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在打仗相公馆自然没有开门,但战火并没有波及到花柳街,这里还是过去色彩斑斓的华丽模样,没被抢也没被砸,各个馆子的护卫们还联手组织了巡逻防止流民和逃兵闯进来。
见到逃窜过来的时节和大列巡逻的人上前阻拦,但其中有认识时节的,没忍心直接把时节拒之门外,反而上前拦住了追上来的家丁:“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伤我们花柳街的官奴?”
瘸腿管家跑得慢还没赶过来,几个先冲过来的家丁也不甚了解情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两伙人姑且在街口僵持,等着主事的人过来。
相公馆的老鸨李晗昱先到,看到浑身是血的时节立即皱起眉给了他一巴掌:“混账东西,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出去,搞成这个样子才知道回来!竹川馆的脸都给你丢完了!”
李晗昱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但时节早已顾不上这点疼,他了解李晗昱的脾气,还肯生气还肯认他是竹川馆的人那便是还肯帮他。他该跪下谢谢李晗昱的,可吊着的那口气稍微放松便再也压不住积压已久的伤痛,没能做出任何动作就直接晕死了过去。
花柳街里住的虽然都是卖身的下等人,但往来的都是上等人,因而能做到老鸨的人手上多少还是有些权势关系在的。王太保活着的时候能瘸子管家大概能在李晗昱面前嚣张一下,可如今王太保死了,王家乱成一团,瘸子管家这狗仗人势的东西哪里敢和李晗昱硬碰硬,李晗昱要把时节带回竹川馆,瘸子管家只留下一句“你们等着瞧”就暂且作罢了。
时节昏迷了将近三天,醒来便看见李晗昱在旁边陪着,可李晗昱见时节醒了反倒没了好脸色:“你那情郎呢?怎么让你落了单啊?”
“大单于在攻打皇城……”
时节的话没说完李晗昱就给了时节一巴掌:“你还敢应,真把人家当你情郎了?”
“他不会不要我的——我们只是一时走散了,等他打下皇城安定下来……”
李晗昱在时节另一边脸上又打了一巴掌:“你昏迷了三天,那位已经打下皇城、封了康盛侯,他就是不要你了!”
“他不知道我在这……”
李晗昱又给了时节一巴掌:“我还以为你是个清醒人,还想让你接我的班,却没想到你竟傻到这般田地!”
时节不肯清醒:“他不一样的……”
李晗昱知道自己的巴掌拍不醒时节,冷笑着扭过头去:“你愿意折腾自己我不管便是了,可规矩不能坏,你奴籍还在我们竹川馆挂着,这两年没交的份例钱都给我补齐了,不然立马拖出去打死。”
“谢哥哥……”时节疲惫地看了看周围,还是自己的那间房,物件摆设全都没变,自己攒下的银钱珠宝李晗昱全都没动,补上两年的份例应该没有问题。李晗昱的心是好的。
李晗昱白了时节一眼转身出去。大列立即从门外探出脑袋有,高高兴兴地端进一盒子栗子糕放在桌上:“主子你终于醒了!嘻嘻,真好!我托老强出去打听了,付家姑娘和付老板也都没事,今天又重新开张了,听说你回来了也高兴,还托老强带了些栗子糕回来给你尝尝。”
竹川馆,李晗昱,栗子糕,大列,这场景、这些人都那么熟悉,熟悉得那么理所当然,好像五塞原的那两年就是一场梦,刘俊从没带他走,他一直在这卖笑从没离开。时节感到背后一阵恶寒,害怕极了。
“先不吃——”时节慌张地起身,“我们要尽快找到大单于,和他汇合。”
“哎呦,你小心点!”大列赶紧上前扶住时节,“你别着急,好好养伤,李哥哥派了好多人出去通知大单于呢。”
“一般人哪里见得到大单于,咱们必须自己去找。”
“可是咱们出不去啊。那个瘸子管家带人在守着呢,不让出去。”
时节惊讶地盯着大列看,随即回想了大列说的话,才意识到付家姑娘的消息是托老强打听的,大列也没出去过。
“老瘸子带了几个人?竹川馆侧门这么多他的人不可能都守得住。大不了从狗洞里爬出去。”
“不知道老瘸子带了多少人,可是李哥哥也说了不许咱们出去,这屋子门口有人守着。”
时节不再说话了,他明白李晗昱的顾虑,王太保死了王家千丝万缕的关系还在,挺身而出护一下可以,但如果自己消失了王家又来要人,那就是彻底得罪王家,麻烦就大了。如今时节只有两条路,等刘俊来找自己,或者当回小倌。
时节不愿意坐以待毙,推开门去找李晗昱,门口看守的护院倒是没拦着,反而说:“李哥哥说你要是想找他就去大饭堂,顺便和其他人打声招呼,一起吃个饭,既然已经醒了就不再给你特殊关照了。”
时节知道李晗昱怕自己坏了规矩以后不好管其他人,于是把自己房里的两箱金银财宝翻出来带到了大饭堂,对李晗昱的态度更是不同寻常地尊敬:“哥哥,这是我欠下的份例钱,您点点够不够。”
李晗昱瞥了一眼财宝,冷着脸说:“份例钱够了,但给你请郎中的钱和得罪王家的钱要另算。”
“是……”时节略微犹豫后决定给足李晗昱面子,跪在他面前继续说,“时节就只有这些钱财了,剩下的哥哥罚我吧,夹手指还是挨鞭子随哥哥喜欢。”
“我哪敢罚你,弄死了和谁要剩下的钱去?”李晗昱扯开时节的衣衫和胸前的绷带,露出狰狞的伤口。那一刀砍得本来就深,之后又是泡水又是狂奔,就算用了相公馆里最好的药材也阻挡不了伤口的溃烂,一个小倌吓得弄掉了筷子,还有几个捂着嘴像是要吐出来。
时节不在意那群小倌的反应,低着头等李晗昱下一步的动作。
李晗昱继续说:“就在这跪着吧,以后每日只许喝一碗清粥——瞧你把自己养得这么壮,是想要去当护院吗?”
