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马戏团不会随意杀死表演动物,太浪费了。在PAX-f2等着他的应该是公开“审判”,为了假装司法系统还没有彻底断气,庭审将会全程转播,但他的律师团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恐吓,关键证据会莫名其妙地丢失,他自己的私人生活会再次被摊开在镜头之下,为首都居民提供一到两个月的娱乐,等针对他的鄙夷和冷笑累积得差不多了,约拿会被判逃税,或者贪污,或者间谍罪,很有可能三罪并罚。蓝党的喉舌随后会热烈论证约拿应该为一切不幸负责,从砂糖短缺到战舰爆炸性失压。
锁哐啷一响,舱门打开了,两个穿着物流公司制服的人在外面探头探脑,其中一个往约拿身上扔了一袋饮用水,另一个举起手持终端,像是在录制影片,很可能在向某个人或者某些人证实猎物并未在运输途中死亡。
“不,站住,听着。”约拿大声说,站起来,冲向舱门,“诺亚·德西亚,如果你在看——”
货舱门关上了,随后舱顶的小灯也熄灭了,把他投进彻底的黑暗中。他踢了舱门一脚,发出的声音远远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响亮,这种货舱百分之一百做足了应付暴躁马匹和壮硕肉牛的准备。约拿把耳朵贴到舱门上,外面没有一点声音,但至少他知道了外面不是真空,这扇门下一次打开的时候,即使无法逃跑,他也决心要打断一两个鼻子。
船稍稍向左偏斜,略微加速,感觉就像一只靴子踩在胸口,缓缓用力,也许快要进入隧道。大概过了六七分钟,隐约的噪声传来,高亢,重复,约拿再次把耳朵贴上舱壁,听了一会,皱起眉。
警报声响彻这艘商船。
第35章 终章(上)
【“你代表了什么,威士忌酿造厂?” “希望。”】
敌方5人。装甲操作系统殷勤地告知。
其实是4个人。科西莫想,看着躲在最后面的一个船员扔掉电击枪,跑进电梯,在其他人的咒骂声之中猛按关门按钮,把剩下的人挡在外面。三个船员挤成一团,高举电击枪,瞄准科西莫,比起威慑,更像对武器之神祷告,祈求这个穿着装甲的不速之客自行暴毙。
“我不认识你们,不是特别热衷于看到你们躺在地上尿湿裤子。”科西莫说,跨过一个昏迷在地上的船员,走廊闻起来像个肥料发酵箱,“告诉我你们把人质藏在哪个货舱,给我节省点时间,你们也可以向雇主交代你们尽力了。”
“你在说什么?什么人质?”站在中间的船员问。
“戴蒙,闭嘴,到电梯里去,你也是,金。”
“船上有人质?”被称作“金”的年轻男孩继续问。
“戴蒙,带上这个智障回到主控室去。”站在最右边的人把电击枪转向同伴,“不然我就把你们两个电到轮椅上。”
两个年轻船员溜走了,没用电梯,踉跄逃到走廊另一端,爬上维修通道。警报仍未停下,在布满昏迷躯体的走廊里回荡。
“‘鼠尾草’号的船长叫纳赛·萨耶赫。”“子午线”号的人工智能忽然插嘴,显然通过装甲的传感器看着这一切,它把萨耶赫的档案照片展示在科西莫的头盔显示屏上,黑头发,下垂的眼袋,一撮像污渍似的胡子,和站在面前的人一样。
“说吧,萨耶赫船长。”
对方吓了一跳,似乎没有预料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科西莫从他手里拿走了电击枪,远远丢开,萨耶赫的目光跟随着武器划了一道抛物线,转回来:“电梯到货舱层,出门右转,第一排第六个有氧舱。”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持终端,递给科西莫,“所有门都能开。”
“不,游戏不是这样玩的,你走在前面,船长,为我开门。”
“可是——”
“我刚才说的是‘欢迎讨价还价’吗?”科西莫冲电梯扬了扬下巴,“进去。”
“只有三个人知情。”电梯往机腹下降的时候,商船船长说,面对着电梯门,背对科西莫,“不要为难其他人,好吗?他们都是跑航线的普通水手。我也不喜欢做这种事,但是第四分局没有给我选择——”
“闭嘴。”
