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会带来陶建成康复的情状,说他已脱离昏迷,接着会进行手术,如若成功,也对陶运昌的案情有益。
陶运昌便逐步放下心来。
学习法制和简单教材,写学习小结,陶运昌闭着眼睛都能干好,管教也对他的态度比较认可。所以虽然在看守所,陶运昌的睡眠竟然变好,呆了快一个月,规律的生活下,曾经错乱的幻觉也都全部消失。奶奶死亡的痛苦,陶建成赌博染毒的愤恨逐步减弱,即便回忆起,也慢慢变得可控。
让常人却步的看守所,却使忙碌了一个雨季精疲力竭的陶运昌有了暂时逃避的处所。
他的案件审理时间在一个多月之后。
陶运昌走进少年法庭只觉得并不如电视上看的严肃。少年庭很小,法官和被告的距离近,所有人都在一张不大不小的方桌边围坐着。
陶运昌这日精神不错,还听闻陶建成手术成功,已经完全苏醒且无生命危险,让他对判决又多了一点信心。
可当他昂起头望向旁听席时,却完全定住。本来未成年案件旁听的几率很小,即使申请也难通过,但他却在仅有两排座椅的位置上,看到了表叔和谢立,
谢立穿着自己那件宽松的校服,漂亮的手表旁又戴上了劣质佛珠。他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怔怔地看着陶运昌。
陶运昌想躲闪,并不想让谢立看见自己穿着号服的模样。但他又舍不得移开和谢立对视的眼睛。陶运昌这一瞬间才明白过来,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蠢货,是只会让喜欢的人担心的无用之人。
陶运昌的案件各方证据充足,动机明确,认错态度诚恳,最终被判处两年十个月的有期徒刑,关押在镇北第一少年犯管教所。
宣判结束后,陶运昌长吁一口气,他静静地望向旁听席,谢立也同样无声地望着他。
而后陶运昌别过脸,被押送人员带离法庭,他穿过一道道窄门,迷茫地回想。
这应该是今生看他的最后一眼了。
第63章 63.
“为什么不见我!也不回信!”
2017年01月26日
谢立
44.
11月的管教所湿湿冷冷,每日作息定时严格。
下午劳作时刻一到,陶运昌列队站齐,余光瞥见牢门间隔透出的暗淡光影。
他想起一中高一时组织学生学农,饲养厂里被定时投喂,活动,歇息的牲畜。当时苏鑫站在厂房门口怎么都不愿意进,程宇试图骗他进去,陶运昌当时笑说,进去了又不会把你关起来。
年少尚且无忧的日子里,年级第一的陶运昌从未想过,会过上养殖场里一样的日子。
接过管教分发的清洁工具,他找到自己被分配的区域,逐一仔细处理。陶运昌说不上喜欢清扫,只是从小习惯罢了。
劳作结束,管教肯定完陶运昌的工作效率,又单独把他招到办公室,问了一些学习,心理的状况。最后才有点犹豫地对陶运昌建议,每个月的探监还是尝试接受较好,这对身心保持健康,存余希望,有较大裨益。
陶运昌感谢,敷衍地表示知晓。
管教似是无意地对他开玩笑说,有个小同学非常想见你,最近天天来问,也不管系统的探监时间。你要是能给他写信,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陶运昌愣了愣,面无表情的脸上松软下来,无神的眼里有些感伤。他再次谢过管教,回了监室,从储物格里拿出一沓信封。
程宇两封,苏鑫三封,谢立八封。
程宇和苏鑫的信他都有回复,程宇主要是拐弯抹角地骂他愚蠢,自私,不配做朋友之类。陶运昌看的心酸又好笑,他回信托程宇向其父致歉,程宇第二封信便骂得更凶了。
苏鑫则是担心陶运昌吃不好穿不暖。陶运昌的储值卡里总是数额饱满,他有时觉得表叔并没有这样的好心。他知道叮嘱苏鑫也没用,只能一一谢过,待出狱再还人情。
谢立的信里则什么客套也无,每一周寄来的都是流水账。环绕着他每天做什么写起,大到期末进步,小到笨笨乱上厕所,没有语言的推敲和逻辑。但陶运昌单看文字就仿佛又回到了自由世界,越过场地的桎梏,遨游在镇南甚至市里。每至睡前这些文字都伴随着疲累,萦绕脑中。让他能歇上一个饱觉。
可陶运昌没有回复过谢立,一封也没有,就像他拒绝所有探视一样坚决。
陶运昌想到管教说谢立最近天天跑来,必定是快放寒假,翘了集训过来的。最近是校考时间,高三下学期又极其重要,谢立这么闹腾他担忧非常。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陶运昌决定动身去收发室。他走到门口,对管教喊了一声,“报告。”
前行的时间似洪流。
陶运昌自17年的一月至六月,共寄予谢立十二封信。但直至最后一封信寄出,次日便收到谢立的回复,内容依旧鸡同鸭讲。
陶运昌只得叹息地苦笑。从回信内容看,他寄出去的每一封信,谢立竟然都没有收到。
他不知缘由为何。地址不会错,谢立也不可能不读他的信,那问题只可能出在收发上。
直至七月的暑期过半,这个问题的谜底,才随着陈美娟的探监而解开。
陶运昌入狱九个月,未接受任何的探监邀请,直至被告知探视人是谢立的妈妈。他未加考虑就点击了系统屏幕上的同意按钮。
陶运昌隔着玻璃看着和谢立骨骼排布相近的女人,她拎着名牌包包,美甲做的很长,贴着晃眼的闪钻,穿着光鲜,是世俗的漂亮。
陶运昌见陈美娟之前照过镜子,打理好胡须,用肥皂洁面,收拾的尽可能体面,才坐进探监室里。
陈美娟见到他先是一惊,但观察到陶运昌刻意打理过的外表,眼眸很快柔和下来,就和陶运昌在市立大学里第一次见她时那样,温软地开玩笑,“小陶,很少有人剃了头也是标致的。”
陶运昌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礼貌地喊,“陈阿姨。”
陈美娟气质光采,应是有喜事,陶运昌见她舒展,便松了口气,但心里多少还是紧张,攥紧手指问她,“谢立录取结果出来了吗。”
陈美娟收敛客套,若有所思地盯着陶运昌说,“出来了。”
“怎么样?”
