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了屋子,程小寒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再看到战战兢兢的舅母,也没刚才那么排斥,但也不会主动去亲近。
到了下午,来赶丧的人就更多了。多是左邻右舍,还有一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老太太高寿,算是喜丧,满场基本感觉不到什么忧伤的情绪,反而热闹得像赶集。不少人来,他们的目光基本都会在这俩父子身上转一圈。贺琛沉稳英俊,身上威严的气场更是浓重,很是引人注意。程小寒本就白净好看,就是坐在那不说话,有亲戚逗他“叫人呐”,就被他一眼瞪回去。
程小寒给外婆磕了几个头,然后就想走了。说来可笑,他和这些与他真正有骨肉血缘的人身上根本感觉不到亲情,他本来就记仇,如今礼数尽到了,更是看谁都烦。他憋着气就想往贺琛身上爬,一想到这是在外面,又只能忍了。
贺琛拿出平板给他打游戏,程小寒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下就玩到了天黑。四周也渐渐安静下来,等舅妈给他们安排住所的时候,他突然就听到一个激动的女声:“小寒!”
他抬头一看,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站在门口,泪光闪闪,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她的相貌,有着和程小寒如出一辙的精致。
只要一眼,程小寒就能认出她,说不激动,说没反应,都是骗人的。那一阵内心动荡得他险些坐都坐不稳。但随之,愤恨更是接踵而来,他仇恨的目光甚至吓到了门口的女人。贺琛也立起了警觉,他马上站起来拦到程小寒身前,仔细打量起这个女人。
她拉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身材几乎没怎么变形,她保养的很好,穿着也很优雅得体。岁月添给她的,只有一份女性的轻熟和感性。
依稀还是那年他见过的眉目,贺琛站在原地,还算客气的称呼了一句:“嫂子。”
“小贺……不,贺先生。”她马上擦了擦眼泪,想快点走过去,却又犹豫了。而程小寒背起包,直接就往外面冲。
“宝宝!”贺琛顺手抓起外套,也赶紧追了出去。
程小寒的背包在背后叮叮当当的乱响,他只一头热地往外跑,却忘了这里人生地不熟,又在偏远乡下地方,外边黑灯瞎火的,连个路灯都没有,程小寒冲是冲出来了,却忘了他爸的车在哪!
“宝宝,程小寒!”贺琛人高腿长的,没两步就追了上来,从背后把程小寒抱着转了过来,声音一重,“这地方连爸都不熟,你要跑哪去!”
程小寒眼里闪了闪,抱在他脖子上开始呜咽。
贺琛马上就心疼了,拍着他的背:“爸爸不是要骂你,但是不管多冲动,都不能跑出去。你要是跑丢了,你让爸怎么办。”
刚才见到那女人的一刹那,程小寒的确是被震昏了头,什么也不管了。这会被贺琛说了两句,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黑夜中他不识方向,只有贺琛的眼睛轮廓尤为明亮,他啜泣一声:“我要回家。”
贺琛揉揉他的后脑勺:“今天太晚了,就再等一晚,明天爸就带你回去。”
程小寒闷着声不说话,寂静的夜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听的清楚,他的耳朵一动,踢着腿恨声喊道:“那我不要见到她!”
离他们不远处,就听一道哭声响起。那声音也是柔柔的,低缓的,如主人一样保持的很得度。
贺琛把他的头压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捂住他的耳朵,才转过身,意思的对身后的女人点点头。
女人捂脸哭了一会,才小声道:“对不起,麻烦你了。”
贺琛有种充满了占有欲的责任感:“嫂子,你就先休息吧,儿子我来哄就好。”
女人再无奈也只能点点头,又退到一边,贺琛就绕过她径自抱了程小寒回去。舅妈正无措地站在门口,看到贺琛回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又一想刚才程小寒的反应,更胆战心惊:“贺老板,真对不起,我本来以为心慈她会晚两天回来,不想,就赶上了……”
贺琛着实有种想发作的冲动,可对着这个已经极度不安的女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摇摇头:“不关你的事。”
舅妈还是局促地站着,见贺琛看她,才赶紧一指方向:“房间在这里,平时是空着的,不过都收拾干净了。我家太远也乱,只能先让你将就一晚了。”
方心慈也拖着行李箱过来了,程小寒又从贺琛的肩上抬头看了一眼,他忘不了,当年,方心慈是跟着一个长相斯文的男人走的。她要了别人,不要他。
他环着贺琛的手臂越来越紧,眼里全是仇恨的光芒。贺琛微微侧头就感觉到了,他连忙压下程小寒的头,带着他回房间去了。
房间里的陈设实在过于简单,一张老木床,一张一只脚还断了一段的桌子,除此就再没有别的家具了。而且刚走进去,还能闻到一股陈旧的霉味。
贺琛皱了皱眉,他是觉得还能忍受,但小寒肯定不愿意在这种环境下住着。
床上铺的是竹片凉席,幸好被套和枕头都是新的,有股在太阳下晒了许久的松软味道。
贺琛把程小寒放坐在床上,开始替他脱鞋子:“宝宝,先忍一晚上,明天爸爸就带你回家。”
程小寒并不怎么说话,只有紧咬的唇暴露了他的难忍。贺琛伸手揉开他的嘴巴,大拇指在唇上的一道齿印上慢慢摩挲:“宝宝,不要生气,爸爸不知道她会来。”
程小寒抚抚他的脸,却问:“爸爸,外婆是怎么死的?”