电梯门滑开,外面空无一人,警报已经停了。感应灯亮起,照亮了宽阔的载货区。萨耶赫船长转向右边,在一个银灰色有氧货舱前停下脚步,解锁了舱门,他半转过身,准备说些什么,始终没有这个机会。一个人影从刚打开了一半的舱门窜出来,一拳揍在萨耶赫船长脸上,鼻骨断裂的声音非常明显,那个倒霉鬼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趴着,手持终端飞了出去,滑到门边。约拿转向科西莫,有那么一瞬间看起来也准备攻击他,然后迟疑了。科西莫摘下头盔,约拿从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像呛到了,也像半途夭折的尖叫。大使往前走了一步,科西莫及时扔掉头盔,在约拿扑上来的时候抱住了他。
“操。”约拿低声说,脸颊贴着科西莫的脸颊,大腿缠上他的腰。科西莫用右手臂托着他的臀部,另一只手按在他脑后。
“救援服务要额外付费,大使阁下,不过因为精彩的一拳,我会给你打折。”
约拿发出笑声,听起来更接近叹息,搂紧了科西莫的脖子。科西莫能感觉到他在发抖,就像抱着一只从雪地里救起来的小狗。现在是冲约拿大喊大叫的好时机,甚至能用上长的版本。但科西莫决定跳到下一步,侧过头寻找约拿的嘴唇,后者乐于配合。
“我们该走了。”两分钟,又或者两个月之后,科西莫说,把约拿放下来,捡起头盔。“找一套航天服,有一小段路需要通过真空。”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可拉开的活动壁板,拽出和灭火装置放在一起的航天服,民用船一般会在走廊和船舱出入口留一两套备用,防备意外失压。科西莫戴上自己的头盔,检查了约拿的,同步了两人的通讯频道。人工智能的声音立即占据了两套扬声器。
“船长,‘马其顿’号要求登舰检查,已经派出了接驳小艇。”
“听起来像舰载人工智能。”约拿说。
“我是人工智能,而你是约拿·德西亚大使,你应该在弗宁星。”
“谢谢告知,不然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科西莫忍不住对显示屏微笑,清了清喉咙,免得让约拿听出来,引发更多提问。“你能拖延时间吗,人工智能?”
“不能,海军指令最高优先级。”
“好吧,让他们上船,然后我再——准备好2号气闸,我们会从那里进去,我会处理这件事。”科西莫捡起萨耶赫船长的手持终端,搜寻最近的气闸。
“你完全没有计划。”约拿指出,跟着他跑进走廊。
“我有半个计划,‘追上约拿’,后半个计划我以为我会在路上想出来。”
“想快点。”
“你才是我们两个之中的战略家。”
“在选战里,不是在逃脱海军追捕的方面,而且连选举我也没有赢,记得吗?”
“令人振奋。我们先回到‘子午线’号——商船,只是商船,养蜂祖母的情报处安排的。如果情况恶化得太快,我们就逃进跃迁隧道,到新广州去。”
“班纳吉主席会爱死我们的。”
“她本来就不可能一直赖在观众席上,我们只是——”
“举着火焰喷枪在漏气的燃料提炼厂里奔跑。”
“我原本打算说别无选择。”
“船长,‘马其顿’号改变航向了。”人工智能插嘴,“接驳小艇并不打算登上我,他们往你那边去了。”
“什么?”
“‘鼠尾草‘号发出了求救信号,他们很有可能在响应这个信号。”
“我不认为海军关心这艘船。”科西莫看了约拿一眼,“我想海军知道你从笼子里出来了,他们准备亲自把你关回去。人工智能,我们大约3分钟后出舱,调整‘子午线’的位置和速度,接住我们。”
没有回应。科西莫等了半分钟,重复了指令,仍然没有应答。他检查了装甲的通讯装置,一切正常,约拿的航天服也没有故障。科西莫看了一眼手持终端上的平面图,确认核能引擎不在这个区域,没有东西在屏蔽信号。也许接驳小艇刚好卡在“子午线”号和“鼠尾草”号之间,屏蔽场干扰了通讯。
“‘子午线’号,请回应。人工智能,你能听见吗?”
他们回到了科西莫进来时的走廊,昏迷的船员仍在原处,以各种姿势躺在地上,好像某种令人不适的舞台布景。约拿从喉咙里发出奇怪的细小声音,犹豫了几秒,然后才跟着科西莫跨过这些一动不动的躯体。气闸损坏的地方已经被密封凝胶临时堵上了,科西莫正准备割开凝固的密封材料,从气闸舷窗看了一眼“子午线”号,停住了。
“看在概率份上。”
约拿挤过来,也凑到舷窗前面。大大小小的碎片在不远处漂浮,慢速翻滚,好像它们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最大的那一块残骸并不比一个燃料罐更大。“子午线”号已经不复存在。“马其顿”号派出的小艇快速接近,正对着他们所在的气闸。
“虽然我已经有预感了。”约拿说,“但最好还是确认一下,那是我们的交通工具吗?”
