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残留的湿润慢慢干涸成一道水痕,闫续面色阴沉,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走出医院大门。
拒绝他的是你,伤害他的是你,希望他远离你的人是你,希望他能和同龄的男孩正常交往的人也是你。
为什么现在他真的走了,在这里心痛如绞的还是你。
他不知道江声为什么受伤,他最开始承诺的,对江声的保护和照料,他统统都没做到。
闫续才发现大厦将倾,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但江声已经不再信任他。在他面前好像回到了最初相遇的时候那个独立的样子。他不会再和他讲述受伤的原因,一如那些曾经只展现给他看过的柔软和依赖,都被江声封锁起来,告诉他,他再也没有资格看到了。
闫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窗外乌云密布,他的身体里也有一场落不下来的大雨。
两人站在屋檐下,江声喝了水,恢复了点体力:“谢谢,今天连累你了,那个医药费,我会还你。”
“什么连累,是我大意了,没第一时间拦住他。”周凯有些愤怒,把药拿给他,“我们真的不用报警吗?”
“没用的。”江声说,“他是老油条了,真抓进去也就是警告几句然后放出来。”
“那也不能任他为非作歹。”
江声点头:“今天是个意外。”
“你回去注意伤口不要碰水。”周凯说,停顿了几秒,欲言又止道:“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个人,就是他吧?”
“为什么这么说。”江声问。
周凯沉默了一下:“你看到他的时候那个表情。”
江声没想到周凯这么敏锐:“……是。”
周凯大概一直关注着他,才能发现这么细微的变化。
“还说是哥哥。”周凯说,“那个时候你们就在一起吧,我说怎么感觉他对我有恶意。”
江声承认道:“我以为我能忘了他,看到他以后,好像觉得没那么容易。”
周凯靠在玻璃门上,望着他说:“他喜欢你,我能看出来。发现你受伤以后,他和我的反应一模一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拒绝你,可能也有苦衷,你不要怀疑自己。”
“对不起。”江声轻声说,“周凯,真的很谢谢你,你是个非常好的人。”
“哎哎哎,别给我发好人卡。”周凯又笑了,“而且,不许再提医药费了。如果生活上有什么困难的话你可以找我,你那么聪明,以后不会缺钱的,就当我先借你,大学以后还我。就算我们没法在一起,还能当朋友不是吗。”
“要下雨了,我叫了司机先送你回去。”
灯光模糊了周凯侧脸的棱角,他的语气低缓,藏着不舍和哀伤:“江声,不过说好了。”
“如果你们没可能了,你可以考虑考虑我。”
第七十九章 对峙
【好自为之。】
约好的补习作废,周凯不好来打扰江声休息。
江声这晚睡得不好,外面下了一夜的大雨,到了上午天还暗得像傍晚,乌云把城市的天空压得很低,偶尔传来几声闷雷轰响,他昏昏沉沉地醒来,手上刺刺的,痛感有点像触电,伤口愈合得很不错,才一天就泛起麻酥酥的痒意。
头很重,江声想自己可能在发烧,但家里没有体温计,所以也无法确定。周凯昨天给他的药里面除了纱布和敷料,还有消炎药,应该是预料到了今天的情况。
没状态学习,他吞了两颗药,给老师请了晚自习的假。
江声侧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昨天他是在闫续面前哭了吧,有点丢脸,而且,估计闫续会担心,本来没多大事,这么一闹倒显得他没有闫续就照顾不好自己一样。
江声捂住脸,巴不得把昨晚的记忆删除。
话又说回来,闫续那么晚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他也受伤了吗?
他胡思乱想着,难道闫续一直跟着他?不然哪有那么巧的事。
雨淅淅沥沥又下了一整天,夜色笼罩了城市,学生涌出校门,像一群大小均匀沙丁鱼,周凯一眼就看见了闫续,他在校门口,显然不是等他的。
周凯停在他面前,闫续穿着黑色长风衣,撑一把普通蓝色格子伞,开口便问:“江声呢?”
