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都是利拜亚赞的刽子手,应当明白,能在战场上被一颗子弹结束性命是最好的结局,比坐在审讯室里等候发落好上一万倍。”男子的声音沙哑,嘴角带着尖酸的自嘲之意。
第九王权者交握双手,默然不语。
他在帮助利拜亚赞爬上帝位的战争里见过太多绝望的脸庞,听过太多痛苦的哀嚎。
最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迟到的死亡。
在那些充满血腥的争夺战中,就连死神都来不及收编牺牲者的灵魂。
“我的身手可没有退步,你想要领教一下吗?”
保罗半眯起眼,用下巴打量着坐在对面的第九王权者。
“我知道,你故意留下殿后,为你的部下争取时间。”
第九王权者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敲了一下桌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男子瞥了一眼生锈的复古烟盒,又抬眼看向第九王权者。
“这是从你身上搜来的,现在还给你。”第九王权者道,“盒子里那张合照,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保罗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脸上再无怠慢之色。
“你学精了啊,小子!钓鱼是吧?”
他的嘴角下撇,带着被看穿的不满和愤恨。
“我的部下一路跟踪从88区码头逃走的那批社团人士,他们此刻正在等候我的下一步指令。保罗,我只希望你告诉我,照片上第一排左数第三个人是谁?”
保罗眼中的错愕一闪而过,他察觉到第九王权者不同寻常的好奇和渴求,以及他语气中的威慑。
盒子被打开,第九王权者取出那张照片,将它缓缓推到刺眼的灯光下。
照片上的保罗搂着几名年轻后辈,笑得很灿烂。
这些年轻人无一例外在过去曾数次参与破坏行动,挑战帝国的权威。
除了第一排左数第三位,他脸上带着让人感到熟悉的温和笑容,毫无犯罪者气质。
第九王权者将照片翻到了背面,轻声念出了上面那行手写字:
“当黑暗降临,所有的恐惧、愤怒、憎恨和绝望都无济于事,你必须成为黎明前的那束光。”
熟悉的笔迹如同敲打灵魂的梆子,照片上那个令人怀念的温和笑容同样让他感到心灵激颤。
“新帝国已经不需要旧时代的遗民了,利拜亚赞宁可选择那些冰冷的智械。到头来,我们反倒成了他的绊脚石……”保罗的语气充满沧桑,双目仰望着虚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也许他分解褚零的那天,就已经被那个妖孽般的智芯体夺舍了……”保罗感叹道。
“我认识这个人,也认得他的字迹,他是叫乐潺么?”
第九王权者出神地盯着照片,用手指着第一排的那个年轻人,像是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
保罗有些迟钝地望着他,开口道:“你想对他……做什么?”
他的声音里出现了先前从未有过的紧张。
“只是想见见记忆中的老朋友。”第九王权者垂眸道,“他是在这艘方舟上么?”
保罗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第九王权者将照片放回烟盒,起身离开审讯室。
“非得活在智芯的恐惧下吗!你不是没有感情的机械!”
盛着愠怒和不甘的怒吼回荡在审讯室内,像是在无处逃脱的牢笼中挣扎的困兽。
第九王权者回首望向发出质问的昔日战友,端详了许久,目光中的光亮一点一点熄灭。
他选择了以沉默回敬。
审讯室的金属门再度关闭,早已恭候在门口的副官艾米尔立马贴身跟上第九王权者。
“我要去一趟这艘方舟的第9区。”
“王权者大人,您为何突然要前往第9区?”
