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相交的光影里,女子眉目清冷,但神色温和:“劳烦女郎,为我诊治。”
原来有人疾病缠身,却还可以在沉沉死气里透出温润。
后来,云久捏着帕子替翟镜女擦干净眼泪:“莫哭。”
那时的云久,瘦得皮包骨,眼睛里的光也愈来愈暗,只剩下一点,勉强包裹住面前满面泪痕的少女。
“阿镜,生死在天,从来不是你的错。”
“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医师,万不要因为我,丢了信心。如若那般,我死也不会瞑目——”
“那你就不要死!”翟镜女哭吼。
......云久沉默。
良久,良久。
女子的视线悲伤又温和,是翟镜女难以看懂的复杂晦涩。
终于,她轻声开口:“我活着不能陪你,那么,等我死后,你把我做成傀儡,像那只小兔子一般,把我带在身边吧。”
翟镜女幼时养了一只兔子。
兔子从生到死,不过是人一生中的短短几年。因为她舍不得,她的母亲翟十二娘将死去的兔子做成了一只小傀儡,再次送予她。
既生不能相守,不如死后相陪。
那日天昏地暗,翟镜女浑浑噩噩走完了丧仪,在所有人离开后守在墓边许久,挖棺盗尸,木然的脸色、止不住的眼泪中,一针一线,做成了她人生中第一具傀儡。
她买回云久最爱的那些瓷器,放到傀儡面前。
如若事情到此结束,那么江湖上便不会有“红嫁娘”出现。
很巧,真的是很巧,在制作傀儡的过程中,翟镜女意外发现了云久尸身上的一丝不对。待到傀儡做成,她打算在这海边城中停留几月,就刚好查了查那丝不对——
一切开始失控。
毒素、日积月累、海中鱼、卖鱼人、一夜暴富、幕后之人。
云久不是胎中带来的毒。
是她的父亲,云家的家主不希望她活。
难怪是那样悲伤难言的目光。
翟镜女恍然大悟。
过去的一切细节串联起来,她意识到云久应该早知道毒素的真相,也不想让她卷入这个真相。
可是冥冥之中,冥冥之中......
因为云久的一句“做成傀儡”,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她全然知晓。
云久啊......云久!
翟镜女知道云久的一片苦心,知道云久为什么不想让她知道这些,知道云久只想她好好生活......
可是。
一夜,瓷器大商云家,满门尽灭。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从来不缺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
翟十二娘之女是个魔头,看上云家女郎容貌、对方不从就毒死做成傀儡,又灭了云家......江湖中,自此多出了“红嫁娘”。
没有人听翟镜女解释,也没有地方供她解释。
人们很容易相信虚构的话语,然后将此话语奉为圭皋,再传给子子孙孙——
愚笨之人不可闻,聪慧之人无意闻。
故事的真相算什么?
故事带来的利好、故事怎样更吸引人才重要。
漫漫岁月里,“红嫁娘”真的成了红嫁娘,傀儡的来源也不再是死尸,而是活人。
一次仇杀,翟镜女算计失误,险些丧命,被路过的魏清妙救下。
太阿门弟子出行在外皆着校服戴面具,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会识得,那些追杀翟镜女的人匆忙逃掉,翟镜女因此留下了命。
“此不干邪祟,天人也管?”翟镜女满身鲜血极其狼狈,却仰着头,笑容讽刺问。
“他们不管,我看见会管。”魏清妙回答。
当时,翟镜女伤得极重,魏清妙蹲下身,给她喂了一颗灵药,再给了她一块玉牌。
“我走后,若再有人来,这块玉可护你平安。”
那是二人的初见,也是翟镜女被魏清妙找上门之前的唯一一次见面。
曾经无意中送出的玉牌,成了魏清妙逃亡两月后一丝生机的来源。
夜色里,那半张骷髅脸吓人得很。
魏清妙没有进门,她和夜色融为一体,声音很哑很快:“太阿门在追杀我,我身上有宗门烙印,最少五天,他们就会找到我。
“我想被你做成傀儡,这样或许能够逃脱。但若不能,你会受到牵连,他们一定会杀人灭口。
“你可以不答应,我现在就走。”
没有什么月光,夜色黑得惊人。
但翟镜女看得见门外人那一只充满血丝发红的眼睛。
她思考了片刻。
片刻后,道:“我的傀儡,没有一个是活人。”
魏清妙说:“我知道。”
两相对望,须臾寂静。
翟镜女让开了门:“进来。”
**
成为傀儡的具体方法、又从傀儡恢复成人,翟镜女和魏清妙都没有说。
前者涉及到翟镜女的“家传手艺”,后者算得上是她们可以用来与沈缜交易的筹码,不说,能够理解。
沈缜不在意,她只在意两件事——
“女郎如今与常人无异,却似乎并不受烙印烦扰?”
