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无言间,门口果然传来匆匆脚步跑动声,侍卫在门外禀报的语气都有些焦急。
“大人,大柱国带了一队铁胄军围了府门,说要见江公子。”
果然江不羡最了解他爹,这才是晨间未到午时,江渊刚得知陆砚辞回府就带人赶过来。
若是陆太监胆敢不让自己见儿子。
那大柱国便不让陆砚辞再迈出这道府门,明日的祈福不能及时到场。
若江渊真要这么做,陆砚辞虽然也有一抗之力却必然要在景州城里产生争斗。
祈愿前一日见血光不是件能让人容忍之事。
好在江不羡已经提前想了办法把这危机打消了去。
这两日虽然江渊没有进陆府的门,却接连派下人来了好几趟。
给儿子带了衣裳,还送了喜爱的用品吃食。
江不羡在下人的帮助下换上了件火红华服,那是往日他最常穿的颜色。
被那通身的火热一衬,脸色倒真是好看了些。
为了避免他走路不稳,迈出房门朝外走时陆砚辞就在他身旁看顾着。
若委给下人出了岔子属实不放心,让江渊看出异样今日非要不能善罢甘休。
江渊没那么好的耐心,进了府门根本不论什么礼数,撇开朝正厅引路的下人直朝后院奔。
气势冲冲大有想把府邸翻过来的劲头,生怕儿子在陆府两三日受了多少委屈。
好在江不羡已经换好衣服,面色也如常。
堪堪在走出后院一段时就已经碰上面,江渊远远看见江不羡就喊了声。
“儿!”
而后近五十岁的大柱国健步如飞,走动间那宽大的袖子都随着风流飘起,到近前一把抓住了江不羡的手。
江不羡差点被扑过来的气势冲的后退,还是陆砚辞侧近了半步稳住了他后背。
一瞬间的慌张过后江不羡露出惊喜的笑容。
“爹!”
江渊也高兴的应了声,攥着他的手腕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查看。
那眼神里的谨慎太直白,是生怕江不羡有什么不对劲。
江不羡是动也不敢动,生怕露出破绽,只在江渊看向自己时跟着傻笑。
“爹你看什么呢?这不是你让人给我送过来的衣裳吗?要是不好看我待会儿换一件。”
顿时江渊身上的气势少了些,赶紧否认加夸赞。
“我儿一表人才穿什么都好看!都好看!”
然后还是不放心似的,瞪向旁边的陆砚辞甩袖子就给他拂开了一步,语气凶巴巴。
“挨我儿这么近做什么!离远些!”
……
江渊又来来回回围着江不羡转了两圈,在转第三圈的时候他都有点头晕了,身上的衣服是华贵的厚料子重量可不轻。
江不羡独自站着又头晕目眩,身子一侧歪要倒似的,惊的陆砚辞手都抬起攥了拳。
如果人倒在这顷刻陆府就得乱套。
但江不羡性格活泛,就那么稍微一歪瞅准机会直接就扑到了江渊身上。
整个人挂在他爹身上软的好像没骨头,在江渊诧异还没发话的时候就开始叨叨。
“爹我想你,我都两天没看见爹,不行了我没出息了,我现在就没出息了也没力气了我想哭。”
陆砚辞:……
陆二:……?
虽然这种德行属实有点丢脸,但江渊就吃他这一套,有什么比两日没见的儿子见面想念自己最欣慰。
大柱国是又高兴又心疼,更多的还是心疼,那家伙简直把江不羡当成个不会走路的小孩儿似的,连扶带搀都不用他走路。
“腿软没事,爹力气大。”
最后居然还转过去直接屈身矮蹲了下去。
“来,爹背你。”
江不羡被他抻着趴在那宽厚不显老迈的后背上,当刻就红了眼圈,感受着双脚离地心里却十分踏实。
这是他爹啊,这是他爹。
这是江不羡蹉跎两辈子,才有的父亲。
他真的红着眼圈没忍住,眼泪随着脚步的轻晃滴落在大柱国肩后的蟒纹上。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真的已经死了,叫已经年近五十岁的江渊还能怎么活。
“儿子,要不你就跟爹回府,在这住个两日算那么回事也就罢了。”
身后沉默跟着的陆砚辞眼神有了丝紧张,毕竟没人能拦得住江渊带走儿子。
而江不羡在这也的确走了鬼门关一遭。
若是江不羡觉得委屈想回府,那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一定会让江渊看出来。
陆砚辞紧绷的担忧只持续了短暂的那么一刻。
如果江不羡确实想回家,那就回吧。
好在人到如今保住了命,即便江渊怒火不好承受,那也还没到抵御不过的地步。
陆砚辞没说话,陆二有些焦急的在身后碰了碰他的手肘,想提醒他以陛下有命之类的理由阻止江渊把人带走。
而江不羡的脑子里也已经吵嚷开了,江一咋咋呼呼的喊着“少爷!回家啊现在就回家!跟爸爸回家!”