“我要见一见归零社团的领袖,情报显示这是一位强大的零识者,比我们知道的那位萨瓦纳更强大。”
“可是那里现在正处于动乱之中,我们还没有完全取得控制权,属下建议您指派……”
“我亲自去,准备飞艇。”
“请允许属下随您同行。”
“不,艾米尔,你留在这里,代我行使王权。”
第九王权者垂眸注视着身边这位脸上稚气未脱的副官,将他可以交代的一切都交代清楚。
末了,他叮嘱道:“艾米尔,你记住,没有我的指令,谁也不能从你这里拿走第九方舟的权限,包括王都的那位也不能。”
年轻的副官没有任何犹豫,神色毅然地点点头。
第九王权者满意地拍了拍艾米尔的肩膀,给予他信心和鼓励。
艾米尔·辛格是第九王权者接到调令后,唯一一位主动提出随他一道前来第九方舟的骑士团成员。
尽管他拒绝过艾米尔的随行,但这位倔强的副官还是跟来了。
在启动飞艇的那一刻,第九王权者忽然想到,他忘了叮嘱艾米尔按时给仙人掌浇水。
不过,他很快便意识到,这位尽心尽职的副官一定能把他买来的第十八盆仙人掌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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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月神旧事(二)
第9区的天穹依旧看起来灰蒙蒙的,人工太阳似乎偷偷打起了盹,无力地撒播着毫无作用的光线。
没有任何植物生长的铅灰色土地上,散发着垃圾桶里独有的恶臭。
破旧的居民楼如同密不透风的铁笼般紧挨着排列在街巷中,因电力不足而停止运作的街灯如同一颗颗砌入城市心脏的铁钉。
飞艇气流撕开虚假的天幕,空无一人的街巷上,就连流浪的生病机械犬都不曾关注这颗迅速划过的“流星”。
第九王权者抵达的风还未吹到第9区。
地下酒吧内,身穿黄色雨衣的身影穿过随音乐摇摆的人群,在紧急出口指示灯下站定身子,如同衣架般纹丝不动。
一名打扮朋克的爆炸头青年离开舞池中央,低头摸了摸鼻子,假装漫不经心地踱步走到了雨衣男的身边。
“查到了,88区码头暴动,我们的老友保罗被新上任的第九王权者逮住了。”
雨衣男漫无目的地扫视着随音乐晃动身躯的人群,就在爆炸头点烟的工夫里,他出声道:“真奇怪,神明什么都不需要做,祂的信徒自然会向世间施以重锤。”
“最近败坏名声的人实在太多了,老大,要不要教训一下这群愣头青?”
“不必了,我不喜欢。”
雨衣男撇了下头,抬起手臂,看向电子表投射的监控光屏。
他的身形轻晃了一下,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瞳孔逐渐放大,惊骇地望着监控画面中的熟悉身影。
酒吧的霓虹招牌下,一名身穿黑色作战服的男子看了眼头顶的监控,推开酒吧大门,进入这片弥漫着危险气息的异界领域。
男子推掉了兔女郎递上的酒,摘下帽子,好奇又嫌恶地打量着舞池里摇晃的身姿。
一名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子扑到他的面前,用力钳住他的胳膊,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男子被这双空洞麻木的黑眼珠子盯得不自在,正要抬手挣脱钳制,却听男子用诡异的声音念诵道:
“月神在上,指引我们回家的路。”
“你是归零社团的人?”
男子话音方落,酒吧里的喧闹声瞬间如同潮水退却。
吧台上的自动机械手臂无情地摇晃着玻璃杯里的冰块,发出不和谐的声响。
男子抬起头,环顾四周,隐约察觉到人群中射出的锋利视线暗含敌意,都是冲着他这个“外来者”来的。
他有些不太自在,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原本配枪的战术腰带上空无一物。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踏错了一步,就像是在深夜误闯了野狼聚集的荒野墓园。
但他来对了地方。
正如情报所言,这里是归零社团的成员聚集的地下场所。
“不好意思,这位新来的小哥,别误会,这位大叔喝多了。”
爆炸头男子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搂住了男子的肩膀,将他从众目睽睽之下捞了出来。
“嗯……我想我没有误会。”男子解释道,“我是来找……”
他游离的目光忽然在擦肩而过的黄色雨衣男子身上落定,怔怔地追着他的身影看了数秒。
这数秒间,舞池内的气氛随着激昂澎湃的音乐再度躁热起来。
“我是来找你的。”他道。
雨衣男停下脚步,端着玻璃杯的手颤抖了一下。
“你说……什么?”
