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记事起便不被喜爱,那时还小不明缘由,受多了欺负委屈,便觉得被欺负受委屈是对的,直到嫁入王府得您垂怜,才知晓有人疼着被偏爱着竟会如此不同,这话当着您的面臣不敢说,可一直放在心里,在夜里在心里无数次的偷偷感恩过。
那日回门,在马车里您说的每个字我都记着,您说会为我做主,说我可以遇事向您告状,我才知道什么是依靠,那时,我便在心里立誓,若有朝一日能为王爷做些什么,便是赴汤蹈火也甘愿的。
直到听梨雨说起边疆战事,自知终于有机会回报您的善待了,可臣终究愚笨,想了许久才想到这一举多得的法子,心中十分欣喜,又怕出了纰漏,两夜都没睡着。
臣一生过的拘谨,想与您亲近些又不敢,深知自己碍事,更怕您过多垂怜,便是这般盼着怕着,既希望日子能长久些,又怕越是长久越是拖累。
此番上天给臣一个报答您的机会,臣心中坦然。
若上天愿多厚待臣一些,让臣能再回您身边多留几日,臣想……
尽人事听天命,臣不退,不悔!”
第060章 他不会再回来了
黎潇默默的将信从前到后又看了一遍,字斟句酌,司诺的第二页信里一会儿自称为臣,一会儿又自称是我,似乎写的并不细致,可看过几遍之后黎潇突然懂了,他在写信时依然小心翼翼,想与他亲近,又不敢……便是那句盼着怕着……
黎潇心里堵得厉害,身为人夫,竟从不曾知晓枕边人这般怯懦的心思,字句落在他眼里沉淀在心头,沉甸甸的压着,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抓着信纸又怕抓出褶皱,指尖微微颤抖着。
他似乎在这一刻才开始了解司诺,可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黎潇从未将司诺真的放在心上,若他看到别人可怜大抵也会护着些,可偏偏司诺将此当做偏爱,当成恩惠,竟要用性命相报……此生,他怕是再不会遇上这般笨拙,这般念着他的人了……
越想,黎潇越是觉得自己糊涂,越想,越觉得司诺早就已盘踞在心上,若能重来,若他还活着……
黎潇不敢想下去,不敢想这一生究竟错过了一个怎样的人。
“荣枯草毒……他,很痛苦吗?”许久,黎潇才问出这句,嗓音沙哑几乎不成句子。心中仍清晰的浮现着司诺离去前那几日,坐在他腿上,依在他怀里……
“最初腹中烧灼尚且能忍,之后视物不清耳鸣腹内绞痛便不好忍了,最后便是血液烧灼,全身疼痛,五感全失,直至离去。”叶辰知道不该说的这般详细,可看着瓶中剩下的一粒药,他心里压抑的厉害,便继续道:“他问时我说的更为可怕,可他说只有荣枯草是南鹿特有,还能让他活上几日,兴许还能见上你一面。”
黎潇听着薄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
“他计划先去南鹿再折回军营,服下荣枯草,把功劳坐实,我给他备了7颗续命丹药能缓解些痛苦,可他至死还惦记着你的安危,还要再给你留了一颗!”叶辰说着泪溢出了眼眶。
“为什么,要这么做……”黎潇低语,在问叶辰也在问自己,更是想问司诺。
“他不想占着你的偏爱还阻你前程。他说只有他死才一举多得。”叶辰抹去眼泪,唇角勾起嘲讽:“生于皇室,你们究竟能守住什么?你是,你兄长亦然,待大仇得报!待大权在握!待一切尘埃落地!你们,可敢回看这一生得失?”
言罢,叶辰重重放下白瓷瓶转身离去,冷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信烧了吧,小公子说的,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
书房里,黎潇小心收起信件,泪终于滑出了眼眶。
待一切尘埃落定,他,可敢回看这一生得失?
黎潇颓然而坐,自问若与司诺互换,他会做如此选择吗?他不会!绝对不会!
许久,黎潇突然笑了,眼泪伴着低笑,轻问:“值得吗?你这么做值得么?”
这个问题,他再也听不到司诺的回答了,可少年却早在他问之前便给出了答案,他觉得值得,觉得用性命交换,值得!