时节老老实实地跪着受罚,等其他人都散了才对李晗昱开口:“哥哥,让大列出去传个信吧,我留在这,只让大列出去。康盛候的手下认识大列,大列传信比别人有用。”
李晗昱答应得痛快:“可以。但不能一直等下去。叛乱平了,皇上也平安,再过三日宵禁就除了,三天之后你的侯爷还不接你出去那你就要老老实实挂牌子接客。你聪明,该懂的,不是我不疼你,非要逼你卖肉,而是如果你不是我这个小倌那我就没理由把你留下来。”
“我懂的。哥哥是真心疼我。三天之后他不来,我全听哥哥的。”
大列成功跑了出去,可皇城进不去,只能外面晃悠,等一天多终于看到一个相识的兵,是赵岚的手下,大列想进去找刘俊直接说,可那人怎么也不肯:“你我是多小的兵你心里没数吗?大单于怎么可能听我的话然后出来见你?什么事情你说给我听,我再转告赵岚将军。”
大列没别的办法,只能跟这个小兵说,可心里又顾忌自己和时节当逃兵的事情,说得颇为含糊:“你一定要让大单于知道,我主子时节被坏人绑了,现在被关在竹川馆里,三天之内可一定要来救我主子,不然我主子……就很危险了!”
那小兵满口答应,然后继续当值去了。大列想在城门外再等等,确认小兵把话带到了再回去,可等到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也没再见到小兵,大列不得不回了竹川馆。
第二天宵禁开了,花柳街又开了张,困在家里快三个月的纨绔子弟们纷纷来这里发泄多日积累下得苦闷,沉寂了许久的花柳街空前地热闹。
但刘俊没有出现,时节的牌子又挂到了竹川馆的墙上。路过的客人全都张大了嘴巴表示惊讶,对着那已经翻过去的牌子指指点点,从三年前刘俊如何流连相公馆一直讨论到五天前刘俊如何斩杀齐王救出皇上。
时节一直没能出现在大厅——竹川馆刚一开门瘸腿管家就带着人冲进来翻了时节的牌子。给够了钱就是客,做生意的是不能拒客的,李晗昱只能把人放进时节屋里,只是追在后面叮嘱:“客官下手轻些,不能落下疤痕、更不能……”
“这些规矩我知道,用不着你再教了。”瘸子管家打断李晗昱的话,叫人把他赶出去,随即反手给了时节一记响亮的耳光。
时节不出声,默默地受着。
“贱人!”瘸子管家积压多时的怨气终于爆发,只打耳光实在不能解恨,扶着桌角用自己那使得上力气的那只腿狠劲地踢时节的身子,开始是对着肚子踢,发现时节的胸口流了血便踩着那伤口来回地碾,刚刚愈合的伤口又彻底裂开,涓涓地流出血,浸透了时节的衣裳与瘸腿管家的鞋底。
时节疼得惨叫连连,身体缩成一团抽搐不止,可他毫无自救的办法,只能咬牙忍着,咬破了嘴唇又咬破了手掌,最后硬生生疼得晕了过去。
昏厥带来的片刻安宁很快被一盆凉水打破,时节绝望地醒来,眼前摆着一大盆水,不用瘸子管家解释时节也知道,里面肯定是放了盐的。
瘸子管家因打人而累得气喘吁吁,愤怒发泄了大半终于坐下开始盘问:“御医 说老太保是中了奇毒而死,是不是你这个贱人给老太保下的毒!”