大约是音乐声浪太强,盖过了说话声。
男子这么想着,不得不重新调整好震颤的心绪。
他再度开口:“我是来找你的,你长得很像我记忆中的一个人。”
准确来说,简直和他记忆中那个人一模一样。
在看到保罗烟盒里的那张照片时,他就涌现出了这个念头。
他自然不会忘记这张脸,就像是刻写进他记忆模块中那般清晰的、熟悉的脸。
这张脸让他心绪紊乱,情不自禁,让他差点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前来此处的目的。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这个烙印在他记忆中的人。
他的记忆驱使他来到这里,和他见面。
他坚定地相信眼前这人,一定能解开他脑海中的所有疑惑,帮助他从无法解脱的困顿中脱茧重生。
答案就摆在眼前,寄托在这张本不该如此年轻的生动脸庞上,勾起了第九王权者心中无法平息的悸动。
“和人搭讪之前,记得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小哥。”
雨衣男露出和善的笑容,坐到了沙发椅中,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座位。
“我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95号。”男子坐下来道。
“哦……95号。”雨衣男点了点头,像是要从这个算不上是名字的“名字”中咀嚼出什么滋味。
他忽然心血来潮地撇过头道:“那前面94号人呢?”
“嗯……我不太理解你的话。”
见男子陷入为难之境,雨衣男仿佛被逗乐了,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我叫乐潺。”
他自我介绍时,眉眼间仍旧带着驱散阴霾的明快笑意。
95号只觉得眼前倏然间明朗起来。
他听到乐潺温柔的声音传来:“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同样也是好久不见。”
乐潺的声音让95号感到万分熟悉。
他正沉浸在这熟悉的、令他感到安心的氛围之中,却突然听乐潺说道:“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途,我和你的相遇也许并非正确的时候,但我想……最终有一条路会引领我们通往约定的场所。”
他眨了下眼,睫毛煽动了一下。
95号动了动喉结,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一点弧度,礼貌道:“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我从你的脑海中读不到属于你自己的意识。”
乐潺交握着双手支撑在膝盖上,低语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点无力感,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95号再度推掉了兔女郎递来的酒杯,并示意她把酒递给乐潺。
他觉得乐潺紧蹙的眉头也许需要一杯酒来缓解。
乐潺对95号道:“来玩个游戏吧,很简单的,猜点数大小,赢的人提问,输的人喝酒。”
“噢……我不能喝酒。”95号态度坚决地摇头拒绝了。
乐潺对兔女郎打了个响指:“给这位客人一杯牛奶。”
“抱歉,牛奶的供应从上个月开始就已经断了,我们只有一些……别的奶。”
看出了兔女郎的尴尬,95号立马解围道:“随便什么饮料都可以。”
兔女郎带着甜美的笑容走了,很快便折返回来,递给95号一杯奶。
乐潺摇起了玻璃骰子,清脆的声响在宛如魔方般的黑色小盒中转动。
数秒后,魔盒被放到了桌上。
乐潺缓缓抬起双手,示意95号猜测盒子里的骰子点数大小。
“嗯……我猜小。”95号若有所思地托着下颌。
“那我就猜大咯。”
魔盒打开了,数字是两个6。
“你有没有试过去买彩票?”乐潺不怀好意地笑道。
“这就是你的第一个问题吗?那我的答案是从来没有,因为我知道我的运气向来不好。来吧,我们快进行下一轮。”
95号机智抢答完毕,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奶,表情古怪地皱了下眉,看了看杯子。
乐潺盯着他的双目,在他渴望复仇的眼神逼迫下又摇了一次骰子。
这一回两人同时猜对了大小。
95号眼中汇聚着热忱的光,胜负欲高涨,舞池里那些扭动的身姿在他身后显得黯然无光。
乐潺第一次见到把这个简单的娱乐游戏玩得如此激烈的人,看起来这位新来小哥过去的人生道路上一定充满贫瘠,他的好奇心很容易被新事物勾走。
第三轮,95号猜对了。
乐潺喝了口酒,大方地示意他提问。
“你多大了?”
“真没礼貌啊你!”
乐潺仰头栽倒在沙发里,抬起双手做投降姿势。
“愿赌服输。”95号提醒道。
“好吧好吧!”
乐潺比了个数字,“大概这么多,过了一百岁以后就没有再数过了。”
样貌和年龄,人类焦虑和畏惧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95号点了点头,没有再发出任何疑问,挥手示意乐潺进行下一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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