“很好。”陈美娟看着陶运昌绷紧的肌肉放松开,脸上绽放出少年人应有的笑容,叹了口气无奈地笑说,“市南大学艺术学院雕塑系,第二名录取的。”
“嗯。”陶运昌忍住才未失态,忙把笑意压好,陈美娟看着却有点心酸,今日计划说出的狠话,再这样真诚的笑容面前,竟是有些讲不出口了。
陶运昌面色恢复,松弛地坐在室内,明明光线灰黑,他却像在沐浴阳光。他想了想还是问,“陈阿姨,我给谢立的信是你收起来了吗。”
陈美娟心下一惊,一时说不出话,陶运昌没有任何给她难堪的打算,只说,“其实给他看了也没什么,我不会写那些让他情绪起伏的东西。不过或许,您不让他看任何关于我的东西,才会有今天这样的好结果。”
陈美娟知他早慧,面露苦楚道,“小陶,我知道这样做太狠心,也很过分。”她两手交握,有些紧张地说,“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陶运昌眼神有些虚空,轻轻点点头,说,“您请说。”
“我希望。。。以后你能和小立再无往来。他的信,你可以拒收。”陈美娟说的犹豫,美艳的脸上虽下了决心,也毫无狰狞,甚至似一种哀求。“你们现在年轻,可能没考虑太多,但小立是我的孩子,我太知道他了,喜欢挥霍,任性,以后能够陪伴他的人,得足以纵容他。。。在任何的方面都是。”
陶运昌静静看着有些激动的陈美娟,她飞扬的眼眸里流露出浓重的担忧,“我有一段失败的婚姻,太知道不合适的人走在一起有什么后果。小陶,你能明白阿姨的意思吗。”
陶运昌抬眼,没有一丝失落,受挫,难过的情绪,似乎早先就料到这样的请求,只是能看出方才的轻松少了些微,嘴角带着苦涩。他安抚陈美娟说,“阿姨你想多了,我本来信都没打算写,只是担心谢立成绩,才做了多余之举。”他眸色很深,看起来严肃又认真,“我今生都不会和谢立再有任何往来,我对您发誓,您放心。”
陈美娟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轻巧,本来预想的青少年脾气一点也无,心下诧异,叹息道,“你真是和建成完全不一样。”她见陶运昌闻言面色怪异,只好跳过话题说,“你这么聪明,那阿姨和你也好说。等你出狱,我会扶持你,帮你找工作,早日回到正常社会,这些都放心,我在镇南有些手段。”她顿了顿又说,“只希望你能遵守我们的约定。”
“一定的。”陶运昌点头致意,问询陈美娟有无别的事宜,陈美娟回应没有,陶运昌便起身告别。
离开前,他突然似想到什么,转身对陈美娟说,“阿姨,你帮我和谢立说祝他。。。”他话到嘴边,却看着陈美娟温柔歉疚的眼,遂将言语抿了回去。
“算了。”他回身走向探监室的暗门,听到身后的陈美娟,于自由世界中大声喊出的“谢谢。”
陶运昌明白。陈美娟所想的一切,之所以自己如此清楚,并不是因为推理和聪明,而是因为他们的出发点完全一模一样。
不过是爱谢立而已。
第64章 64.
无
2018年9月23日--2018年10月15日
陈美娟
45.
