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缜瞧向另外三人,温声:“你们也是。”
“我知晓,对于尔等而言,也有些其他选择,特别是弄香姑娘你,不过眼下迫于周家二爷之势罢了。但...何不再等等呢?”
弄香咬唇。
沈缜笑:“许诺的话,不要说得太早。”
第105章 辞旧迎新
热闹之中、满堂灯光之中, 弄香眼底神色深深,半晌,她轻轻点头。
得到了答案, 沈缜抿了口茶,侧身去看楼下。
牌子上的数已经数到了十一,这位备选者刚刚奏完琴,换了衣裳上来准备和歌舞一曲。她的容颜很是娇丽,身段亦姣好窈窕,但联想起她的岁数, 再联想今日这场“盛宴”的目的,沈缜就再没有了欣赏的心情。
这般沉静看着,九个女子很快轮过, 投金的环节来临, 这次沈缜没让举牌,安静等着这些看客选出。虽说每个人所爱的细节不同,但汇聚在一起, 并不难得出更多人“喜好”的模样。
二十位少女并排站在一起, 如沈缜所料,最后得金最多者是压轴出场之人——
单单一个周岫庭,就为她砸了百金。
到了“赠名”的环节。
沈缜低目,颇为意外地,与那位新花魁视线相接了微瞬。
喊价一次次刷新, 最后一轮周家的包厢扬声:“三百金!”
杜氏小郎君没再加价, 老鸨开始倒计时, 沈缜转着杯子, 目光再次与新花魁相撞,对方眼中含泪, 一片恳求。
“......”
沈缜手上动作顿了顿,片刻后出声:“玄微。”
邵玄微立即:“三百五十金!”
肉眼可见的,那位还不太能完美掩饰情绪的新花魁松了口气,眼中神色变得感激。沈缜移开视线,结果对上丛绻若有所思的眼神。
“......”怎么了?
但丛绻看起来并不打算解释。
沈缜:“......”行吧。
她继续听喊价。
楼中其它声音尽皆沉寂,只剩邵玄微和周家包厢的人轮流抬价,眨眼之间,“赠名”的价格已经被抬上了八百金。
主力在邵玄微,毕竟她只五十一百的喊。
到了九百,对面没有再立即出声,沈缜垂眸看着杯中打出圈圈波纹的茶,听着愈来愈响的躁动——
“哐!”
一声巨响,重重落地。
四下寂静刹那。
“啊————死人了!!!”
满楼宾客哗然,一楼众人纷纷站起来往外跑,周岫庭的尸体躺在地面,睁着大眼,血液从他肥胖的身躯下慢慢溢散出来。
天际圆月如盘。
沈缜与丛绻并肩立在栏杆旁,看着慌乱的众人,和在惊慌之中被践踏了无数脚的死尸。
弄香在她们身后软了身子,强撑在坐榻上,慢慢、慢慢意识到了什么,眼底惊疑恐惧混成一片。
可很奇怪的,她瞧着前面长身玉立的二人,急速跳动的心竟渐渐平稳了下来。
丛绻侧首瞧了她一眼,又望向楼下被老鸨护着、正瑟瑟发抖的女孩们,轻声开口:“他已经要死了,但你还是选择先安慰她。”
沈缜微怔,须臾笑:“可我并不用付那九百金了。”
“......”丛绻沉默一瞬,轻笑,“心软所做的事,你总要寻一个理由吗?”
淮河水动,月光流华。
宽大的衣袖下,沈缜握住丛绻的手,轻轻捏了捏。
她展颜笑:“我怕赤/身在你面前,日后就再也走不掉了。”
“心软如我,”沈缜看向女人,“或许甘愿为情割舍呢?”
她若不摆脱系统,就是漫漫长生,而此世修仙人,寿命至多四五百载。
五百年...万不得已,并非不可。
就当她还欠丛绻的一世情债吧。
......