“她老了,身体不好。人的年龄到了,就会这样。”
“那你也会。”程小寒一把抱住他,“我看到……那个女人,我觉得她好像老了。其实我明明都快不记得她了,可我觉得,她就是老了。”
贺琛坐到了床上,不知这小少年又想到了什么,软言道:“毕竟这么多年了。生老病死,都是常态。”
“你也会。”程小寒抓着他的手在颤抖,“你会比我先老,比我先死吗?”
贺琛怔了一下,心口漾过一分激荡,才知程小寒是被外婆的葬礼刺激得联想到了生死之事,他笑道:“爸才三十五岁,年轻着呢,老了都是以后的事。”
“那我才十七,我不是老得更慢。”程小寒突然就哭了,“你会比我先老,比我先死,然后我只能看着你跟外婆一样,孤零零的躺在棺材里。我呢,我等多久才会死!”
这一天,他看着舅母在收奠仪,倒茶水,安排每个来吊唁的客人落座,吃饭,再一一送走。光是看着,都觉得繁琐又累人。而这一切都为了那个已经躺在棺材里的,冰冰冷冷的老太太。
程小寒本来毫无感觉,他给外婆磕完头之后就完全置身事外了。直到看到方心慈,记忆的巨大落差是骗不了人的。纵然她现在还保养的很好,但是近四十的女人怎么都已经显出了老态。她的身材还是很好,可是露出的手臂上已经有青筋突出;她的脸孔依然好看,但皮肤怎么也没有年轻时的紧致光滑,反而是看得到的一脸粉质。再漂亮的女人也是会老的。
他实在无法控制的去想未来,但只要一想到贺琛将来会比他先老,比他先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恐慌得几乎找不到现世的意义。他抓着贺琛的手指紧陷到肉里:“如果你先走了,我到时候找不到你怎么办,我不想一个人慢慢等死,我要跟你一起死。”
都说年少不知愁滋味,却没想到程小寒在这个年纪已经开始忧心生死之事了,还忧得如此之重。
贺琛都被他说得红了眼眶:“爸得护你一辈子。等老的不行了,再抱着你躺棺材里,到了底下也要护着你。”
两张方心慈的脸还在脑中轮番交换,程小寒突然道:“如果你先死了会来找我吗,你的魂要带我一起走,不是你,我不跟他走。”
贺琛猛然按住他的后脑亲了上去,程小寒被他一把压到了床上,幸亏后脑被贺琛护着,有一点点眼晕,之后贺琛炽热的气息在他的唇上,脸上,脖子上不停交错。他结实的身躯把程小寒牢牢护住,压得小少年的胸口都因为缺氧而闷痛。尽管如此,程小寒的四肢还是缠了上去,他张开嘴去卷贺琛的舌头,吮他的嘴唇,又去咬他的喉结,两个人如同野兽般的一番啃咬,最后脸着贴脸,慢慢的静下来听彼此“噗通噗通”的心跳。
“爸,我爱你。”
贺琛一咬他的红唇:“爸不会跟他们一样,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那我们会一起死吗?”
“会的。”
程小寒终于笑了:“爸,亲亲。”
贺琛抱着他翻了个身,让程小寒趴在他身上。程小寒搂着他的脖子,腿环住他的腰,闻着贺琛身上淡淡的汗味,他终于安心了。
第十四章 亲疏
程小寒是哈欠连天的被叫起来了,还不到七点,他的眼睛根本就睁不开。
实在昨晚他几乎就没怎么睡。床太硬,天又热,就别说空调了,后来舅妈倒是搬了个电风扇过来,但还是外婆用旧的款式。一开就“嗡嗡”地响,到后面整个电扇都在震,听得程小寒心惊胆战,真怕叶片会飞出来削他。越热越怕,他还总抱着贺琛不松手,到了后半夜俩人身上都是一层的汗。乡下地方蚊子又多,一直在他耳边转,吵得程小寒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股子闷火发又发不出来,直嚷嚷着要回家。最后贺琛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蒲扇,一下下给他煽风赶蚊子,赶在凌晨才堪堪睡了。
睡意才刚刚来了一会,到六点左右外面那帮人又开始吹吹打打,程小寒就觉得耳边轰隆隆的炸,恼得他往贺琛的肩头一撞,却忘了贺琛的肩骨多么结实,一头撞下眼泪直接就飞了出来。
“呜,爸……”
贺琛简直哭笑不得,一看程小寒额上果然红了一块,连忙揉了揉:“知道疼还撞过来。”
“好吵,热啊!”
