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岛听不进去,他完全沉浸在回忆里。
“你不理我,我也不敢过去,我做了不好的事,所以你不要我了。”
“你和好多好多人喝酒,笑着和他们说话,我悄悄凑过去,想要看看你,我记不清你的样子了,我真的……我只想看看你……可你一看到我就开始流血……”
“好多好多血啊……浑身都是伤……你受了那么多罪,都是因为我……”
“我那么、那么喜欢……那么珍惜……恨不得、恨不得把你捧进心里……可你因为我……连22岁都没活过……”
他说着说着就没了音,嘴唇还在动,双肩发着抖,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心疼和悔恨在这一刻、在他身上变成了具象的东西,变成一种自毁的武器,在过去的三年里,上千天中,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凌迟。
过了很久他的声带才重新恢复正常,他也压根没发现自己刚失声了。
“我止不住你的血,我也没法过去,你看着我的眼神……很厌恶,里面都是恨……”
沈月岛垂下头,局促地搓着自己的手,掌心都是他自己掐出来的血,但他感觉不到疼,也分不清那是真的还是幻觉。
他只记得接下来的那一幕,成了他三年来最恐惧的一场噩梦,每次想起一些有关的片段,他的潜意识都会提醒他赶紧忘记。
“然后你就走了,高高的背影停在一辆车前,我去追你,求你别留下我一个人。”
阿勒穿着大红藏袍,瘦削的身影停在风中,沈月岛明明离他那么近,却怎么都追不上,后来是阿勒自己停下来,转身看向他。
“我以为……你原谅我了……要带我走……”沈月岛说出这句话时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像一只濒死的幼兽伏在霍深腿上,无尽的恐惧在他身上蔓延,他疼得直打颤。
“可你不是来带我走的,你很冷漠地看着我,和我说……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那是阿勒一整个晚上和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霍深僵在原地,没了呼吸。
灵魂被一点点抽离出体。
他不敢再听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敢想三年前那个晚上自己走后又发生过什么。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会回溯到那天晚上然后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小岛把他当成阿勒就是最后的自救,而自己却亲手抹杀掉了他仅剩的一丝希望。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接下那杯酒,那他的小伽伽在幻觉里看到的会是截然相反的走向,会是一场很甜很甜的美梦。
他们或许会结婚,喝交杯酒,手牵手一起逃离曼约顿,怎么都好,只要不是现在这样。
没有哪个正常人能从那一晚走出来,活着对他来说就是置身地狱。
果然,沈月岛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么轻,那么淡,带着得偿所愿的解脱。
“后来我走到了一座山还是一栋楼前面,那里风很大,跳下去时感觉自己在飞。”
【📢作者有话说】
bb们可以给怒更三章的小林扔一点海星嘛!ꉂ(ˊᗜˋ*)
欧芹指路第4章 ,小岛始终记得霍深没喝那杯酒指路第8章。
容小林啰嗦一小下:
《入梦》整篇文就是个巨大的梦工厂,噩梦填满他们的过去,美梦充斥他们的未来。
熟悉我的老读者应该知道我不会让我的儿子受一点憋屈,他们受过的苦经历的遗憾都会在将来一比一甜回去。
这章完事可能又会有bb要哭,我现在也搞不太懂你们能接受的程度,有时候我觉得挺甜的点你们嗷嗷落泪,我觉得虐的地方你们又完全没care,如果我能和你们共情就好了啊(大吼!)
