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得虽珍重,却矜持端庄,这样反倒衬得那馒头更好吃了几分。
风澈又咽下口水,心想自己真是出息,看人家的馒头看得这样入神,还不如想想怎么不当狗。
风澈默默往前挪了挪步伐,开始考虑让自己体面地混进食堂的方法。
他盯着眼前的人,掂了掂腰间储物袋里亲爹给的灵石,计上心来。
难得知晓些同学间团结友爱的美德的风澈凑过去,礼貌地拍了拍眼前那人:“喂——”
那人被他这么一拍,抬起头来,乌黑的眸子闪过转瞬即逝的凶厉,又刹那隐去。
他在那一瞬间认出风澈的脸,转眼便换上了和煦内敛的神情。
他将馒头攥紧,一只手背到身后,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馒头,站起身微微低头行礼:“风少爷。”
风澈认出来了,这人是他刚入学那天见义勇为,和他一起挨揍的那位兄台。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人,应该是叫姜临。
姜临一张脸上倒是干干净净,表情也平静,但他竖起来的领子,蓬乱的头发,手上的伤痕无不说明,他又挨揍了。
他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一身繁文缛节做得规规矩矩,风澈这种从小到大没正经行过礼的人看了只觉得这人比划的动作不错,就是看着矫情了些。
不过姜临这人脸不错,这一手礼仪也标准,若是领出去,一定格外引人注意,倍有面儿。再加上自己还要靠着姜临混进食堂,如果收他做小弟的话,那岂不是一举两得?
风澈联想到自己来学堂之前就想过的建国大计,忍不住为今日就要跨出历史性的一步感到雀跃。
他觉得既然想要让人家当自己的小弟甘愿跟随,就应该拿出自己看的话本里,各种明君将领礼贤下士那股劲儿,于是他连忙把姜临拜下去的手接住,脸上还带着关切:“姜临,你怎么在这儿吃饭?”
姜临低头不语。
风澈也不气馁,再接再厉:“那你怎么就搞到个馒头吃啊?”
姜临继续沉默。
本来就没多少耐心的风澈很快觉得心里发堵,心里吐槽一句:这人真他妈老实,问也不说。
他偷偷翻了个白眼,又凑近了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充满关怀友爱又不失大哥的风度:“你是不是又挨打了?”
姜临抿了抿嘴,低声转移话题,问道:“风少爷,你怎么又不去吃饭?”
风澈没注意那一句话里有什么不对,眼角抽了抽,尴尬地挠头:“唉,这不是不饿么……”
他话音刚落,肚子就十分应景地响起一声惊天巨响。
两人四目相对,尴尬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动。
风澈暴躁地想,刚刚连叫都没力气了,这下可倒好,叫得真他妈欢。
风澈忍了一会儿,终于恼羞成怒:“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这一个馒头,够干什么的?”
姜临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就低下了头。
风澈只当他理亏,十分不要脸地拉过人家的手,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喂,姜临,我领你去吃饭,没人敢欺负你,不过我有个小小的条件。”
姜临本来被他突然把手拉过去有些不好意思,正打算抽回手,听见他说条件顿时停了下来。
他垂下眸子,不言不语任由风澈拽着他的手。
风澈敏锐地感觉到这人虽然没有刚刚挣开他的手的意思了,周身的气息却冷了下来,看似麻木却像是披上了一身的刺。
啧,看上去更不好糊弄了。
他安慰自己:收小弟的路途上,总会遇见坎坷,这不还没说出来呢吗,万一他就答应了呢?
他继续不要脸地拽近了些姜临的手,笑得胜券在握,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眸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以后罩着你,咋样,你答应不?”
姜临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他,问了句:“什么?”
风澈一看有戏,连忙补充:“我不会让你白叫我大哥的,我收你做小弟,就一定会对你好的,你以后去食堂,想吃什么便吃什么,谁打你大哥帮你,就像开学那样!”
姜临难以置信,似乎没跟上他的脑回路:“只叫一声大哥?”
风澈点头,还十分诚恳地握了握他的手:“对。”
姜临垂下眼睫,声音有些干哑:“万一我叫了之后你食言了呢?”
风澈二话不说,直接领着人杀进了食堂。
杀气腾腾风风火火的模样,连门口的先生想拦住他时都掂量了一下这孩子的精神状态。
“风澈,你怎么又回来了?终于愿意当狗了?”