得知陶建成失踪,是值陶运昌服刑两年整之时。
他在谢立寄来的信里发现了端倪。
自从陶运昌拒收谢立的所有信件,已有一年之多。拒收的起初,谢立来信仍旧频繁。随着时间推移,几乎一个月不到一封,内容也越写越少。
没有人能抵得过时间与一厢情愿的消耗。一八年十月初,陶运昌收到谢立的信里只有一句话,写着“最近有点忙,都不会寄信。”和下一句,“你不要担心家里。”
陶运昌抬头,看着监室角落的霉点。谢立上了大学,慢慢会淡忘这段不详的往事,皆是好征兆。
但对“你不要担心家里。”这段补充却深有疑惑。据表叔前些日子的信中所言,陶建成做完手术后,除了反应略微迟钝,恢复的都很好。上个月又和人打牌,输了不少钱,找表叔要陶奶奶的余款,表叔打发他走了。
他的家里本应一切照旧,并无可提起之处,也无担心的由头。
可没过几日,他便在管教那里收到了陶建成疑似失踪的通告。陶运昌拿起薄薄的文件纸,眉头紧锁。脑海里延展出可能出现的情状,比如赌博欠款被处置,复吸走上不归路,饮酒导致煤气中毒后的失智等等。
他冷静地提供完线索,管教便要他先行回去。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终是走了。
此事多少影响到陶运昌的睡眠。他本该对陶建成自生自灭的行为击掌欢呼,但在狱中呆了两年,可能是思维变得麻木,也可能是法制教育生了效。已对陶建成再无可恨,情感上更趋近于一个没有情感链接的熟人。
熟人失踪多少尚存好奇之心。但他又止不住地想,陶建成如若真的消失或者死亡,世上便再没有需要操心的人。自己之后应该怎么活下去,又为什么活下去?
陶运昌思及至此,总有一种被扼住喉头的茫然。这种感觉几乎让他重返奶奶离去的当天。
意识到心态偏离正常,陶运昌申请了就医。在狱医的心理干预下,他勉强同意了程宇的探视。
程宇承父业,考上市警校。本就高大魁梧的身形愈发挺拔,即使穿着便装,也有凌人气势。陶运昌见他一副例行公事,欲要审讯的做派,难得地笑了。
程宇看他笑,心里直冒火,咬牙切齿说,“陶运昌,你好样的,两年六亲不认,谁都不见,啊?”
陶运昌两手交握随意地搭在腿上,像是仍坐在程宇前座时一般。他扬扬脑袋,笑道,“程警官操心了。”
程宇本想多说他两句,但看着陶运昌身上再没有原先不服输的狠劲,朝气也都垮掉,像个普通犯人般,面露麻木地坐在自己面前,心里太不好受。只好问,“怎么想通了见人。”
“心理测评,有抑郁倾向。”陶运昌平静道,“被建议的。”
“糙。”程宇小声骂一句,又说,“你撑住点。十个月的刑期都不到了,我尽量每次探视都来看你。”他见陶运昌无所谓地耸耸肩,犹豫一下还是说,“要不,要小谢来看你,会不会更好。”
陶运昌抬眼,冷笑着问他,“小谢?”
“谢立啊!”程宇拍着桌子有些忿忿,“你不是在他生日会和他打架吗?我以为你们很熟!”他自顾自说着,没看到陶运昌愈发阴沉的脸色,“哎,你不把人家当朋友,人家对你真的。。。这世界上还有谁会傻到休学去找陶建成啊!“
“谢立休学去找陶建成?”陶运昌攥紧拳头,方才的随性全无,声音冷冷,几乎凑到隔断玻璃上问,“他疯了?你怎么不阻止?”
“我哪里拉的住,市南大学离警院那么远,我们也就偶尔出来一起吃饭,才知道他休学了,在找你爸。说什么怕你出来后,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有。”程宇看着面色严肃的陶运昌,扭着眉试探道,“我知道,他可能对你,是抱着那种意思吧,但人家确实真心,没几个人做得到这样的。”
陶运昌低下头,舒出一口气,方才抬起脸,眼尾下坠而迷茫道,“谢立我不会见的。”他顿了顿说,“你要他赶快去上课,陶建成我都懒得管,要他别瞎操闲心。”
程宇替谢立抱不平,“你恐同也没必要这么绝情吧。他都是为你好。”
陶运昌面色晦暗,手心攥得一手汗,又烦又气道,“我怕了他了。”
朋友之间不交好,程宇也无奈,抱怨说,“我也问过他,说喜欢你什么,人到监狱了还追着跑。”程宇回忆起谢立当时认真又满足的神情,顿了顿说,“他说没有你,就没有自己的今天。”程宇莫名地问,“你不是只给他补习过?还是你对他洗脑了啊。”
“因为他傻。”陶运昌按了按太阳穴,自言自语,“等见识过好的人,他自然就会放弃的。也麻烦你多劝劝。”
“行吧,你态度这么坚决,也该让他知道。”程宇只觉无奈,暗暗下了帮助谢立打消念头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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