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珩积存已久的情绪彻底分崩离析,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是如此不可理喻,他觉得自己遵循的一切都在崩塌。
他朝着大将军愤怒反驳。
“你凭何只一眼就断定旁人不三不四!”
第168章 一个小院
贺子珩真的很怕父亲的话会伤害到云肆。
他自己听的久了都不怕,贺子珩不想连累自己身边人都要承受同样的斥责。
不论是混迹江湖还是皇宫当职,每个人都有自己真正能走的路。
景州城珍馐阁里出现了从未出现的情景,大将军当场与嫡子决裂,面对执迷不悟的儿子的愤怒与对立。
至此,大将军取了腰间匕首割断了自己盔甲红披。
“我贺家没有你这种混账浪荡子!将军府你也不必再回去!贺子珩!”
“你好自为之。”
眼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酒楼街头,贺子珩感觉自己像是做了场梦那般不真实,到此时他还是感觉昏昏欲睡。
但丢在地上的家法棍子,和那些惊愕看过来的眼神都宣示着。
并不是梦。
父亲真的不要他了。
贺子珩呆呆沉默着,眼神真的很像被个当场抛弃的孩子,顿时没有了原本的目标,他不知道自己应当该做什么,又是谁。
“子珩。”
云肆担忧的看着少年恍神的模样,是有些愧疚不该掺和将军府的家事,但云肆舍不得那棍子砸在贺子珩身上。
以前他都没办法体会,才十九岁的少年竟然活在这种威压下。
少年听见他的声音瞬间回了神,眼里的辛酸迅速掩盖下去着急查看他身上受的伤。
“很疼吧?有没有伤到骨头?”
“南街有个医馆的跌打药很好,我们现在先去找大夫看看。”
少年处理伤痕的方式过于沉稳,让云肆都能想象到一个小小的孩子在每个受了委屈的夜里,藏在角落独自舔舐着伤口。
在天亮以后,他还能扬起个让人欣然的笑容。
“你疼吗?”
云肆突然反问了贺子珩一句,虽然知道那家法挨在身上是个什么滋味,但他就是突然太想问问对方疼不疼。
在过去的日子里又有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
贺子珩搀扶他的手松了下,在瞥见云肆微红的眼角时又笑的明朗了些,没有述说半点委屈。
“我又不是小孩儿。”
“还有不足一个月,我就满双十了。”
云肆记得贺子珩说过他的生辰是六月初六,现在已经五月即将过半,的确很快就到少年的生辰了。
贺子珩没提关于被大将军恩断义绝的事,他带着云肆到医馆查看了伤势,盯着对方后背上那青紫的骇人痕迹红了眼圈。
差点都没听见医者把药交过来时说的话。
“这化瘀的药一日涂抹两次,晨间一次睡前一次。”
从医馆出来他们的脚步停伫在了已经略显萧条的街头,贺子珩看着满街已经挂满绿意的树梢,看着那躲藏在角落夹缝里的野花。
看了看屋檐上叽叽谈论的小鸟,又看向了来来往往归家的人群。
才有了点无家可归的难过。
云肆还想要劝慰对方大将军是气话的心思顷刻消散,他不仅难受贺子珩回到府里要受的委屈惩罚,更难受贺子珩永远都不能松口气的命运。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让少年真正无忧无虑的度过一些时日。
“子珩,如果你不介意,我在宫外有个小院子鲜少居住,只是有点小堪堪能住罢了。”
云肆是个孤家寡人,他常年混迹江湖归来又在宫里,其实也是很怕孤独所以并不想有个空旷的家,所以他跟旁人的心思都不同。
只买了个的确很小的小院子。
小到什么程度呢,等贺子珩跟着他迈进那个小院门的时候,只看见了两间屋子。
院子其实并不简陋,院中该有花草植被都有,甚至还有个养着锦鲤的荷花小池子,一棵枣树上已经挂上了丁丁点点。
只是能住的屋子只有一间,另一间是个灶房。
贺子珩看见这个小院子的时候没有觉得它小,满眼里都透露着惊喜,云肆还想再问问他嫌不嫌弃,实在不行就再买个大点的院子。
结果贺子珩已经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推开了房门,探头进去看见屋子里书架书桌还有一张床。
简单且温馨。
少年钻进了屋子,并且打开了窗户。
窗外已经茂盛起来的植被就顺着窗户穿进了房间里,叶片扫在贺子珩的手心上好像在跟他问好。
云肆站在门口不好意思的解释。
“……我不常回来,那个树杈待会儿剪剪。”
“不用剪掉!我很喜欢!”