然后!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着急掉马呢!掉马时真的很疼很疼很疼×n(语无伦次地比划)
第36章 红枫约会
一支镇定剂下去,沈月岛获得了为期八个小时的短暂解脱。
霍深把他抱回卧室,安放在床上,用毛巾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口水和泪。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沈月岛,就像一滩浸泡在血水里的碎片。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沉默地守在床边,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还有没有在跳。
医生来过了,是他以前的主治医生,一周前霍深就和他说了沈月岛的情况,还成立了专门的治疗小组。
他们给沈月岛抽了血,做了各项检查,蓝山的医疗设备很完善,下午四点就出了结果。
情况不算好,但也不是太糟糕。
“布汀希覃对身体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的,病人服药太久,心、脑功能都有不同程度的衰竭,但好在只是初期,他身体素质也不差,如果能放下心结配合治疗,有很大希望不会影响寿命。但布汀希覃是必须要停的,否则油尽灯枯是早晚的事。”
医生说得委婉,但霍深明白,很大希望不会影响寿命的意思,就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他问。
医生摇头,指着桌上那张沈月岛七年来的服药单:“太乱来了,这药即便是微量都会损伤神经,他这完全是当糖豆在吃。”
霍深也看着那张药单,按在桌沿上的指尖用力到泛青:“停了药,他很难正常生活,有没有什么药能代替布汀希覃,副作用小一些,还能让他不那么痛。”
“只能先开些安定,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其余的等我们回去再进一步会诊。”
“他撑不了太久,你们要快。”
霍深比任何人都了解沈月岛,让他治疗他会配合,强制停药他也不会反抗,但让他放下心结根本不可能。
他如果真能放下,也不会被折磨七年这么久,痛苦到要吃药的地步。
医生走了,陆凛出去送他们,回来看到霍深还守在床边。
“深哥,你后背的伤该处理了。”
霍深应了一声,头都没抬。
陆凛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闷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不要再瞒了,沈少爷都这样了,一点想活的念头都没有,很明显‘霍深’已经留不住他了,但阿勒总能留得住,再不济还有小亨——”
话没说完,霍深猛地转头看向他。
陆凛顿时收声,看一眼床上还昏睡着的沈月岛,暗道差点说漏嘴。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心里清楚,再管不住嘴就给我滚回枫岛。”
这还是霍深第一次对他发这么火,陆凛悻悻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门开了又关,吹进一缕冷风,房里只剩他们两个,沈月岛的呼吸声比风还要微弱。
霍深握着他的手,心口像压着一块石头。
他不是没想过告诉沈月岛真相。
过去的很多时候,很多个瞬间,他都想直接摘下眼睛里的虹膜塑片,或者拆掉手臂上的绷带,他有太多种办法证明自己了,沈月岛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是他。
但是知道了,然后呢?
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没有退路的死局,总要有一个人去献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陪沈月岛多久。
阿勒因他而死一次就已经要了沈月岛半条命,绝对不能再来第二次。
“唔……”
床上传来两声轻哼,缩在被子里的人艰难地挑起眼皮,转头看过来。
霍深没吭声,一动都不敢动,他不知道沈月岛现在看到的是他还是“阿勒”。
“背上的伤怎么还不处理?”沈月岛开口。
霍深松了口气,还好。
“没顾上。”他直起身,肩上带血的纱布一角被毛衣领口挡住。
沈月岛掀开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用手掌根揉了揉眼睛:“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霍深皱眉:“别说这种气人的话。”
沈月岛笑了,在自己嘴巴上拍一下算作惩罚,“叫医生来给你换药吧,我陪你。”
比起白天的绝望崩溃和歇斯底里,他现在平静得就像一片死湖。
起床、穿衣服、上厕所、后面又坐在沙发上让霍深面对面靠在他肩窝里换药。
他做这些时很安静,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好像白天那场崩坏没有发生,霍深把安定拿给他时,他都没问那是什么接过去就吃了。
霍深也没有和他聊什么,他们心照不宣地避开了一切痛苦的话题。
换完药沈月岛说想泡个热水澡,霍深就带他去浴室放水,放满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让他把手抬起来要给他脱衣服。
沈月岛心里酸得很难受,说了醒过来后的第一个长句:“深哥,别这么紧张,我是精神失常了,不是不能自理。”
霍深的手定在半空,眯起眼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非要这样说自己?”
沈月岛也很无奈:“我错了,别生气。”
氤氲的水汽在卧室散开,湿漉漉地黏在衣服上,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橙花精油味。
霍深给他脱了外套和衬衫,手伸到腰带时沈月岛轻轻攥住他手腕:“我自己可以,真的,不会把脸闷浴缸里把自己憋死的。”
霍深没说他真怕沈月岛这么干,只抬手搂住他,胳膊环过肩膀拍着后背,放软了的嗓音带着点哄的意思:“我想给你洗。”
沈月岛也抬手搂了他一下,额头贴着他结实的手臂:“好,那就洗。”
衣服脱光到最后一件,沈月岛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没有一点尴尬或者不好意思。
没必要。
他已经在霍深面前剖开自己太多次,崩溃、失控过太多次。
最难堪破碎的灵魂都已经撕开给人看了,再计较外面这层皮囊实在没意思。
霍深往浴缸里滴了舒缓精油,丢了颗浴球,最后又扔进去两只哄孩子的小黄鸭。
沈月岛坐进水里把那两只鸭子拨来拨去,笑道:“等你有孩子了一定会把他惯坏。”
“我不会有孩子。”霍深坐在浴缸沿上帮他按摩,回了句。
“不喜欢?”