然而没什么卵用,江不羡只是出神的无声了一会儿,将那一丁点的眼泪咽下去,轻轻小声的做了拒绝。
“爹,来都来了,我怎么能白来。”
“等我长点出息给你看。”
小声点,不让人听见鼻音。
陆砚辞在身后默然看着趴在江渊背上,像个小孩儿一样委屈巴巴又不敢说实话的江不羡,仿似心里也有了一丝难受。
江渊一路将儿子背到了正厅,半途没有让江不羡的脚底沾一下地。
还稳稳当当的给他放在椅子上坐好,语气显得有些不忍。
“儿子,爹的名声已经很差,再差些也没什么。”
第58章 有话要说
“跟爹回去吧,这景州城还无人敢当面指责你。”
江不羡看着大柱国的眼睛,承认当刻是被对方眼神里的柔软打动到有了改变主意的冲动,但他忍了又忍忍,还是摇头。
“明日南山普光寺祈福是朝廷大事,爹你也要到场,天还冷呢我不想去山上吹风。”
“我就留陆府里好吃好喝的享福,陆掌监又没有苛待我,爹。”
江渊都两日心里安定不下来,并不相信陆太监还真能好心善待江不羡。
不过此时看见儿子全须全尾没什么异样,倒还是安心了些。
江不羡执意不走,大柱国犯了阵儿愁,最后袖子一挥,把早就挑选好的下人叫进来两个。
“你不走爹不能放心,万一这府里下人没有眼色,吃喝都不知我儿喜好。”
反正江渊对儿子的过分宠爱也算是让陆二见识彻底了。
最后江不羡也没拒绝留下那俩下人,那是平时就跟在他身边的狗腿子。
大不了到时候天天让他俩来回跑着取东西,好让爹也能放心些。
大柱国在午时之前离开,走之前还朝陆砚辞威胁,若是他儿有半分受屈定要百倍来偿。
往常陆砚辞定然不会吃这种威胁上的亏,但当刻却只淡淡的看着江渊离去,一言未发。
转而把江不羡送回了后院。
江不羡老老实实在卧房里从午时到黄昏都没再见到陆砚辞,不过陆府下人倒是来往了两趟,端了小碟的点心和切好的水果。
当着江府俩下人的面毕恭毕敬的还做了解释。
“掌监大人说江公子肠胃不好,不宜多食。”
待把俩下人挥退,江不羡盯着那两个小碟儿美滋滋的笑了几声,看了一会儿只从中捏了一小块尝尝,能感受到甜味儿就够了。
余下的点心,他找了块帕子包了起来塞给了刚出现的江一。
把那碟水果也推给江一,边看着少年吃边细细嘱咐交代。
“陆砚辞天不亮就要先赶路,所以今晚上我让人叫他来,你跟着他可要乖乖的不能随便跑出去玩儿。”
“再让人抓个现行,我离这么远可帮不了你。”
江一那水果吃的也不香了,嘟嘟囔囔的对少爷明明有离开陆府机会却不把握,十分的不理解。
“少爷,大柱国都来接你了,你要跟着走了多好。”
“回自己家去,有爹护着呢怎么待怎么舒坦。”
江不羡沉默了会儿,那种想回家的感觉他两辈子才有,也真的纠葛难受舍不得。
多不容易让他个孤儿有了真正的家,有最关爱自己的父亲。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心安理得的让父亲扛起一切。
大柱国老了,已经不是当初随着先皇征战疆场正当年的时候。
也许现在还无人敢招惹,但总有一日他也会白了头发,老到操心不到那么多。
“等祈福结束,如果能成功的让陆砚辞把握运象,那我爹造反的言论也就被冲淡了,我就回府。”
天黑以后,江不羡让下人去寻陆砚辞,称有话要说。
若是以前恐怕陆砚辞连理都不会理他,还会觉得他是要闹什么幺蛾子。
但是江不羡生了场大病,不光老老实实不捣乱,如今也是闹不起来的孱弱模样。
毕竟离府之后也要明日天黑以后才能再回城,陆砚辞也还是打算在离开之前再看他一眼。
听下人来回禀便放下手上最后检阅的安排明细。
他就在书房呢,与江不羡只隔了一道墙而已。
推开房门的时候,江不羡正坐在床边等他,已经将那繁重的华服脱了,还是身着了单薄的里衣。
“夜里凉,你不披件衣裳就不怕发热反复?”
