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好了?”楚晏清从床榻上坐起,问道。
祁九辞从鼻腔里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却还是不肯转向他。
“阿若呢?”楚晏清边穿鞋边问。
“她受了重伤,不便行事。”
闻言,楚晏清顿了顿,抬头看他:“受了重伤?”
他想起了方才千钧一发之际,阿若替他挡下了那势如破竹的剑锋。
“不用去看她。”见楚晏清踉跄着往外跑,祁九辞皱眉,他看向微微泛白的天际,沉声道:“尽快去后山,来不及了。”
第24章 又入
后山静谧无人,日出东山,金辉落满如潮水般汹涌的山林,普照万物。
祁九辞一路带着楚晏清飞掠至后山,耳边有风声呼啸,刮得他耳膜生疼。
待平稳落地之后,祁九辞将他放下,楚晏清一个不稳,险些又栽了个狗啃泥。
“有点怀念还在天上的日子。”他气息有些不稳,忽地想起了他还在仙界的时候,虽屡受重伤,却远不至弱不禁风。
祁九辞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意味有些不明。
半晌之后,楚晏清听到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弥散在晨风里:“没什么好怀念的。”
楚晏清还未及细想,却见祁九辞已经大步流星地朝山门走去,他只好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后山乃门派禁地,禁制重重,稍有不慎小命都难保。
楚晏清跟在祁九辞身后,一步一顿,生怕触了什么要命的禁制将他捅个对穿。
再一次怀念他在天上的日子:肉眼凡胎所见太过狭隘,仙门术法完全一窍不通。
“拉着我。”祁九辞声音很低,但楚晏清还是清晰地听到了,他觉得有点矫情,但是看着祁九辞伸过来的宽厚掌心,又有些不忍心拒绝。
他想了想,还是轻轻把手放进了祁九辞手心里。
祁九辞微一使力,便握紧了他的手,炽热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带着独属于这个人的,安定的气息。
忽地,暗处射出数支冷箭,箭头淬着寒光,直直逼向他们所在的地方。
祁九辞转过身,那些箭竟就这么停在他身前,移动不了半分。
他目光一凝,便有如实质,顷刻间,那些冷箭便碎为齑粉,随风消逝。
楚晏清咋舌,只见祁九辞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那些冷箭挥开,拉着他继续往里走。
他不禁用力攥紧了祁九辞。
祁九辞没转头,只是那终年冷如雪松的面庞融了些冰消雪融的笑意,像是极愉悦的。
行至山门时,一道横亘天地的巨大禁制落下,将他们隔绝在了门外。
祁九辞松了手,目光有些凝滞,细细打量着这看起来便非同一般的禁制。
“不像是人间门派能落的禁制......”他轻轻将手抚触上去,还未及那幽光莹莹的禁制,便猛地缩回了手。
楚晏清投了个小石子进去,在接触禁制的霎那便烟消云散。
“又跟仙界有关。”他纳闷道,“原来你们仙界藏污纳垢之程度,不比人间低多少啊。”
听到“你们仙界”的时候,祁九辞眸光一动,随即又暗淡了下来。
“这个人费劲千方百计布下弥天的锁灵阵,究竟意欲何为呢?”
楚晏清说着,斜眼去看祁九辞:“按理说罗刹仙尊贵为与凤鸣比肩的众仙之首,不当对仙界之事知之甚少,连这屡次三番从中作梗的仙人都全无了解。”
祁九辞显然被他问住了,沉默了许久,久到楚晏清能看到日光在他清冷的侧脸上移动的轨迹。
“往事不堪。”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复又抬头,看着这道遮天蔽日的禁制。
楚晏清知道,他不愿意说。不过,他也不会勉强祁九辞说出来,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了,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这个人身上便有着无数让他困惑的地方。
不过楚晏清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因为他知道,那些秘密都是尘封已久的往事。与他有关的,与他无关的,都要他自己一点一点去探寻。
在他出神的时候,祁九辞已然悄无声息地将那道禁制解开了。
“?”楚晏清回过神,看着空荡荡的山门口,再望向身旁一脸云淡风轻的祁九辞,显然还有点没搞清情况。
这一刻,他再次体会到了绝对实力的碾压。
在无所不能的罗刹仙尊眼里,什么难越的禁制,都是浮云。
“走吧。”祁九辞这次主动地牵了他的手,将他往里引。
说是后山,其实是个深不见底的洞穴。终年阴暗潮湿,粘腻的腥气弥漫在鼻端,楚晏清皱了皱眉。
青苔遍地生,踩在脚下无声无息。
不知道走了多久,洞里漆黑不见天日,只有牵着的那只手能带给他片刻真实的感觉。
终于,不远处亮起了柔和的白光。祁九辞低低地说:“应该就是这里了。”
整个门派的数千灵魂,尽数封锁于此。
穿谷的风声呼啸而至,楚晏清仿佛听到了未亡人的凄厉哀嚎。
他耳边嗡嗡作响,神智也不甚清晰起来,连带着祁九辞隐于柔光下冷峻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
他张了张嘴,想喊住祁九辞,却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脚下像灌了铅一般,走一步都要耗费莫大的力气,寸步难移。
“瑶台?”