周家二爷之死,在江陵小小掀起了一阵风波。众人这才知是因其兄长忙着推进变法,叫他得了机会跑回江陵。那日掉落楼下,是一实在无法再忍受他随意打骂的武者出手,否则怎会仅离地面一楼就死得那般透。
沈缜一行人并未受到太多波及,又在江陵住了几天后,车队出城,一路往东北方而去。
停停走走,在一处名为“牵机”的小镇上,迎来了除夕。
炉中的火燃得很旺,外间是茫茫的雪,沈缜披着厚裘,膝上搭着薄褥,翻看着书,亦等着人。
......她等的人终于敲响了门。
屋门打开,女人衣裙赤缇,坠着珠玉的面具华贵非常,仅仅露出了嫣红的唇。
四目相对,沈缜掀开薄褥,拄着拐杖起身,走近,唤出系统,抬手为她遮掩掉身上过于彰显身份的服饰。
“走吧。”
万家灯火,火树银花。
辞旧迎新是除夕。
小镇比不上大城的热闹,但灯市一条龙亦是不缺。这条路上的雪早被扫开,两边挂满了灯笼,卖糖人的、卖面具的、卖橘子柿子的、卖小犬的、卖河灯的、猜灯谜的......林林总总,看不见尽头。
“欸这位姑娘!瞧瞧我这面具......您手里拿着的这个呀,是蛇,看这!老头子一刀刀勾上去的鳞!”
沈缜驻足在一个面具摊前,素白的手从袖中伸出,拈起了那张蛇面具。
摊主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上的棉衣不怎么厚,肩头淋满了雪。他口中的一刀刀其实并不怎么细致,面具颇为粗糙,远比不上沈缜在前面几个摊子看见的。
这老人还待再说,但刚巧抬头瞥见沈缜身边的丛绻,看见了女人面上华丽、真正一雕一刻都极其精细的面具,话便哑在了嗓子里。
他讪讪息了声。
但出人意料的,一粒碎银被递到了他眼前。
“这个,我要了。”
沈缜轻声说完,见对方怔愣没接,也不在意,把银子放进了一张面具里,然后拿起看中的蛇面具转身离去。
长街灯火,纷飞雪里,老人在她们背后,呆呆望着那女人戴上了买的面具,无意侧首间,气度自成风流,竟再不觉得那面具有什么问题。
孩童的笑闹声、妻夫的打趣声点缀在夜色里,两个跑的极快的稚童从沈缜裙边溜了过去,他们的母父跟在其后连连道歉,小跑着去追,最后到了一个糖人摊前,稚童扬声:“阿娘阿爹!俺要这个!”
“你要星星要不要!”被喊阿爹的男人骂,但还是掏了钱。
妇人在旁边弹了弹两个稚童的额头,苦口婆心:“莫要疯跑,早先和你们说了有拐子......”
人间寻常景。
沈缜走到糖人摊跟前,围观了一小会儿摊主的手艺,温声问:“大娘,可以做人像吗?”
往纸上铺着糖浆的妇人忙碌中抬头,见面前二人衣着,知晓是贵客来了,当即笑道:“两位姑娘想做自己?”
“是。”沈缜应。
“戴着面具还是不戴面具的?”
“戴着面具。”
“那简单,”妇人毫不犹豫,“你们等等俺做完手头几个。”
“好。”沈缜答应。
丛绻在她身边,微微侧眸,抿了抿唇,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妇人手头的几个糖人很快完成,她细细打量了番摊子前的两人,目光先落去了丛绻,再到沈缜,略一思忖,最后竟是左右手同时蘸起糖浆,齐齐开工。
好厉害。
沈缜下意识偏头看向丛绻,只见得女人眼中亦难掩赞叹。
她好像有点欢心。
沈缜收回视线,弯了眼眸。
两个小糖人很快做好,付过钱后,沈缜拿到手中,端详须臾,眼底笑意更浓。
“大娘很厉害。”她又放了一小块碎银在摊上,冲妇人微微点头,拉过丛绻离开,给其他人空出地方。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都很冰冷,丛绻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在一处空地上停下,沈缜放开握着丛绻柔荑的手,拿过模样是自己的小人递给她,笑容晏晏:“爆竹除夕,岁岁平安。”
“烟花来了!”
许多声高呼。
一刹那,千条光流,焰火如花。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满天满地的流华里,人来人往的欢呼中,丛绻怔怔立在原地,看着眼前人伸手递给她小糖人,也看着眼前人如琉华璀璨的含笑眼睛。
“绻绻,”眼前人又把糖人往前递了递,语气里满是笑意,“这是沈缜,我把它送给你。”
沈缜很坦然。
她曾经心怀目的很坦然,因为她并不觉得她是圣人——心有私欲并没有任何不对;如今决意放自己陷于情中也很坦然,因为她在一个时候真切地意识到,继续选择试探相抗,她并不快乐。
她有所求,便是令她自身快乐。
她所有的所有,超乎她人的能力是系统所给,那身体、记忆、性格、喜好......有没有可能,也是系统所给?
