灯,梦幻又不可思议。
  “楼长?”软软的声音靠得更近,陶运昌颤抖到停不住,直至那人直直地站到了自己面前。陶运昌满身的冷汗全部浸湿了脊背,在短短的几十秒内。
  “小运哥。”谢立带着疑惑的,担忧的目光稳稳落在陶运昌身上,让陶运昌的丑陋无处遁形。
  好像即使今天的天空缺少星,那双亮闪闪的眼眸,也能完全替代上。
 
 
第61章 61.
  “都迟了。”
  2016年9月22日
  谢立
  42.
  陶运昌强作镇定,勉强和谢立拉开距离,语气责怪,“你怎么会过来。”
  谢立探寻地看他,夜里两人的面目皆模糊,谢立只说,“体育课感觉你有点不对劲。”他挠挠头,“沈榷他们都说你状态不好,我怕有事。”
  陶运昌手抖的停不住,但还是用力拽着谢立往路口拖,冷声道,“别来了,走开。”
  谢立委屈想辩驳,感受到肌肤相触的异常,问道,“你手心怎么这么湿?”
  陶运昌一怔刚想松开手,却被谢立握住,他摩挲后抬头,在夜光下看见了陶运昌额角汗珠的反射亮光。陶运昌向来黑深的眼眸,看向谢立时,却躲闪开。谢立疑惑更甚,他顺着陶运昌的手心摸上去,前臂,肩头,后背,发梢,像是被雨淋透过,潮湿的不正常。
  “你在家门口,雨也停了一会儿了,应该不是淋湿的。”谢立莫名地问,“这是,汗?”他担忧道,“怎么出这么多汗?”
  陶运昌任他摸着,谢立触碰过的地方知觉都恢复,像是身上盖的隔绝布终于被掀开,他明白很多东西都错了,且错的离谱,也已经无法挽回。陶运昌盯着谢立命令,“你给我快走。”
  谢立见他表情严肃,似乎还有怒意,好心被恶待,多少难过,刚想说行,是我多事,再不管你了。
  可他突然看到了陶家大门上,封窗贴的银色反光。
  那微光在夜里毫不起眼,如不是外墙方才闪过车灯,根本看不出。谢立仰头看去,才发现,整个门框都被贴上了这种宽胶带。
  没有任何正常人会在门上贴这样的胶带。
  谢立走向门前,想看仔细,陶运昌去拉他,谢立却用了蛮劲甩开,他的手指触碰上旧到掉漆的木门。
  谢立一瞬间几乎呼吸屏住,那双眼里的惊讶,恐惧,不敢置信直直向陶运昌看来。两人对视的刹那,陶运昌像被灼烧,躲避地偏开脸。
  谢立不等陶运昌反应,开始拼命用指甲扣封窗贴,他用的力气太大,一下子扣翻了指甲,捂着右手蜷缩住,但也只有几秒钟,就开始用另一只手继续扣,那样子像是癫狂一般,让陶运昌彻底从麻木里清醒过来。
  陶运昌从盆栽旁找了两个花铲,递给谢立一个,自己便快速戳破上侧的封窗胶带,谢立白着脸用力戳通门下侧的封锁。胶带刮开后,谢立不理陶运昌,只是狠狠撞门,那声音轰鸣在陶运昌脑海,他赶忙拉开激动到没有章法的谢立,用钥匙开了门。
  窒息的煤气臭味熏的人头脑发昏,谢立愣在原地,完全呆傻。陶运昌推远他,叮嘱说,“别开灯。”而后从门口拿了一块湿抹布,捂着口鼻走进了黑屋之中。
  陶运昌走到沙发前,背起比自己还要高大的陶建成,快步往门口走。谢立似乎反应过来,走近帮他抬。屋子里毒气的浓度已经很高,陶运昌闻着只头昏,他赶谢立出去,谢立像没听见,走到他身后抬陶建成的脚。
  陶运昌把陶建成平放在地,探他呼吸,已经全无。他紧闭双眼,呼出一口气,又去探他动脉,幸而尚有十分微弱的跳动。陶运昌脑袋这才开始运转,对谢立说,“喊一下救护车。”
  谢立像是没听到,茫然地望着陶运昌,像是看着陌生人。陶运昌心绞痛,只能自己摸出手机打了急救,说明了情况。对方告知他一些急救常识,陶运昌依次照做。
  他先给陶建成做了心肺复苏,但没有效果,只好折叠他的手脚放成侧卧,又去冰箱里取冰块用毛巾包好冰敷。房间里的臭气不断扩散开,熏得整条街都是煤气的味道。
  陶运昌意识到家门口的抢救环境太差,准备背着陶建成去路口。当他抬起陶建成时,却蓦地觉得没那么沉重了,原来谢立在后方施力托住。谢立没再多言,只是默默在一旁做配合。
  没一会儿矮楼片区的邻居都走出来,议论着谁家煤气泄露了,弄的一条街都乌烟瘴气的,陶运昌要谢立暂时照看陶建成,走回去,把客厅的封窗先划开通风,又在门口用胶带封了一条警戒线,告知众人不要进入。
  做完一切,救护车也赶到。陶建成被抬进车厢,陶运昌也跨步上去,手却被谢立拉住了。
  谢立的手死死捏着陶运昌,他怎么甩都甩不掉。陶运昌没办法,只好哑声说,“你要上来吗。”
  谢立抓着陶运昌的手,一道儿进了救护车。救护车的鸣笛响彻夜宵,苍白的厢内顶灯打在陶建成昏迷的面目上,救护人员忙着给他输氧测量。
  陶运昌呆坐一会儿,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远房亲戚的号码。对方听明情况,几乎是大声怒骂,整个安静的车厢里全听到。陶运昌礼貌冷静地回应,那方被逼至无言,才答应了从市里赶来。
  谢立抬眼,看着面无血色的,按灭手机的陶运昌,加重了手上抓紧他的力道。陶运昌黑沉的眼看他,没有任何情绪,指尖却磨着谢立虎口,似安慰。
  他们牵着手缩在救护车的角落。两只手紧握到牢固,没有人有放手的意图。
 
 
第62章 62.