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混在千万道尖啸声之中,直直刺破楚晏清的耳膜,在他脑中清晰地响起。
楚晏清蓦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四下张望。
“好久不见啊,不知故人是否别来无恙。”
这个声音,同鬼城客栈里的那个黑袍人别无二致。
“是你?”楚晏清艰难地开口,他的声音也逸散于风声与嚎啕之中,他已经和祁九辞离得太远了。
“哎呀呀,你还记得我。”那道声音久久萦绕耳畔,如恶魔低语:“这次又是一份大礼呢,瑶台,我很期待。”
“这一次,你又该如何面对他呢?”
周遭地声音渐渐归于平息,天地寂静,楚晏清只觉得浑身置于一片刺眼的白光之中,连祁九辞的背影都被遮蔽得无影无踪。
他想开口唤他,却还未及开口,一阵困意袭来,他便沉沉地晕死了过去。
再次唤醒他的,是耳边叮咚的流水声。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天池之中,身旁菩提树枝繁叶茂,欣欣向荣。
楚晏清坐起身,他茫然四顾,却发现万籁俱寂,整个天地间都好像只有一人一树而已。
万物一俯,生死同状。
这是天地初开之时,至清至净的混沌洪荒。
他缓缓走近,抚摩着菩提粗壮的枝干,耳边响起一串梵文,像是来自太古的遗音。
天池幻形成了一个通体雪白的孩子,那孩子未着寸缕,却莫名让人心生敬畏。
那串梵文又突兀地在耳边响起。
“凤生天地,万物同状。”
“凤鸣九皋,轮回百转。”
是为凤鸣仙尊。
楚晏清久久地看着那个孩子,心里百感交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漫透四肢百骸。
原来他曾更早地诞生于这片洪荒,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
明明无风,菩提的枝叶却摇晃不止,像是在催促着他什么。
鬼使神差地,楚晏清上前去,轻轻地抱起了那个孩子,就像他已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真奇怪啊,明明这是在梦境里,却真实地仿佛切身经历过一样。
不止一次,而是千百次。
凤鸣很乖顺地倚靠在他怀里,就像是寻常孩童一样。
楚晏清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情。
这种感情应该是,那种第一次喜当爹的喜悦?
他摸了摸凤鸣的头,得到了他亲昵的回应:凤鸣蹭了蹭他的手,毛茸茸手感,很舒服。
像是有灵一般,凤鸣天生对菩提有关的事物有着天然的亲近,他不仅缠着楚晏清,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要抱着菩提。
时日一久,他与凤鸣已然打成一片,他这才发现,原来天上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官小时候也十分调皮。
比如他会趁着楚晏清闭眼小憩的时候将菩提的叶子化成灵笔,在他脸上胡乱涂画。
于是每次楚晏清都会顶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醒来,并且将罪魁祸首揪过来打一顿。
但是他总会觉得心里怅然若失。
仙界本应有双神,一为凤鸣,二为罗刹,二者相辅相成,共同诞生于洪荒之初。
二者共创天地,自此混沌不再,有了人界和仙界,还有不受管辖的,超脱天地之外的巫疆。
某一日,他抱着凤鸣,怅然若失。
“小崽子,你都出生这么久了,罗刹那个小崽子又在哪呢?”
是故意躲着不见他吗?