“是。”魏清妙坦然,“我破开了烙印。”
她顿了顿,看向丛绻:“也可以替其她人破开。”
丛绻与她目光相触,对视片刻,各自移开。
沈缜恍若未觉这处发生的小机锋,捋了捋袖袍,问出她想知道的第二个问题:“那么,女郎登门,是想让我做什么呢?”
复仇?可向“仙道魁首”太阿门复仇,任谁听了都要笑掉大牙。什么代价才能笃定说得动她做这般风险巨大、几乎不可成的事?
魏清妙能够在宗门烙印的追踪下逃亡两个月,且想出变成傀儡以躲避的办法,她决计不会是这般冲动摸不清局势的人。
所以,更大的一个可能......
魏清妙在坐榻上起身,跪下长拜:“晚辈冒昧来访,想求前辈帮我打听师妹的消息。二十年...虽然二十年,但她体质特殊,他们不会让她死去......晚辈愿以身上骨作为交换,求前辈救我师妹!”
一道温和但不容拒绝的力气抬起了魏清妙拜跪的动作。
沈缜看着她,无甚神情重复:“身上骨?”
魏清妙重重应声:“身上骨!”
沈缜挑眉:“所有?”
魏清妙毫不犹豫:“所有!”
一寸骨一柄大杀之剑,她竟也舍得。
沈缜静了会儿,说不出是什么心情,蹙着眉道:“你会死的。”
“前辈...”魏清妙的那一只眼睛弯出了笑,让她整个人竟有些奇异的柔和。
“晚辈不惧死。”
......沈缜再次沉默。
半晌,她开口:“若她已经去世了呢?”
这话音落下,对面女子半张完好的脸上刹那错愕、仓皇、恐惧......不等再继续演化下去,沈缜不忍,“抱歉,我不该做这个假设。”
一旁,丛绻轻声接道:“崔师姐仍在。但几个月前,她被邪修夜北掳走,至今下落不明。”
第111章 生辰快乐
连着几日的小雪后, 天气晴朗了些,隐隐有开春之景。
沈缜披了厚裘坐在廊下,手里握着串念珠, 有一颗没一颗地拨动,直到身后来了并未刻意掩饰的脚步声,她才将将回神,偏眸望了过去。
这一看,眼里便添上点点暖意,眉峰也松了下来——
“绻绻。”
丛绻缓步行至她身边, 压了压裙摆,与她并肩坐下。
“在想什么?”女人问。
“想...”沈缜答,“很多事情。”
丛绻眉梢微挑:“我以为你会想要不要拒绝魏师姐。”
沈缜跟着她挑起了眉, 淡淡笑了笑:“我不可以拒绝。”
丛绻偏头。
沈缜与她四目相对。
丛绻问:“为什么?”
沈缜微微耸了耸鼻翼:“你知晓的, 绻绻。”一副无奈的样子。
见到魏清妙、触发关键人物提示的时候,沈缜还没太有想法。毕竟十年间,霍姝语、小阿由、王明淑等都是无意碰见的未来任务关键人物, 再多来一个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在魏清妙说出她的请求后, 系统主动发布了新任务——
沈缜没有拒绝的权力。
新任务的任务目标是夜北,没错,就是半年前掳走魏清妙那位师妹的“魔尊”夜北。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前一个任务还是在人间,这个任务就一步跨越到了修仙。
好像从蒸汽时代一日扶摇而上登临月球。
系统对此的解释是, 它们筛选是结合外部条件和宿主本身素质, 评定了很多因素, 筛选出来的结果一定有它的合理性。
如果是这样的话, 沈缜有理由怀疑,那位“魔尊”夜北现今的状况应当不大行——
被太阿门通缉是已知事情, 除此之外,他的身体状态是否也抱恙?