永远都在循规蹈矩的小将军很喜欢这种会突然出现的惊喜,他现在也明白了,他喜欢一切不被条框所约束的东西。
“我喜欢这里。”
贺子珩住在了云肆本来都不常回来的小院子,两个人好像突然把空旷的地方轻易填满了,他们一起把院里简单又清理了一番。
然后坐在池子边上看水里发呆的鱼。
四海为家的云肆舍不得走了,并且也不放心贺子珩自己一个人在这,他怕他会孤独会瞎想。
将军府里的小公子怎么能照顾自己呢,他不会烧火不会做饭,脸皮还薄。
傍晚的时候小院里升起了袅袅炊烟,贺子珩专注看着云肆熟练的处理买回来的食材,把那些看起来就不知道怎么做的东西一样一样放进锅里。
云肆想他滚爬江湖的本事终于派上了用场,也真不枉这么多年风餐露宿了。
夜幕降临,炊烟渐渐散去。
院子里的小桌上放着几碟菜一壶酒,还有两个人看着顶空的繁星小酌,云肆给贺子珩讲述自己在江湖上当骗子的趣事。
遇上的好人坏人,善人还有可怜人。
少年满眼的光亮就比天上的星星都璀璨,那些都是他从未到过的地方,也没看见过的事。
“我真羡慕你,年纪轻轻就已经去了那么多地方。”
云肆给少年碗里夹上了个油乎乎的鸡腿。
“那又有什么难,我下次也带你去就是了。”
他看见了贺子珩眼里对自由的热烈,又缓缓暗淡下去的沉默,云肆无声叹了口气调笑道。
“你都那么大的人了,出去走走又有何妨,人生当真不该拘在一处。”
“你爹都老了,难道还能拿着棍子追你一辈子,你气他两次……他也就……他就习惯了。”
贺子珩发出噗嗤一声笑,今日被管束的难过卸去了大半,他撑着手臂抬头仰望着星星,由衷的感叹。
“四哥,你真好。”
第169章 同眠
等夜深天凉,那壶酒也饮尽之后。
两个人迈进房门看见屋子里仅有的一张床时,猛然才想起了什么似的,丁丁点有那么一丢丢尴尬。
云肆才刚反应起来他个孤家寡人,这屋子就他娘的一张床啊!
“……”
他想说自己回宫住,但明显这深更半夜的宫门早就上了锁,总不能把贺子珩留在这自己还去客栈……
贺子珩大概也看出了他的意图,拽了云肆袖子一下很无所谓的说道。
“我们两个男的,睡一张床怕什么,我也没有脸皮薄成那样。”
但两个人心里都清楚,云肆都已经坦白过自己对贺子珩的爱慕,已经不大可能纯纯粹粹躺在一起什么都不想。
那就假装不想,反正贺子珩就是这么琢磨的。
他没有兄弟姐妹,是贺府独子从小也没有跟旁人同床过,每个夜里都是孤单单,受了罚含着泪水睡去。
终于能感受到有个人陪在身旁,又无话不谈。
有什么不好的。
所以贺子珩率先很洒脱的褪下了自己的外衣,等他主动翻到床里侧的时候发现云肆还站在边上呆呆的看着自己,脸颊边止不住又被盯的发红。
“你看我做什么?”
云肆回神迅速收回了视线低低的说了声没什么。
世人能见到的贺子珩是那个穿着武服坐在马背上的小将军,拎着杆红缨长枪威风凛凛,潇洒不羁。
此时的小将军褪下潇洒,变成了穿着里衣会缩在床角的少年,棱角变得柔和,威慑变得孩子气,让云肆如何能不恍神。
他浅浅弯了嘴角坐在床边,贺子珩看见他抻扯被子的动作,猜测他这是打算和衣而眠。
“你要穿着衣服睡?”
……
云肆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已经坦然告知了对方自己的爱慕,不想让贺子珩心里有半点别扭和担心,只能随口胡诌道。
“……我在江湖上混的久了仇人多,习惯了穿衣服睡。”
“那你也得脱了,要不我怎么给你抹药啊?”