虽然陆砚辞性子冷淡,开口语气也还是冷冰冰,也或许就是因为怕江不羡再要死要活,但江不羡还是自顾自感到了关怀。
他刚想去旁边抻个外衫披上,陆砚辞就直接道。
“你直接到床上躺着吧,说完话也不必再走来走去,直接休息。”
那肯定的语气毋庸置疑,江不羡愣了几秒一点都没跟他较劲。
老老实实的把鞋蹬了轱辘回了床上,用脚踢了踢被子盖在身上。
搂着被子仰头看陆砚辞,盯的陆砚辞站在屋内正中都有些别扭,匀了口气直接问道。
“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江不羡老老实实的窝在床上朝里挪了挪,对好似就打算站在卧房正中听他说完话就走的陆砚辞试探性问道。
“你能不能走近点,我有重要的话要小声说,不能让外头人听见。”
“让外人听见要砍头。”
怎么说个话还能犯得着砍头了,陆砚辞犹豫了片刻,觉得对方现在这种病殃殃的德行也捣不成乱,就走到了床边站定。
刚好把身后的烛火光线挡住,在江不羡脸上投下大片阴影。
让他只能看的见对方的暗色轮廓,还有被烛光照的发亮的耳后碎发丝。
“砚辞。”
听见对方开口的称呼,陆砚辞眉梢微微低了一下没说话,只默然听江不羡还要说什么“重要的话”。
“砚辞,明日普光寺祈福,是要抽签选两位朝廷重臣登高位祈愿吧。”
根据那不大清晰的往日记忆和江一的提醒,江不羡是有这么个印象来着。
陆砚辞不知提起祈福是什么意思,只淡淡应声没有别的回应。
站在床边垂下视线看着江不羡陷于暗处,神情有些看不清,但那双眼睛里的光亮格外清晰。
他看见江不羡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衣衫下摆,用几乎没有的力道攥了攥,终于开口说道。
“如果明日两个朝臣都没能祈求出天象,那你一定要登高台亲自去求一次。”
“你要和陛下请命,亲自去求一次好不好。”
陆砚辞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眉头跟着微微蹙起有些不解,他的疑惑在听见江不羡接下来的话便打消了些。
江不羡说。
“其实我会算命,现在这种要死要活的身子骨也是因为窥破了太多天机,明日祈愿会有异象,但是要你亲自去接,你要信我。”
他这番话只让陆砚辞觉得他是有些幼稚到发傻,什么算命什么命数陆砚辞根本不相信。
但明显这也是一番希望自己出头的好意。
陆砚辞没有直接戳破。
第59章 借给你败家子死里逃生的运气
景朝每年的祈福是朝廷大事,陆砚辞不想跟江不羡这种幼稚小心思纠结。
沉默了会儿他避开直接拒绝,转而淡淡的回应道。
“我是宦官。”
“祈愿江山太平乃是重中之重,我一个身体残缺之人,没有资格去靠近神灵。”
这话是陆砚辞顺口拿出来回应的借口,而他本身也并不是个真的宦官,所以对此并不是很在意。
而江不羡并不知道陆砚辞是假太监。
听见这种妄自菲薄自我贬低的话只感觉十分难受。
他没有办法让陆砚辞恢复如初,也没办法让那些难听的话和低看的眼神消失无踪。
陆砚辞看不见他心疼湿润的眼角,却分明感受到抻攥衣摆的力道紧了些,也听得见江不羡语气带上了明显鼻音。
“你不残缺,你跟所有人都没有不同。”
当时陆砚辞是有一点慌的,他惊诧了一瞬难道那日还是让江不羡察觉到了不对,难受看出自己有问题?
但江不羡接下来的话又打消了他这种猜测。
对方那带着鼻音又残存着虚弱的语气就像是在劝哄,蓦然在黑夜里就有种深入人心的魔力。
平缓而真挚。
“你,我,还有所有人谁又不是上天给的性命,凭什么让谁一张嘴就给定个高矮尊卑。”
“你要拜的是神是佛,佛祖眼中众生平等,不会在意谁好谁坏。”
“砚辞,你比他们都要好,你不是生来奴仆没有半点低贱,你比他们都高贵。”
明明就好像是在胡说的一番话,竟然让陆砚辞有那么一点相信江不羡真的能算出命数。
人都不是生来低贱,只是被迫做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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