风澈哼了一声,仰起头,露出一副身为大哥的快乐你不懂的表情:“非也,非也。”
他伸出手臂,一把环住姜临的脖颈,把他的脸凑近了些:“先生,我兄弟饿得骨瘦如柴,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逞口舌之快,就置兄弟性命于不顾,我这不是当狗,而是救人。”
他得意地笑了笑,很快就憋回去变成了悲天悯人的圣僧样:“先生,你不懂。”
先生被他这副修饰过重的演技恶心得受不了,狼狈放行。
风澈仰天长笑,连忙领着姜临冲到点餐的地方,把灵石哗啦啦倒了一柜台,豪情万丈地说:“小弟,啊不,好兄弟,你随便点。”
姜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像是看见了什么珍奇的物种,最后发现风澈眼里的真实做不了伪,竟一时不知所措了起来。
他不曾被人以这样单纯的善意对待过,他似乎自打出生起,遇见的人形形色色,却无一不为利往,这样只求一句大哥的奇葩,他真的没见过。
他纤长的睫毛下幽邃的眸子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最后终于抬起头,摇了摇头:“不……”
风澈看他在那墨迹了半天,一声不吭低头看自己脚尖,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
自我感觉相当良好的风二世祖理所当然地认为,果然,父亲说得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拒绝我的灵石。
风行舟:“……”其实我说得是交朋友。
风澈在心里豪情万丈热血沸腾地想:当一个男人,看了自己成堆的灵石,支支吾吾不说话的时候,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他一定被自己的风范折服,甘愿倾倒在这片灵石的海洋,已经产生了想要跟随自己的心思了!
不然因为什么?崇拜他的风度?崇拜他的气质?崇拜他的帅气?
风澈不要脸地想着,笑得像个傻子。
他觉得自己收小弟的大计指日可待,越看姜临越顺眼,袖子一挥,大喊道:“来来来!好吃的都打上来,我全要了!”
姜临拽了一下他的袖子,风澈回头,露出一个觉得自己十分帅气和潇洒,具有大哥气场的表情:“放心,做我小弟,不会让你饿肚子不说,还会让你成为全学堂最靓的仔。”
姜临看了周围一圈,在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突然改变了刚刚拒绝的心思。
若能在姜家子弟日日不停的欺凌中,寻得庇佑从而存活,他不在乎对方需要自己做什么。
只叫一声大哥,太简单了。
他顶着满食堂的目光,悠悠走到餐盘旁边,取了两个餐盘。
他将手里的餐盘递到打菜的师傅手里:“师傅,麻烦了。”
然后他细心地替风澈收起了灵石,只留了一颗下品灵石在外面:“一颗就够了。”
师傅打完菜,递过来餐盘,风澈刚打算伸手接过来。
姜临拦住了他的手,乌黑的眸子垂下来看他,透着一丝认真:“我来吧,大哥。”
风澈听见这一声大哥,直接高兴得差点原地飞升,要不是顾及自己身为大哥的身段,他一定跳起三尺高。
他挠挠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却强撑着豪情万丈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矜持地颔首,拍拍姜临的肩膀:“不错不错,第一天当小弟就很有觉悟。”
姜临点头称是。
当了一会儿大哥的风澈有一点飘,坐在座位上对着餐盘傻笑:“姜临?”
一旁的姜临看他:“嗯?”
风澈严肃地说:“就冲你这一句大哥,以后饭我都包了,你大哥有都是钱。”
姜临点点头:“嗯,我知道。”
风澈又接着乐。
姜临看着他咧到耳朵根的嘴角,茶色的眼眸清澈见底,这样弯弯地笑,看上去毫无心机和算计,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姜临拿着筷子,抬眼看他:“以后,盘子都归我端。”
风澈楞了一下:“这不好吧?”
姜临摇头,认认真真地说:“不,这是身为小弟的自觉。”
风澈顿时又被这一句说飘了。
第49章 灵府两界
风澈记得,他后来一时得意,陆陆续续发了几次疯,晕乎乎地说什么,既然你愿意叫我一声大哥,大哥就愿意为小弟上刀山下火海之类的屁话。
然而他过了一天,就几乎忘了要请小弟吃饭这件事了,倒只记得自己捡了个小弟。
所以当他不紧不慢逛到食堂时,不经意间抬头,正巧与站在门口一看就已经等候多时的姜临对视,他反应了一会儿,心里才迟迟涌上一阵诡异的愧疚。
好嘛,忘了这茬了。
但他还是强撑着大哥的颜面,装作早就料到的模样,大摇大摆走到姜临身前:“你怎么不进去啊?就说记我账上就行了。”
姜临摇摇头。
风澈新奇地打量他,以为他会说什么你没告诉我之类的话。
“怎么?”