“你傻么?司诺,你傻么!做决定之前不懂得来问我么……”黎潇抬手将缠着司诺发带的手腕抵在唇边,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气息……
第061章 自请不入皇陵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再次传来福安的声音:“王爷,吴将军和周军医求见。”
“不见。”黎潇现在谁也不想见,司诺在信中说他翻看了兵书,而他此刻也在这么做,桌上榻上摆着一摞摞书,虽看不到心上,可仿佛翻页时就能触碰到少年的指尖,难得的宁静,他不希望被人打扰。
“王爷,王妃有遗言!”门外传来吴穷的声音,黎潇倏然站起,竟将身边的一册书带到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时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纸张折叠痕迹匆忙,展开里面竟写着他的名字。
黎潇,黎潇,黎潇……
黎潇摩挲着宣纸,几乎能想到司诺在写下他名字时的慌乱,他大概是无意识的,大抵会害羞吧,后来呢?怎么忘了拿走?黎潇小心的摩挲着字迹,唇角扬起笑容却难掩苦涩。
“王爷!莫辜负王妃苦心!”吴穷的声音再次传来,黎潇这才打开门却没让二人进来,转而去了花厅,他知道他们要劝什么。
“王爷,王妃殚精竭虑只为助您成就大业,吾等……”
“他说过什么?”黎潇垂眸摩挲着茶盏边沿,目光却落在腕间的发带上。
司诺为他殚精竭虑,可他从未想过继承储君之位,他只想毁了皇后的筹谋替母报仇,如此而已,不然他早就应了吴穷的好意起兵造反岂不痛快!可是……他介意司诺出身司家不曾与他交心,竟害了他……
吴穷顿了顿,先看了周禾一眼,才横下心道:“早上王爷先行离去,我向皇上为王妃请了功,得知……得知王妃曾上书,自请不入皇陵,加之尸身也没带回来,就……就只能……”
吴穷说话一向直接,从没想到有一天竟也有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
黎潇看向吴穷,心中空落落的。司诺想好了一切,死于关外,不留尸身,不入皇陵……他真的走了,撇清了所有牵连……
怔了片刻,黎潇眼眶滚烫热泪烧灼,吴穷和周禾面面相觑,又不知该怎么劝,相处多年他们从未见黎潇哭过,可王妃已逝,他的那些交代王爷应该知道,只是他们不知该怎么说。
吴穷想劝黎潇,又觉得不该劝,那少年从服毒到安排大火焚尸,每一步都在为黎潇谋划,老潇应该为他哭!
“老潇,探子回报说南鹿副将达图在咱们攻打之前回了皇城,不知是不是军中走露了风声。”吴穷沉吟片刻又继续道:“王妃说他曾在南鹿被俘,我查看战场时,有一处地窖……可能……”
黎潇呼吸微滞,半响才道:“军中自查,有嫌疑者,杀。”
最后一字落下,心里却并不轻松,司诺是甘愿赴死的,他杀再多人也无用……
“王爷!莫要耽误了时机,王妃之愿便是助您继承储君之位,即是最后几日也只盼着能开开心心的在您身边,如此深情,莫要辜负了!”周禾起身,单膝跪地,语气坚定。
“盯紧达图,随时来报,都出去吧。”黎潇微眯双眼,现在,只剩司诺被俘那两日的事还不清楚了!
待吴穷和周禾离开,黎潇出府去了司家。
相府的牌匾换成了司宅,司靳贺虽辞了官却为其保留了府宅已算厚待了!
随着下人走向司家偏院,沿路越走越偏,黎潇心口隐隐作痛,直到推开那扇木门,看到里面跪在佛龛前的背影,顿住了脚步,不知该怎么告诉一位母亲,他的儿子身死边陲尸骨无存。
方氏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向门前的人,缓缓的站起身福了一礼,轻声问道:“王爷,诺儿他,可是去了?”
黎潇心中一紧,眼眶又胀痛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司诺的生母,才知道司诺俊朗的模样都是继承了方氏,足有七八分像,让他一时僵立在门外开不了口。
方氏看到黎潇眼眶微红,心下了然,却挂上浅笑道:“王爷若不嫌弃进来坐坐,诺儿就是在这长大的。”
黎潇进门坐在椅子上,看着简陋的用具,心里更堵了。
“王爷,他可有帮到您?”方氏为黎潇倒了杯茶也坐在桌边,问的认真。
黎潇看向方氏不知该作何回答,这一战之所以能如此顺利的早早回来都是因为司诺,甚至他觉得他是踩着司诺的尸身过来的……想着,只叹出一句:“方姨娘,他去了。”
“妾身知道。”方氏点头,语气柔和并不多问,转而又道:“王爷可有时间听妾身讲讲诺儿的事?”