“他没来上晚自习。”周凯看过去不想多聊,抬脚欲走。
“他的伤是怎么弄的,谁干的吗。”闫续继续问,语气很平缓,保持着礼貌的疏离,“他不是会和别人发生矛盾的人。”
“那是他的隐私。”周凯说,“你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他。”
“我可以帮他,”闫续说,“不管怎么样 ,我比你们大,至少我有更多的办法可以帮他解决问题。”
“方法?”周凯轻蔑地说,“对于那种人,能有什么办法,警察都拿他没办法。”
“谁?”
闫续敏锐地发现了周凯话里暗藏的信息,证实江声的伤不是意外,而是确有人所为。
周凯摇摇头:“你不用担心了,这段时间我会陪着他放学。”
闫续心底发胀,但还是面不改色:“陪着他?真遇到危险,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
男人的态度让周凯感到很不舒服,神情儒雅温和,但说出的话却有种不容置喙的武断。
周凯没好气地答:“和你没关系吧?”
闫续无视了他的咄咄逼人:“你喜欢他?”
“不够明显吗,我以为我第一次见面就表达得很清楚了。”
周凯也强迫自己平静地和他交流,至少气势上不能矮一头。
“马上就要高考了,”闫续沉吟片刻,“你就算追求他也别挑这个时候,耽搁时间,影响别人,也影响你自己。”
“笑死,”周凯像听到什么可笑的话,“你以为你是谁啊,在这教育我?你是他亲哥吗,在这装什么家长,你对他什么感情,说出来又比我高尚多少。”
“你有什么立场管他。”周凯冷冷地说道,“说耽搁,也是你这种浪费别人感情、不愿承担责任、明明无意还吊着别人的人,最耽搁他。”
“他竟然都和你说了。”
闫续面如寒霜,语气终于有了波动。
“我只在乎他的安全,”他说,“我不想和你聊其他的,你不妨告诉我是谁在威胁他,我来解决。”
周凯说:“你想怎么解决,你能怎么样,打他一顿?”
“你以为对待这种人,打一顿可以解决问题吗?你考虑过后果吗,之后他回头报复的、骚扰的,承担这一切的人还是江声。”
周凯观察着闫续的神情,肯定地说:“你可真自私。”
闫续语气沉下来,强硬道:“那就把他打死,让他再也没办法站在我面前。”
空气安静了数秒。
周凯的视线错开闫续的脸:“你还不明白吗?”
“你听听你说的这句话,看看你的样子,动不动把人打死,真正该远离江声的人到底是谁?”
“你和他是一个世界的人么?”他一字一顿地说,“他是我们的年级第一,将来是省状元。”
“你无非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而已,你了解他吗?是,你是大哥。可你身上这种来自社会上的地痞流氓一般的暴力风气,除了给人带来困扰,还能干什么。”
他把地痞流氓四个字说得很重,周凯怅然道:“他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
“你能帮他解决问题吗?你有钱,还是有能力,有资源、有背景?”
“哥,我叫你一声哥,你要真喜欢他,就离他远点,别毁了他的人生。”
“我真替他觉得不值。”
周凯家的车到了,打着双闪灯,他绕开闫续,留下四个字:好自为之。
闫续转身就走,到了确定没有人能看见的拐角,膝盖发软,他蹲下来,点着了烟。
周凯说中了,他的每一句话都很精准,精准地让闫续意识到自己有多无能。
他夹着烟的手轻微颤抖着,他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
就是无能吧,他无法解决问题,到头来只能依靠暴力,因为这是闫续人生中,极少数的,他可以掌握的东西。
打死。只有死人才不会纠缠。
他真的把他打死了吗?
可为什么,他死了,还不肯放过他。
别墅里,楼下客厅传来的女人尖叫声再次刺进他胸腔里,给他带来阵阵心悸。
他竭力捂住耳朵,也抵挡不住那震天的哭嚎。
血,到处都是血。
血从妈妈的额头流下来,流到眼角,再顺着眼角滑下来,很粘,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他拿袖子去擦,擦不掉,反而把那一片抹匀了。
不只是拳头,还有棍子、碎了的马克杯底座。
妈妈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她清亮的眼泪淌下来,混在血水里,糊成看不清的浅红色。
闫续回忆起那天,倒是没出太多血。
男人砸在石阶上,伴随着闷响,他获得了新生,但他以为的新生,只是新的炼狱开端。
暴力解决不了问题,作为报应,闫续永远都会被困在这个噩梦里。
他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江声。
第八十章 放过
【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江声开门前设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有闫续。
闫续收起雨伞,伞面顺着朝地上滴水,淋湿了灰色的水泥地,路线顺着滴了一路,在江声的房门口停下,形成了一小片深色,江声看着那一块地面,推算闫续在门口站了多久。
他先开了口:“有什么事吗?”