贺子珩捞过已经放在边上准备好的伤药,瞪着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云肆,掩饰不去其中愧疚的情绪。
“你忘了,你替我挨了一棍子。”
能跟心上人一起对景小酌,云肆早就把自己后背上的伤痕忘到了九霄云外去,现在被贺子珩提起来才又感觉到了疼痛。
在对方攥着药瓶的注视下,云肆略微侧过身开始解外衣。
刚才还觉得贺子珩穿着里衣有丝羞赧,现在他自己连里衣都得脱了,向来不知道什么叫害臊的云肆居然感到了十分难为情。
贺子珩已经躲开视线不再看他,但他侧着身依然感觉有视线扎在自己身上,动作都变得磨磨蹭蹭慢慢吞吞。
已经等了好一会儿的贺子珩视线从药瓶上抬起,入眼就是云肆柔和的肩颈线条,还有那比褪下的里衣也不遑逊色的莹白脊背。
对方裸露的皮肤平滑细腻,一道瘀紫棍痕显得十分骇人。
什么常在江湖混迹常被仇人追着打,什么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个问题,就是在骗他,云肆身上根本就没有很多旧伤痕。
都没有他这个生长在皇城的官家嫡子多。
云肆回头对上贺子珩直白坦率的眼神,就没敢转过身直接坐在了床边上,看起来是要等抹完伤药再把衣服穿上。
“你趴在床上,我得给你把淤血揉开。”
云肆又磨磨蹭蹭的转身趴在了床上,并且把自己泛红的脸色埋在了交叠在枕头的手臂里,这样绷着劲儿让他脊背的肌肉线条异常清晰。
冰凉的药膏被几根手指抹在皮肤上的当刻,他绷着的劲儿倏地就卸了。
没敢抬脸就趴着软绵绵的等着上药,羞红的耳垂却早已经出卖了此时的紧张情绪。
大抵是活血化瘀的药膏里掺了薄荷,云肆感觉到手指在后背上游走,柔软的指腹带着药膏走过的地方都涌起了渗入骨髓的冰凉。
他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不要多想,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但摩挲在皮肤上的触感总是控制不住的带起一阵战栗,云肆听见贺子珩有点难过的问自己。
“很疼吧?”
他这才摇头从小臂缝隙里发出了低低回应。
“不疼。”
但那么清晰的瘀肿痕迹怎么会不疼呢,贺子珩手指抹着药膏先在瘀痕边缘擦了擦,那生怕碰疼的小心翼翼就像是在轻轻的挠。
挠的云肆心坎里都死去活来的痒痒,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主动提道。
“……不是说揉散淤血?”
他宁愿贺子珩狠劲摁在伤痕上也受不了这么摸来摸去,再摸下去他恐怕就得夺门而逃了,满脑子的心猿意马倏地被掉落在脊背上的温热给打断。
接二连三的雨滴让他迅速翻身起来,果然看见贺子珩红着眼圈在掉眼泪,吓得他手忙脚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真不疼。”
贺子珩推着他再次伏在床上,再落在后背上的就是温热的手心,少年将涂抹好的药膏用缓慢而不轻不重的力道推散。
混杂着眼泪熟练到让人不得不心疼。
这一棍子砸在身上没有伤筋动骨已经是侥幸,皮肉的确受了不轻的伤,贺子珩的手心可以清晰摸到肿起来的弧度。
但已经习惯了棍伤的他即便是不忍心,也不得不加重力道把那些淤血揉散。
要不然伤痕不仅不容易恢复,还会在这看起来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难看的痕迹,想着云肆闯荡江湖那么多年都没受过伤。
甚至完美到都能比的上被大柱国捧在手心养大的江不羡。
却因为自己要留下这一道,贺子珩的愧疚就疯涨肆虐。
两人在沉默中各自揣着心思直到伤药几乎晾干,贺子珩阻止了云肆想要拿衣服的手,侧躺在旁边的位置看着他。
“穿上衣服都染了药味儿,明日还要换新的。”
他抬手扇灭了床头桌上的烛火,在黑暗中与云肆那双温柔的眼睛对视,从其中分辨出了无尽的心疼。
两个人侧卧在床上,面对面。
沉默许久云肆发出轻缓的询问。
“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第170章 一直陪着你
衣着光鲜的小将军,意气风发的将门嫡子,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一定有着无数道还没愈合的伤口。
云肆甚至在这个光亮照不到的暗夜里,自私的想把贺子珩藏起来。
带他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再也不要回到那随时棍棒相向的将军府去。
就在这种光线昏暗的夜半,对视的两双眼睛都那么静静的看着对方,或许是都想看着对方先睡着,最终却谁也没有闭上眼。
“我想给你看看。”
贺子珩突然出了声,云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翻身起来把里衣也脱了,借着窗框薄薄光线能看见对方身姿曲线。
贺子珩摸了个火折子,光着上身趴回了云肆身侧。
“呼——”的燃烧声响把黑夜照亮,略显刺眼的光亮让云肆眯了眯眼,抬起视线就看见了贺子珩肩侧脊背上新旧叠加的棍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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