姜临低着头,小声说:“等你。”他顿了一下,像是积攒够了勇气,抬起头,一双乌黑的眸子灼灼地盯着风澈,与他对视:“等你一起吃饭。”
风澈被他这副模样惊到了:一个人,如果不为钱不为名,居然只为等他一起吃饭!
这是什么?
这是小弟对自己的真情实意!
这是兄弟情深!
他被自己的脑补感动得一塌糊涂,像是只被顺了毛的猫,乐呵呵地领着姜临进去吃饭。
结果进去他发现,姜临这小子实在犟得可以,还傻得不行。
花大哥的灵石不好么?这小子偏不花。
姜临不仅要打两份饭,而且执意要花自己的灵石,威胁都威胁不了。
风澈死活拗不过他,也就由着他去了。
风澈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白捡个小弟不说,这小弟还知道伺候人,乖巧懂事又贴心。
他享受过几次姜临的无微不至,回到班级觉得落差太大,后来在原来那个班待不下去了,干脆直接连跳两级去找姜临了。
然后转了班的风澈就开始享受起小弟每日贴身伺候的待遇,在学校过得像个被供起来的祖宗。
而这位祖宗,除了日常帮小弟找场子,倒是没什么其他的活可以干了。
风澈当年乐得清闲,挥挥衣袖就可以让人忙前忙后,他看得心满意足,在心里萌生一种自己可真牛逼的感慨,但现在一想起来就浑身难受。
妈的,未来的姜家少主姜临任劳任怨被他当小弟驱使这么多年,他还是人?
姜临这会儿拿当年的事儿出来调侃,他恨不得两铲子给当初的自己埋了。
欠是真的欠,虎也是真的虎,更可怕的是姜临记到现在!
往事不可追,风澈只能心虚地打了个哈哈,眼睛滴溜溜转:“害,小时候年少轻狂,不能老是让你当苦力。”
现在没有正式身份,每天吃姜临的、喝姜临的,再不有点被养着的觉悟,就太不懂事儿了。
况且,当年以为的兄弟情深,早已经变了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心底那份友情什么时候被蚕食成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他朝着姜临笑了笑,屁颠屁颠拎着盘子过去打饭了。
姜临隔着人群,看着路上一走一颠的风澈。
他头上胖胖的蝴蝶结有些松了,耷拉着倒像是两只兔耳朵,衣袍甩来甩去,袖口还有一块儿蹭上的墨水,简直就和当年没长大那会儿一模一样。
某人四百一十七岁高龄,虽然学会在寄人篱下的情况下去讨好人了,没当初那副理直气壮占便宜的不要脸劲儿了,但还是闹腾得不像是个乖的。
姜临看了一会儿,轻轻勾了勾唇角,原本幻境中几近崩溃的情绪得到了喘息。
他默默捂了捂胸口忍了半天,观察到风澈专心致志地点菜不会回头时,终于开始闭上眼调息。
灵府之中,姜临凝聚的神魂被注入了意识,在半空豁然睁眼。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如今这副神魂形成的身躯。
意识注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身躯从晶亮透明逐渐凝实成他平日里那副模样。
他从悬浮的半空微微向下沉去,直到脚尖点在一条川上才停止下来。
银白的靴子点在水面,却只堪堪留下一点向下凹的弧度,神魂溢散的灵力晶晶亮亮,形成衣袍边际的拖尾点缀。
神魂身为灵府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注入意识后更是成了这方世界中心,姜临的整个神魂都在发光,然而这盛大的光亮却不能点亮川底。
这条河死寂得像是人间与阴间交界的忘川,分割阴阳生死,连半分水波荡漾的纹路都没有。
川两岸漆黑一片,只隐隐传来风雷之声。
姜临心念一动,左手“无渡”剑剑身飞速凝实,挥向川水的左岸。
左岸顷刻被银亮如水的剑光照亮,黑暗褪去,光明腾跃。
穹顶一轮盛大的红日高悬,奔腾的热气带着旭日初升的繁荣,将烈烈的日光肆意泼洒。
近岸侧,花草繁荣,绵延的绿色一路迤逦到远处的茂林。
然而那茂林似乎太过繁茂,密密麻麻的树叶遮盖着日光,光线甚至无法穿透,以至于林中光线稀薄,昏暗森然。
林子中激荡的剑气带起树叶的沙沙声,一些剑气冲天而起,耀眼的剑光灿烂至极,欲与那朝阳争锋。
姜临打量片刻,扬起手中的无渡,剑气四溢而出,纤薄的剑身流出如月华般的剑光,却灿烈难匹,将林中乱动的剑气顷刻镇压。
盛大灿烂的朝阳洋洋洒洒落在万物之上,左岸一片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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