“好。”
“他出生时,相爷挺喜欢他的,乖巧懂事什么都愿意学。”方氏看着窗外,陷入回忆:“那年冬天极冷,池塘结了厚厚的冰,诺儿掉了下去,府中的公子们便用石头冰凌扔下去给他垫脚让他出来,嬉闹着耽搁了许久,找回来时他满身是血,那之后病了两年多便再习武了,相爷对妾身失望,连带着连诺儿也不喜欢了。”
得知司诺死讯都不曾哭过的方氏,说到此时突然哭了,语气却依然平静:“小小的孩子不知父亲为何不再疼他,经常挑灯夜读到很晚,可是……没有用……他不得宠,没出过门,没见过世面,也没与外人相处过,虽读过些书怕也帮不上王爷什么,是妾身没教好他,给王爷添了乱……”
“方姨娘!司诺他,极好!”听到方氏说起司诺幼年的遭遇,黎潇心里憋着一股子闷疼,眼眶胀的厉害。
“多谢王爷不弃。”方氏又微微的福了一礼道:“诺儿之前回来便说王爷待他极好,妾身起初还不信,此刻看到王爷心疼诺儿的离去,妾身也有了安慰,诺儿所选,值得。往后,妾身愿日日焚香,祝王爷早成大业。”
离开时,外面下起了雨,黎潇走出偏院见司靳贺正等在外面,他看了一眼淋在雨中不复从前的相爷,轻声道:“司诺去了。”
如同出征前他离开相府时司靳贺送他们出门,他曾压低声音说过一句:“你安插的那个丫鬟,死了。”
那是司靳贺脸色难看,而此刻……黎潇没回头,也不在乎他的表情。
牵着闪电走在雨中,黎潇想起那天司诺从相府回去,湿淋淋的带着伤却不肯说发生了什么,他竟也没细问……
他如此冷漠,诺儿还说他待他极好?
黎潇低笑,眼泪混着雨水,从未有过的遗憾从心底蔓延而出。
第062章 是不是我害死了你
司诺头七过了黎潇才换上朝服,却在快到宫门前时得知南鹿再派使团,来的人竟是达图,他立即掉转马头奔向城外!
达图被吴穷拦在城门前,使团的人则都退至半里外候着。
“你还敢来!”黎潇一骑绝尘,至近前才勒紧缰绳怒目而视。达萝是达图的胞弟,之前已经见过达萝的尸体了,此时达图竟然来了,刚好!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我必得来才对得起恩人遗志。”达图看了吴穷一眼,对黎潇抱拳道:“战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吴穷的本意是在城外扣了达图先问清楚再放进城,但看他此刻的态度……吴穷扯着缰绳退至十米开外远远的看着。
“我欠王妃一条命。”达图说着神色间多了些落寞:“战王能娶到司诺那般善良的人真是好福气。”
“什么意思。”黎潇冷声,虽不解达图的用意,却也看出他此话出自真心,不禁攥紧了拳头。
达图讲的很细,司诺说过的话他几乎都转述了一遍,希望能替恩人表达对战王的心意,看着黎潇眼眶逐渐湿润,他才放心了些。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他来前最担心的便是黎潇经此一役之后便忘了恩人……还好,没有!
“我此番前来是为了报恩的。”达图诚恳道:“我已说服父王与黎朝签订永不侵扰边境的协议。”
黎潇仿佛没听到,沉默着,心里翻腾的厉害。司诺孤身一人闯入敌营一心求死,这般勇气换做是他可敢?换做军中任何一人可敢?
“希望恩人在天之灵能放心些,你一定待他极好,他才盼着两国再无争端,你便不必再上战场,如此他便安心了。”达图顿了顿,下定决心般压低声音道:“防着皇后,他与我南路太子私交甚密,我有些证据可以给你。”
“你一定待他极好……”
这句话的力度远比后半句还重,死死的压在黎潇胸口。
串联起所有事的黎潇一刻都不愿在京中多留,一句交代都没有,拉紧缰绳奔向边境,他想去看看司诺,哪怕只是一座空坟!他去了,诺儿也会开心的!
“你一定待他极好……”
黎潇愧疚懊悔,眼眶湿润,闪电的铁蹄踏碎夕阳,日夜奔赴至边境,在距离土坟不远处翻身下马,拎着几坛酒走上前,像是担心惊扰了谁一般,小心的在墓碑前放下一串糖葫芦,眼里闪着微光,泪却没有掉下来。
坟头上长出一株幼苗,太小了看不出是什么,脆弱的嫩绿色无依无靠随风摇晃,犹如那羸弱又坚韧的少年。
许久,黎潇才开口:“司诺,本王居然会想你心疼你,你听到会不会高兴些?若我早告诉你我从不在意帝位,你从不曾阻我前程,你是不是就不会自责,不会一心赴死了……是不是?”
黎潇自语颓然而坐,大口大口的灌下烈酒。
入夜,风起雨凉,黎潇小心的用衣袖遮挡着小苗,喃喃问道:“司诺……是不是……我害死了你?”
酒坛空了,黎潇醉倒在坟前,热泪混着冷雨没入了土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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