闫续则看向他的手:“我……我来看看你的伤。”
“你去学校了。”江声猜测道,却是笃定的语气。
闫续以为是周凯和江声说了在校门口遇见他的事,不自觉得有些吃味。
闫续压下心尖那一处传来的酸意:“他说你没去上晚自习,我有点不放心。”
“我没事,你回去吧。”
寒气从门外往里灌,江声没穿外套,光着脚不免感觉到冷。他重新看向闫续,男人冷峭的面容中透出难以掩盖的疲惫,整个人也比上次见他更颓丧了,可站在那儿,仍然有一种无法拒绝的坚毅感,隔着一米江声都能嗅到他身上被雨水浸透的烟草味,厚重的让人目眩。
闫续不肯走,最后还是江声让步,再僵持下去,房里的一点热气都要跑完了。
江声退后让闫续进来,自己走回床上,揉了揉眼睛。
“换药了吗?”他问。
“还没。”
闫续拿过桌上的药剂和纱布:“我给你弄。”
“不用。”江声盖着被子,缩缩手,“现在你也看到了,我挺好的,可以回去了。”
“我给你换完药就走。”闫续坐到床的左侧,直接掀开了被子,不由分说地牵过江声纤细的手腕,把他包着纱布的手拉进怀里。
他重新给他盖好被子,拆起江声手掌上的包扎。
越往里拆,就能看到出血的痕迹,越来越深的红色,使得闫续呼吸也愈发缓慢。
江声只好左侧卧配合他的动作,无奈道:“你就是想确定一下伤口大小对吧。”
但闫续的表情很严肃,紧绷的下颚线条显露出危险的冷硬,江声觉得,他似乎生气了。
终于揭到最后一层,半愈合的粉色皮肉上,歪歪扭扭的嵌着一条黑线。
闫续终于忍不住低喘了一声,那是愤怒的表现。
幸好伤口不大。闫续用酒精棉轻轻地敷上去,痛苦地想,缝针了就会留疤的。
江声有点害怕,下意识地讨好道:“是我自己摔跤摔的,应该是被地上的石头或者玻璃划了一下。”
闫续没说话,捏着江声的指尖,放轻了动作,麻利地消毒、换药。这件事他做得太多,可到如今才发现,原来给自己做容易,给别人做那么难,尤其是给心上人,他总担心会弄痛江声,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又怕他不长记性,痛一点才记得清要保护自己。
他终究是没法狠心让江声长记性的,伤口在江声身上,他却好像感觉到了百倍的疼痛,反加在他心口。
江声见闫续不说话,也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了,就沉默地看他包扎。
闫续包完了,只觉得自己也痛过了一轮。他把江声的手包裹着握起来,良久没出声。
源源的热度不断从闫续的身体传到江声的身上。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都说不出口,闫续太久没见江声了,光靠记忆无法抚平的想念促使他抓紧最后的时间,贪婪地想再多看他一会儿。
床头柜摆着药盒,他看一眼就说:“消炎药不能吃这么多。”
闫续用手背贴了下江声的额头,“有没有发热?”
江声已经退烧了,额头和脸颊都冰凉一片,愣愣地望着他。
“闫续,”他说,“你别这样。”
江声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你不喜欢我,又对我这么好,我会误会的。”
他的话带着哭腔:“我好不容易快要忘记你了,你放过我吧,别来找我了。”
这句话比先前的所有都更直接,像一支箭扎穿了闫续,身体上从未愈合的那处空洞,再度流出黑色的血,让他四肢发冷。
是了,他拒绝了江声,从做决定开始,他就要同时做好失去江声的准备。
做好江声忘记他,去爱别人的准备。
可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从未做好过这个准备。
他抽烟、酗酒、消磨时间,都是在逃避。
他接受不了江声忘记他,也接受不了江声被别的男人拥在怀中,和别人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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