  “说了看守所没法探视,还往里面跑。那个叫陶运昌的小孩除了长的端正,还辅导过他学习,有什么特别的?又不是救了他的命!现在整天想着申请法院旁听,专业课不上,文化课也不上。居然还去医院看陶建成!要他再这样,我估计得找陶运昌谈谈。”
  2016年10月20日
  陈美娟
  43.
  陶建成被推进急救室,陶运昌牵着谢立去办手续。一路上穿着校服拉着手的两人,引来频频侧目,当事人却置若罔闻。
  基本入院办妥,陶运昌和谢立坐在急救室前安静地等待结果。长廊上只坐有他们两人,塑料凳的天蓝色在昏灰的走道上显得跳眼,分开了鲜活与死亡的界限。谢立坐上去,陶运昌握住他的手,站着俯看他。
  “小运哥,你怕不怕。”谢立抬眼,看着神情冷漠的陶运昌颤声道,“我很害怕。”
  陶运昌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额发,平静地问,“怕什么?”
  “怕陶叔真的会。。。”
  “没事。”陶运昌仔细看他担忧又畏缩的眼眸,安慰道,“刚才还有脉搏。”
  “可是如果真的有意外,你这是。。。”谢立用力捏住陶运昌的手,激动道,“是杀人。”
  “嗯。我知道。”陶运昌的眼睛被走廊的强光照的酸涩,说,“我早知结果。”他俯下身,对上谢立的明亮眼说,“你害怕我吗。”
  谢立低下头,没有回答,他握着陶运昌的手松了一点。陶运昌完全理解,想要放手时,谢立又用劲握了上来。
  “程宇说,你最近受的刺激太多,可能会有抑郁倾向。”
  “抑郁倾向的人也不会做出这种举措。”陶运昌清晰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要承担什么后果。”
  “你知道什么后果?”谢立闻言甩开陶运昌的手站起来,愤怒的回声在走廊回荡。“你这是要坐牢的!要是陶叔真有事,你前半身就得在监狱度过!你说要离开镇南看看外面的自由,你就是这么选择自由的?”
  陶运昌没有应答,他去牵谢立,谢立躲开,他又牵,又被躲开。陶运昌无奈的,无望地哼笑了一下,对谢立说,“我现在也害怕了。”
  谢立平息下来,望着瘦高的,轮廓分明却脆弱的陶运昌,无力地走近他,直至走到离他一拳的距离,小声说,“你抱吧。”
  陶运昌皱眉,茫然道,”嗯?“
  “你害怕就可以抱抱我,我答应你的,也不会多想。”谢立说着就试探地环上陶运昌的腰。陶运昌木然地被拥抱很久,直至热度从手臂传过薄衫,他才重重地把谢立按进怀里。
  柔软温暖的质感捂在心口,那是生命才有的起伏喘息。陶运昌哽咽道,“谢立,我好像做错事了。”
  “我也做错事,但你当时教我改正了。”谢立闷闷地说,“可你做错事,我却不知道怎么帮你。”
  陶运昌苦涩地抱着谢立,但他却觉得自己又变成了活人,他感知到杀人行为的可怖,感知到父亲生死未卜的恐惧,感知到放弃未来的悔恨,最不可思议的,他还能感知到爱。
  明明畏惧却仍要靠近的,在镇南大寺殿前才能感知到的爱。
  陶运昌不舍地松开谢立,但没有放下牵着的手。
  他看到远房表叔怒气冲冲地从医院门口走来,刚到跟前,扬手给了陶运昌一耳光,大声道,“陶运昌,你姑姑那么看好你,你以前和我说什么?好好努力考市立大学,再不回镇南!”他一时气极,快说不出话,“现在好了,做杀人犯,留给我们一个烂摊子!”