缸中之脑,高维之神。
或许她试图摆脱系统就像一只被观察的蚂蚁想要爬出培养皿,不自量力,极其可笑。未知探索不尽,一切都有可能。
但摆脱系统,能让她快乐。
所以她要做,不管前路险阻。
而放纵感情,也会让她快乐。
所以她也要做,哪怕欢愉如昙花一现。
烟火下,沈缜举起另一手的小糖人,问:“这是丛绻,你可不可以,把她送给我?”
第106章 乘风衡一
丛绻抬起了手。
葱白的指尖将将要触上那支“沈缜”小糖人时, 女人顿住了动作,启唇:“真心吗?”
沈缜注视着她:“真心。”
华贵的面具下,丛绻美目缓缓弯起, 勾勒出清浅的笑意。她的手指拈过糖人,视线移到那被攥在沈缜另一只手上的——
半晌,声音似带了钩子:“...你付的钱。”本来就是你的。
她偏开了眸,举着糖人抵到红唇边,华光夜色里,望着烟火的侧颜因面具神秘, 也因朦胧灯火洒落而似神似仙。
沈缜收紧了攥着木棍的手指,跟着望天。糖人被收进了扳指,眨眼不见。
......
村中路过了一位大人物。
许是哪家的女郎出游, 马车上跳下来个中年男人, 拦住一老汉:“大爷,打听个事儿,听说这附近山上有道观?”
老汉耳朵有点背, 听了好几次才听清楚, 大着声:“是有!好几年前修的!”
中年男人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塞给老汉:“谢了大爷!”
他转身翻回车辕上拉起绳子,走得远了才沉声:“主人,是直接上山?”
“嗯。”车里的沈缜应他,“去道观借宿一晚。”
一行十余人的队伍用了小半个时辰, 在半山腰停了下来, 这里的路明显整修过, 宽阔平坦, 直直通向前面隐在山林里的宏伟道观。
观中的香火看起来还算不错,起码比起九年前沈缜来的那次, 现在明显多了不少香客。供在正殿外的香炉插满了香,旁边木架上挂着不少刻了字系了红绸的木牌。
沈缜和丛绻走进大殿。
祖师奶奶的像高约两丈,握着拂尘,眉目慈悲。梁上挂着锦帛,香火缠绕里,锦帛随风微动。一明一暗相隔,门外白雪皑皑,此间寂静肃穆,人仅站在这里...便会无端心生敬畏。
斜地里走来一位道士。
她捻着串珠,臂间也搭着拂尘,慈眉善目:“二位居士是初来此地?”
沈缜与丛绻回眸。
一如既往的,丛绻身上的太阿门校服被沈缜用系统隐蔽住,但两人容貌未改,也未戴帷帽,以至于那道士目光怔愣,片刻后竟是迟疑唤:“沈居士...丛居士?”
沈缜挑眉:“道长还记得我们?”
道士镌刻着细纹的眼角抿出了抹笑:“二位居士的风姿,经年难忘。”
她目光再细致打量过,很容易便发觉这二人和多年前初次来时的模样几乎完全一样,除却气质沉淀,岁月根本没有在她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能有此般......
道士心底轻叹。
是她曾经有眼不识仙人了。
“二位居士,”道士扬手,“不如这边请。”
故地重游,当真只是游玩,还是有其他事?
但出乎道士意料的,这二人好像真的只是放松出游。她们听完了当年青州西边易国、乘风郡上下官员全被撤换、新的县官划山欲他用、旧道观被拆毁、一群人挨家挨户化缘、最后不知哪位好心人捐赠了巨财、成功赎回地修起了这新道观。
“如果...”道士摸着串珠,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笑意收敛,“如果衡一也能看到今天,该多好。”
沈缜:“衡一?”
“是。”道士以为二人忘了,给她们解释,“就是当初负责给二位居士送膳食的妹妹。”
沈缜蹙眉:“她...?”
道士怅然:“她在几年前去世了。”
什么?
沈缜与丛绻怔愣的时间里,道士慢慢说起当年:“那时候,她家里逼得紧,非要她嫁人。她兄长死在了外面,她娘一病不起,整日以泪洗面。我们当时日日化缘,食不果腹、衣难蔽体,她是最努力的一个,可是总有乡邻看见,然后说给她娘听。”
“她娘...最后拿了把剪子,要自尽。”
“......”丛绻开口,“所以,她听从了?”
道士点头。
“可成婚归成婚,为什么...?”沈缜问。
“后来她有孕了。”道士说,“月份大了的时候,我们赎回来了地,正准备建新观。当时被驱逐下山时,每个人都带走了一些观里的旧物,我们就商量着重新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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