“曾经是。”
“翠鸟第二。”
“多亏了你,两次都是。”
“等等,你想去哪里?”
“劫持这艘船。”
主控室几乎是空的,只有五个人,其中两个就是戴蒙和金,还有那个独自逃进电梯的船员,缩在一角,裹着毯子,上唇的裂口还在流血,左眼肿了起来,脸颊上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其它船员显然向他充分表达了对逃跑行为的意见。戴蒙和金一看见科西莫就站了起来,脸色苍白,眼睛不停地瞟向挂在舱壁上的电击枪。
“想都别想。”科西莫告诉他们,关掉扬声器,切换到私人频道,“约拿,拿走武器,把这些人锁起来。我的建议是储藏室,90%在厨房里。”
大使照做了,取下电击枪,命令“鼠尾草”的船员离开主控室。科西莫把萨耶赫船长的手持终端放到主控台感应区,关闭了自动驾驶,撤销求救信号,向低轨道塔台发了一个“机械故障返航”的请求,着手重设航线。
约拿回来的时候把头盔夹在腋下,吃着一个泛绿的梨子,坐到导航员的位置上,从头盔里摸出第二个梨子,递给科西莫。后者冲他皱起眉:“失压的时候你会很后悔没戴上头盔的。”
“如果我们真的被战舰击中,戴不戴头盔差别不大,而我没吃午餐和晚餐。梨子?”
“不,谢谢。”
主控台发出蜂鸣声,接驳小艇发来信息:“‘鼠尾草‘号,准备好气闸,40秒内对接。”
船长按下通讯键:“收到,接驳船,请使用右舷1号气闸,40秒倒数。”
约拿瞪着他:“为什么——”
“等着。”
他把气闸的传感器画面调到主屏幕上,穿着动力装甲的海军士兵站在接驳艇的气闸口,缓缓靠近,就在出舱口对接前的一瞬间,科西莫撤销了指令,重新锁上气闸,一推操纵杆,商船猛地向左倾斜,掉头,加速逃跑。从通讯频道里的咒骂和恐慌喊叫听来,一个海军士兵被甩进真空,跟在后面的正设法把他捞回去。科西莫看了约拿一眼,后者似乎短暂地冻住了,然后慢慢露出笑容,仰起头,冲舱顶发出怪叫。船长跟着笑起来,吹了一声很响的口哨。
“这次我们真的要吃一枚导弹了。”约拿说。
“人们会给你定制雕像的,别担心。我不一定有。”
“有机会变成一行小字,刻在我的雕像底座上。”
“令人期待。帮我留意右边第三个屏幕,如果最上面的两个数值同时大于10,马上告诉我。”
“遵命,船长。”
“马其顿”号行动了,但不是发射导弹,而是移动到拦截航线,机腹侧面的气闸像眼睑一样打开,出来的不是战斗机,而是更多接驳船,其中一艘拖着牵引架,差不多等于把战术用粗体字写在脸上:他们打算固定住“鼠尾草”号,就像弗宁渔民用双齿叉固定乱扭的海蛇,防止科西莫把同一个花招玩上两次。
“把头盔戴回去,检查安全带,我可以绕——”
“不。”约拿打断了他,盯着整齐排成一列的接驳船,“不,哪里都不用绕,也不用展示你的特技飞行技巧,对准他们,直接冲过去。”
“我不知道你那么渴望那个纪念雕像。”
“战舰指挥官不敢为我的死负责,你看出来了吗?我必须被‘依据法律’判刑,然后在监狱里死去,因为杀了我并不足够,蓝党需要同时监禁、侮辱和杀死我所代表的东西。”
“你代表了什么,威士忌酿造厂?”
“希望。”
这个词在科西莫脑海深处发出生锈金属的摩擦声,好像卡住的齿轮。他并不相信这个齿轮能正常转动,许多年前就不信了:“你知道这样说会显得你非常自大吧?”
“没有我也会出现其他人选,只是目前刚好是我。蓝党足够愚蠢,选了唯一一种杀不死的东西。”
“海军把一艘很可能搭载着你的船炸成了碎片。”
“因为他们很确定我没有离开‘鼠尾草’号,所以才摧毁了另一艘船。不然你觉得要怎么解释‘马其顿’号迟迟没有向我们开火?”
“指挥官突然发现谋杀是坏事?”
约拿冲屏幕打了个手势,“猜想可以立即得到验证,保持速度,两点钟方向,就这样飞到新伊斯坦布尔近地轨道。我会是我们的盾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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