“不是……啊!”时节否认,话音刚落一瓢盐水就洒到了身上,钻心的痛几乎让要他再次晕过去,他知道辩解毫无意义,可他不能承认,他还不想死。
“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在长久的疼痛中时节头脑越来越混沌,声音越来越小,可他依旧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话,他不能承认,也不能放弃,他还是能坚持,因为生活并没有变得更坏,不过是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只要活着就要忍受无休止的折磨与羞辱的生活。
“哎呦!客官!你这是干什么!”李晗昱闯进屋里推开正在施虐的瘸腿管家,“不是说了不能留下疤痕,你怎么在我们时节身上开出这么大一道口子!”
瘸腿管家冷笑:“那不是我弄的,他本来就有的伤,我利用一下罢了。”
“胡说!”李晗昱的态度硬了起来,“我们竹川馆可从不让带伤的小倌伺候客人!时节这次回来多少人惦记着呢,下面李员外、陈公子、张太守都想要时节下去伺候呢,你把人弄成这样要我怎么向其他客人交待!”
“你!”瘸腿管家气得又是瞪眼又是跺脚。
“我们虽是官奴却也不是随便任人宰杀的!”李晗昱吼得更加大声,“赎奴家无礼,请这位客官以后不要再来我们竹川馆!来人!送客!”
周围的客人听见声响纷纷侧目,看见地上、奄奄一息的时节后更是议论纷纷,瘸腿管家知道自己中了计,脸青一阵红一阵,但最后也没有其他办法,啐了口痰骂了句脏话带着人走了。
大列赶紧冲上前把时节抱到浴池去清理伤口,一边清理一边哭:“你这伤都裂开多少次了……肯定要留下特别难看的疤……主子,你可要好好的,别和吴图一样……”
吴图是竹川馆的老人,年纪大了又没有积蓄,死得很惨,这样的人花柳街里每年总要出几个的,不过吴图活着的时候对大列还不错,又是大列见到的第一个饿死的小倌,因而印象格外深些。
“不怕。”时节虚弱极了,可眼里仍留着些许倔强,“我不会再靠卖身为生了,留下疤痕也不怕。”
“可李哥哥说你会……”
“我不会留下来的!”剧烈的咳嗽从喉咙里带出血来,可时节还是激动地吼,“今天挂牌子不过是权宜之计,瘸子管家已经被逐客,不会再来了……其他的宾客可以用伤当借口拖着……再等两天……他会来的……”
“会来的、会来的——你别激动——”大列想要安慰时节,自己却哭得越发厉害,“大单于在哪呀……怎么还不来啊……”
刘俊这几日一直在皇城里。
刚刚打下皇城城墙刘俊便发现时节不见了,可两军正在交战绝对是抽不开身的,只能等杀了齐王平了战乱之后再说。一天后战乱平了刘俊立即派人去找时节,可等了一整天也没有时节的消息。
刘俊带兵打仗许多年,身边不知多少人死在了战场上,他觉得自己早已经麻木,可意识到时节可能死了,他心慌得厉害。重秋见刘俊魂不守舍,叫他去休息,他却背着重秋亲自去死人堆里翻了又翻,直到太阳升起不得不去做其他事情才停了手。
之后的几天刘俊都有些恍惚,没时节陪着睡得不踏实,想到今后身边都没有时节陪着了,心里寂寞得厉害。
那边可皇上吓得不轻,原本只是傻如今又添了些疯,各路大臣王爷又都出来争权夺利,揪着重秋私自回京和伪造圣旨的事情不放,刘俊心里难过却一点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刻意忘掉时节的事情,陀螺般应付洛阳的豺狼虎豹。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造反皇宫的守卫已经漏得像个筛子,玩忽职守的废物更是数不胜数也就罢了,各路人马还在里面安插了纷繁复杂眼线,刘俊要选出值得信任的人重新布置守卫,还要把皇上身边那些探子眼线收拾干净。为此他把皇城封得死死的,不许出也不许进。
皇城一直封着,李晗昱派出去的人一直传不进话,刘俊和手下的人也没想到时节跑出皇城外面去,围墙里和围墙各自着急,却一直没有通上消息。直到大列找到相识的小兵,小兵找到了赵岚消息才终于到了刘俊那里。
刘俊听了又惊又喜,又好气又好笑。皇城封得密不通风,时节却在外面,那一定是打着仗就跑出去的。为了瞒着当逃兵的事情就谎称自己被恶人抓了,可什么恶人会把人绑到竹川馆去?分明是他自己躲进去的。又当逃兵又撒谎,还理直气壮地要自己去找他,还框出了期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可活着就好,刘俊决定暂且不计较这些,等忙完了这些糟心事再去和时节算账。
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时节在竹川馆重新挂了牌子的事情只一晚就传到了刘俊的耳朵里。刘俊不爽快地皱眉——躲回竹川馆可以,但挂牌子是什么意思?跟了自己两年回到洛阳就想找别人?
一旁的重秋开口:“嘉文公不觉得在这嚼这种口舌不合时宜吗?”
重秋越是不想提这事,嘉文公越是想要要继续拱火:“长沙王不记得了?那时节不是一般的小倌,是和康盛候有交情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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