“精力有限,养不了太多。”
“拜托,霍会长,我说的是正经孩子,不是你那些小puppy。”
“我说的也是正经孩子,沈少爷思维这么发散,你养过?”
沈月岛不回他,只是笑:“会长呢?”
霍深捏着他的手臂,掌心粗粝的茧慢慢揉到他手指尖:“养了一个,但他不太听话。”
沈月岛垂下头,神色很哀伤,指尖在他掌心刮了一下:“嗯,他太能让人操心了。”
洗完澡时天色暗了下来。
霍深帮他吹干头发,解下手腕上的发绳简单扎了一下,要带他下楼吃晚饭。
“哎,别下去了。”沈月岛拦住他,“我给你做菜吧,我有一个菜做的特别好。”
霍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菜,红酒小羊排,以前在草原上时他就经常做给自己吃。
“牛肉羊肉更喜欢哪个?”
“羊肉。”
“正好,我就会做这个。”
沈月岛系着围裙站在灶台边,两根白色的带子在后腰上挽成个蝴蝶结。
他夹着羊排放在碳炉上炙烤,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白色烟雾从他肩膀上蒸腾起来,混着浓郁的肉香和淡淡的酒味。
霍深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他,觉得这一幕不真实得就像一场梦,他做过无数次的梦。
他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很久没用的相机,给沈月岛拍了一张背影照。
快门声响起,沈月岛回过头来,皱着鼻子问:“做饭有什么好拍的?”
“我想留个念想。”
沈月岛一怔,落寞地垂下眼,“留吧。”
于是霍深又拍了许多张,没特意讲究构图和色彩,但在爱人的镜头里,再单调的画面都是美的、灵动的,带着珍惜和留恋。
拍完后他翻了翻,删掉几张重复的,放下相机走到沈月岛身后,伸手圈住他的腰。
沈月岛向后仰了下头,脸颊贴了贴他的脖颈,“怎么了?”
霍深淡淡地笑了下,闷在他脖颈里说:“这感觉好像我们结婚了。”
他的小伽伽心血来潮想要做饭,他就在一旁给他拍照,拍完被抓来做试吃员,寻常夫妻每天都会做的事,是他梦里才敢想的奢望。
沈月岛指尖轻颤,好像被烫到,不知道说什么,就切了块羊排喂他嘴里。
还是以前的味道,霍深想。
晚饭没在楼里吃。
羊排一煎好就被霍深放进了保温桶,他给沈月岛穿上厚外套,又拿了两条毯子,两个灯,提着保温桶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沈月岛没问他要去哪儿,只伸手去帮他拿东西,却被他塞了个空的玻璃酒瓶。
“干嘛?”
“摘花。”
大晚上的能去哪儿摘花呢?
沈月岛没问,漫无目的地跟着他走。
夜色很暗了,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窄长。
霍深带着他走出小楼,走出岗亭,走下两小段盘山公路,来到红枫林的边缘。
沈月岛停在这里,抬头往树林和天空上看。
红枫成群而立,随风飘扬,天上暗色的云慢悠悠地滑过头顶,夜晚很静,只有风吹树动的声音,自由和无畏在每一棵树之间流淌。
他驻足凝视,闭眼听风,感觉到微弱的解脱,眼泪没有丝毫准备就滑了下来。
“不开心就是不开心,不开心就和我说,我不想你在我面前都要伪装。”
霍深说完这句话,拧开煤油灯,带着他走进树林,如同走进一场静谧的梦。
第37章 今夜安眠
树林里藏着几窝萤火虫,不小心踩进它们的家里时会惊起一团梦幻的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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