内忧外患,才会给沈缜这个修仙门外人可乘之机。
后续用了好运加成球抽出来的简写证明了她的这个猜想,也让她知道了原来夜北全名林夜北——
红色字体展开:
“林夜北没有想到他的运气这般好。
不过想潜入太阿门偷点养灵的丹药而已,居然发现了这所谓仙门魁首的一个惊天秘密。
这群道貌岸然满嘴圣人言的老东西们,竟囚禁了一个绝世的炉鼎!
金色的笼子里,女人比妖精更美,铁链锁住了手腕脚腕,她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雀。
不得自由的雀仰头,低低哀求:‘您受伤了......’
‘我可以为您疗伤......’
‘求您,带我走......’
‘好啊。’林夜北听见他自己如是说。”
——摘自《成魔之路》
林夜北确实受了伤,但过去半年,不知道现下如何。不过沈缜猜,大概并没有好。
且不说这半年来太阿门派了那么多弟子在神州搜寻,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力应对;再有,知晓崔寒烟炉鼎的身份,却不公之于众,个中缘由...估计是现在的情况并不能容许他这样做。
一旦“绝世炉鼎”被曝光,入局的就不再仅仅是他和太阿门,多方“正义”势力,多方觊觎“炉鼎”的势力,会让这盘棋的难度成倍增长。
林夜北怕是还没准备好,或者说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应对这样的棋局。
棋局啊...沈缜心下叹息。
她又开始拨动念珠,弄出的轻微碰撞声让丛绻的眸光定了定,女人似刚刚回神,问了一句:“你预知到了什么?”
沈缜眨了眨眼。
丛绻依旧凝视着她。
沈缜笑:“我告诉绻绻,可以得到奖赏吗?”
日光穿过廊檐,洒落在两人肩上膝边,聚在她们中间汇成一道潋滟浮动的小溪。
“嗯?”沈缜从鼻里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再问了一遍。
丛绻其实很想说她知道也可不知道也可,但对上身前这人温顺带着期待的目光,下意识的话就哑在了嗓子里,再难出口。
光拢在沈缜白皙的脸颊上,清隽面庞上的小绒毛清晰可见,丛绻反应过来之时,她的手已经摸上了这人的侧脸。
微顿了顿,丛绻指腹摩挲,手指慢慢往下,最终捏住眼前人的下颌——
她眸光温柔了下来,语气浅浅:“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
沈缜就着被女人掌控住的这个动作,身子一点点前移,伸出手勾住丛绻脖颈,消弭了两人中间最后一丝流淌的金色。
丛绻低眸,看着挤进她怀里的人:“嗯?”
沈缜弯了弯眼眸。
不止流光无措,她二人的呼吸也逐渐无措。
沈缜亲了上去。
丛绻只觉湿热在舔舐她的唇瓣,耐心而令人心旷神怡,慢慢的,她的唇珠被一点点坚硬叼着碾磨、小心吸吮,待到她耐不住微微张唇想缓解逃离,下一瞬一片软便长驱直入,携着恰到好处的檀香,在她唇齿间攻城掠地。
这个吻绵长温柔,但不容置疑。
一曲终了,两人额头相抵,沈缜轻轻笑了声,先拉开一点距离,然后拾起面前女人的手,把握在她手中把玩了半天的念珠给对方戴上。
她又凑过去,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女人唇角。
“绻绻。”
丛绻视线从念珠上移开,抬眸。
沈缜刮了刮她的耳廓,眉目舒展:“二十九岁生辰快乐。”
“祝你,岁岁欢愉,年年安康。”
......
剩下的三个简写分别是“女主”崔寒烟本人、魏清妙和她们的“反派”师尊何岸——
崔寒烟的红色字体:
“她前半生命运多舛。
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本要早早被嫁出去,却有一丝运气,得仙师垂青拜入仙门。
仙门中师父和蔼、同门友好,更有爱她护她至甚的师姐,可她又没有那么好运,师父师兄养着她是为了让她做炉鼎,她与师姐欲逃,她却被抓了回去。
还好,师姐没有。
还好,二十年囚禁,她得了一丝机遇。
那么,从这里开始吧。
她是一柄见血的刀,她心中燃烧着熊熊的火。
她誓要杀光所有而今让她匍匐的人。
一朝见天光,半生降烈日。”
——摘自《炉鼎》
余下的两个简写是蓝色“配角”:
“魏清妙生来是天之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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