贺琛只好捂着他的耳朵哄他又睡了一会,然后天一热,程小寒连躺也躺不住了。
临起床的时候,他还像没骨头一样靠在贺琛身上,眼皮抬不起来,手也抬不起来,坐在床边全靠着贺琛给他穿衣服。
接着门就被敲响了,贺琛一松手,程小寒真就像软脚虾似地又躺到了床上,顺便抬手遮住了那一道灼人的阳光。
贺琛开了门,舅母就站在门口,她两手都沾着水,似乎刚忙完。她的眼神绕过贺琛的背后想看程小寒:“贺老板,先来吃点东西吧。乡下地方环境不好,再等一天,明天就能去给老太太去火化了。”
舅妈走了,程小寒才揉着眼睛走了过来,他的衣服还没穿好,脖子上一圈的汗,真是热得不行了:“我要洗澡。”
贺琛揉揉他的头,昨天程小寒激动得厉害,一晚没洗澡对他来说也真是极限了,何况现在还在大汗直流。贺琛去给他找了换洗衣服,拿了毛巾,就带着他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很小,也只容得下两个人。程小寒迷迷瞪瞪地把刚穿的衣服又脱了下来,少年的骨骼纤瘦,肌体均匀,白皙的身体布满了晶莹的汗水,脸上一坨烂红,被催热得都异常可口。
贺琛身上也都是灼热的汗水,程小寒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抚摸他胸前的肌肉。一层热汗之下,摸上去滑腻湿润,胸肌结实。
贺琛这时候才觉得真是热了,从心底深处蔓上来的热,开始灼心。他三两下脱干净了衣服,搂着程小寒站在莲蓬头下亲他。
激灵灵的冷水一冲,程小寒立马清醒了不少,跟贺琛赤条条地贴在一起,他也踮起脚去,抱着贺琛又亲又摸,在他胸口上摩挲:“爸,为什么要等明天才火化?”
“乡下的规矩。”贺琛替他抹沐浴露,试探着猜道,“宝宝要再待一天吗?”
程小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实在他对这边积怨已久,有时候真恶毒的想着真是死光了才好。可是现在人真的走了,那种憎恨就随着淡下来了。小时候真的是很惨,爸爸走了,妈妈也走了,没有人要他。外婆甚至还抱怨,说他留不住妈妈。
可舅妈却说,外婆临走前还在想他。所以她是后悔了吗,临死前终于记得有他这个外孙了?
她的死亡,带给程小寒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积压了那么久的恨意好像突然消失掉了一块。最重要的是,这么多年里他有贺琛,其实其他人不疼他不要他都没关系了,他只要贺琛。
他亲生父亲死的时候他基本没什么概念,人太小了,又连自己的温饱都顾不来,这次外婆的去世直接刺激了他的生死观。他更清楚地笃定,全世界里,他只想跟着贺琛一起死。
“那就送送她吧。”大概是冲了凉,心情也变得舒爽了。程小寒学着贺琛的话,“死者为大,是不是爸爸!”
贺琛笑着摸他湿淋淋的脑袋,给他冲干净身上的泡沫。程小寒有时候总是钻牛角尖,但有时候也是一点就透。这次老太太的死,真是把他吓着了。
等洗完给他穿上衣服了,程小寒还是抱着他不松手:“爸爸,你答应我,我要跟你一起死。”
说惯了爱,又说起死,生死之事都被他当成了情话。贺琛听得心里一阵动荡,又低下头亲了他两口:“爸带你吃早饭。”
程小寒抓着他的手:“爸,我说真的。”他在贺琛胸前贴了贴,遥想他们一起老去的情景,“爸,我好爱你。”
贺琛整个人都快被热意给塞满了,程小寒从来都不厌其烦的说爱他。这一句句里有真爱,但他清楚,更多的还是占有欲。如今,程小寒说的是,愿意和他一起死。
他的儿子,也是爱人,无论生死都要在一起。
他也一次又一次的回复他:“爸爸也爱你。”
他把程小寒的头发擦干净,外边的哀乐又起。洗得一身舒爽,困意又去了不少,程小寒这会儿才觉得那声音没那么闹人了。他整理好自己,被贺琛牵着走出去,外面的棚子里摆着早饭,里面早坐满了人,而方心慈正坐在长凳上,一看到他,眼睛也是一亮。
程小寒却当没看到似的,他也真是饿了,走过去就去吃自己的早餐。还隔着两条长凳,坐一张桌,但就故意不跟方心慈坐在一起。
方心慈惴惴的,小声地喊了他一句:“小寒。”
程小寒就抬头看了她一眼,嘴皮都没动一下。
“小寒,我是妈妈。”
她那句“妈妈”说得格外的重,可程小寒还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舅妈忙过来打圆场:“先让孩子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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