  陶运昌漠然地看着表叔,从口袋里拿出银行卡,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这张卡里是奶奶和我存的钱,大概可以负责陶建成的开销,和我进去后的支出。”他顿了顿又说,“不过陶建成多少和你们有血缘,我家没人了。你们法律上也有照看的义务。”
  表叔原本还想咒骂,听到陶运昌说家里没人,终究熄了火,忍住不再说。他又看到陶运昌和谢立紧握的手,觉得怪异刺眼,“你们俩什么关系,这么牵着恶不恶心。”
  谢立也觉得在人前不妥,想要收回,但陶运昌抓紧没放手,只对表叔说,“不关你的事。”
  表叔无法忍受他的态度,想要教训,这时候急救的灯熄灭,医生出来通知家属说,“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患者脑积水严重,现在还处于昏迷,高压氧如果无用,后期可能要做脊髓电手术。”
  陶运昌上前询问具体事宜,又和表叔商量好治疗对策,承诺生病垫付的钱款以后会还清。表叔虽然嫌烦,但看着穿校服的陶运昌诚心委托,也没有推脱办法。
  表叔听陶运昌说着诀别告知,心中的同情多少勾出来,他知道他家变故,但陶家人多凉薄,自家在市里平日也管不到镇上的事,只好说,“表叔过几天给你找个好律师,你去了看守所要听话,别再干蠢事。”
  陶运昌点点头,转过脸仔仔细细看了几眼谢立,认真叮嘱说,“我一会儿走了,你之后老老实实去市里参加艺术集训。”
  谢立紧捏着陶运昌的手明显不情愿,陶运昌沉下脸严肃道,“陶建成我表叔会管,你别掺和。文化课上课时间非常重要,不要乱走神。老师布置的作业当天一定要弄明白,别不懂就拖。做不出来的别问沈榷,他喜欢跳步骤,你九班找不到人就去问程宇,他比较缜密。。。”
  “小运哥。”谢立打断他,伤心的模样望着陶运昌,让他感到心碎。谢立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陶运昌藏住一切心绪,面色如常地松开谢立,挺直脊背,轻轻昂起下颌,像谢立初识他时一样,有些傲慢地对谢立说,“是的,不介意的话,我们最后握个手吧。”
  谢立闻言颤抖地把手伸出来,陶运昌无奈地一笑,轻轻握上,却没有把他拽进怀里,只是郑重一握,便慢慢松开了。
  “谢立,我不害怕了。你不要再担心。”陶运昌说的云淡风轻,有些微的笑意。“明明想上学,就少混一点。”陶运昌后退一步又说,“谁都可以骗,不要骗自己。”
  陶运昌看着谢立闪烁的眼,果断地转身,他还是希望有个体面地结局,让很多年后谢立回忆起爱过的人,不至于觉得是昏黑一片。
  陶运昌走着走着,听到背后零零碎碎响起的“小运哥。”
  他突然眼眶一酸,快步在医院的大厅里跑起来,后面的喊声愈近,陶运昌跑的就愈快。他冲到医院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镇南警局,要他赶快出发。
  陶运昌坐在副驾看着倒车镜,谢立从医院的正门跑出来,追在车后面边跑边喊。
  车开的快,大风灌进来,把所有的声响,爱恋都吹散。司机师傅也注意到追过来的男孩子,提醒陶运昌说,“哎,有人在追呢。哦,他不追了,追不上,我们停不停啊。”
  然而副驾上并没有人应答。陶运昌垂下头捏着太阳穴,用手遮住脸,他先是无声地笑了几下,而后眼泪不受控制地,没有缘由的,不停落下。
  镇北的霓虹灯光洒在他年轻而潮湿的脸上,好像在下一场没有声息,无法感知的暴雨。
  陶运昌自首那晚,程宇父亲也在。高大的男人回避开,要同事去处理。陶运昌从未对陶建成产生愧对,却在程宇父亲身上感知到。
  初步盘问调查之后,他被安置在镇南的未成年照管监区。看守所里是六人通铺,关押着和他差不多的少年。陶运昌的狱友有不少混混,甚至还有打架斗殴进来的人,提起镇南一中的谢立。陶运昌觉得好笑,问他怎么认识谢立的,对方说他年初刚来镇上的时候很高调,打人不要命,让人佩服。陶运昌收敛起笑容,又恢复冷脸和沉默。
  看守所的生活单一规律。除了和律师见面,例行的提审,每天的生活非常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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