楚晏清摇了摇头,凤鸣揪着他长长的额发,玩儿得不亦乐乎。
揪得他有些疼,他狠狠将凤鸣作乱的手拍下来,恶声恶气道:“再揪我就把你从这里丢下去。”
凤鸣看着他,委委屈屈的眸子蓄了个水包,摇摇晃晃地就要落下来。
楚晏清最头疼这些碰不得骂不得的小孩子,只能无奈地再将他抱起,轻声说:“走,我带你找罗刹去。”
凤鸣睁着懵懂无辜的眼睛,不知所云地望着他。
“哼,我的心真好,明知道你这个小兔崽子以后要跟我抢人,我还这么照顾你。”说着,楚晏清长叹一声,他都快被自己感动哭了,怎么会有他这么尽职尽责的爹。
他折了菩提一枝,插在小凤鸣的怀里,一大一小离了这偌大又冷清的仙界,下了凡去。
他带着小凤鸣,赤脚走过了空无一人的荒原,走过终年不化的冰川,又走过猿人聚居的部落,最后,驻足于彼时尚未成型的巫疆边界。
他抬头,看着灰白岑寂的天色,将凤鸣更紧地拥入了怀里。
第25章 煞气
终于,楚晏清在无人踏足的巫疆找到了尚未幻化成人形的罗刹。
彼时巫疆大乱,妖魔肆虐横生,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沼泽无限蔓延,占据了视线尽头。
凤鸣已经长成了少年清俊的模样,楚晏清拉着他的手,所及之处,步步生春,邪魔避让,连毒气蔓生的沼泽都成了无上净土。
最终,他停留在了巫疆的边界,或许,这也是天地洪荒的边界。
一团浓到化不开的天地至邪至煞的阴气盘踞在洪荒尽头,无边无际。
这便是藏纳了世间污垢的地方,无人敢靠近,无人敢涉足。
凤鸣甫一靠近,便神色痛苦地挣脱了楚晏清的手,远远地逃到一边,像是要离这里越远越好。
楚晏清神色全无异样,他看着凤鸣,下意识地想要开口问他。忽地天地变色,卷起漫天烟尘,地面无端起了大风,将那些黑气吹散,又重新聚拢于一处,团团包围住了楚晏清。
在密不透风的黑气里,楚晏清渐渐失去感知,再一次沉沉睡了过去。
楚晏清是被一道目光给逼醒的。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眼神也能炽热得仿若能将人灼烧。
楚晏清艰难地睁开眼,入眼是一片渺茫的白色,四周安静得可怕。
他坐起身,却只觉得周身软绵绵的,提不上来力气,连坐起来都十分困难。
他开口,却发现发不出来声音,忽地,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回荡在苍茫的天地间。
“想出去?”
楚晏清茫然抬头,他循声望去:“你是谁。”
无数道目光落在楚晏清身上,有鄙夷,有不屑,有同情,有悲悯。
但是最终都化成了一道冰冷的视线。
“我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进来?”
那道声音顿了顿,过了许久方才道:“你的身上有能让我安定的气息。”
楚晏清索性躺平了下来,他望着白得近乎透明的天,怅然道:“你把我关起来了,我就不能去找人了。我在找一个很重要的人。”
“什么人?”
楚晏清想了想,又说:“说了你也不认识。”
那头的声音有些愠怒,像是不满他所受到的轻视:“你没有和我说,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他叫祁九辞,是身为九天十地最为尊贵之人,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那道声音如是说。
楚晏清泄气般地说道:“那你还问。”
那头没吭声了,像是有点羞愧。楚晏清在这片刻安宁中开始思考如何脱身。
“别想了,你出不去的。”
楚晏清纳闷,他怎么就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呢?
“这里是我的心识,你想的什么,我自然清楚。”
“好吧。”楚晏清索性大大方方地问他:“那你告诉我我怎么出去。”
“我不会放你走。”那道声音虽缥缈,但却异常坚定:“我需要你。”
“那你可有所不知了。”楚晏清续道:“需要我的人有很多,凤鸣如今等在外面,他也需要我。因为我是将他抚养长大的瑶台,天下苍生也需要我,因为我还要回去维持仙界和人界的平衡。”
那头忽地沉默了,他说:“我也想离开这里。”
“那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楚晏清轻声问。
沉默一直延续,久到楚晏清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忽地说:“我也不知道。”
“我生来便困在这个地方,这里有很多跟我一样的东西,他们发了疯地撕咬我,要吞掉我,最后又都臣服于我。”
他的声音有些茫然,像是对自己的来历一无所知,他自降生时便懵懵懂懂地生活在这里。这里有刀山火海,妖魔鬼怪,血流成河。妖魔们日日厮杀,最后他从其中脱颖而出,使万妖拜服,魔道隐匿。
“很疼吧。”楚晏清忽地说,在这妖魔相互吞食的地方,能活下来,引得万妖臣服,一定很不容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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