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的拐杖打在身上,陈丹玄与陈藜芦咬牙接下来,闷哼伴随棍子抽在皮肤上的声音仿佛在鞭尸,让人听了头皮发麻,可想而知陈老爷子用了多大的力气。
年过七旬的老人不再精神矍铄,他斑白的两鬓因为怒火不规则地跳动,沙哑的怒吼带着对两个孙儿的恨铁不成钢与怨恨,“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是亲兄弟!是一母同胞!都是男的!怎么能做出如此恶心变态的事!?”
“陈家的祖训,你们难道忘了吗?你们真的要置陈家与不顾吗?尤其是藜芦,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说完,老爷子狠狠一棍子打在陈藜芦的肩侧,让陈藜芦直起的腰身差点塌陷。
老人的喘息不通畅,呼哧呼哧地像烧火的风匣灼烧着陈藜芦的神经。
发泄了一顿后,陈老爷子开始用拐杖的尾部一下一下狠戳陈藜芦瘦削的肩胛骨,同时不解气地气恨低吼:“我把医馆交给你,不是让陈家百年基业毁在你手上的!你和你哥做出的破烂事让别人怎么想?让那些尊敬我们的病人怎么想?啊!”
咬牙再次忍下两棍子,陈藜芦嘴角几乎咬出血珠,身边却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更没有一个人对他表示同情与怜悯。
至于跪在一旁的陈丹玄,此时倏然变为哑火的手枪说不出一句话,平日里的能言善辩在顷刻间全部消失,成了笨嘴拙舌的愚人。
因为陈丹玄在害怕。他从来没想过要与陈藜芦在一起,也从来没做好准备去面对千夫所指。
从过去到现在,他做出任何决定都以自我利益为中心,比如当初出国学西医,他根本不是希望陈藜芦继承医馆才决定留学。
而是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接替医馆后一定做不出什么成绩,不会令爷爷满意,于是他索性做一回好人,将继承医馆的机会让给了陈藜芦,一番“大度”的表现下来,还落得个好哥哥的名声。
再比如他选择与张欣雅结婚,也不是什么“爱”,是因为张欣雅的家庭背景对他未来在医院的发展很有帮助,不然他不会做此选择。
而对于一直与陈藜芦保持着超乎于兄弟的暧昧关系,则因为他喜欢与陈藜芦做爱,还为了纾解欲望。毕竟没有一个女人可以表现得与陈藜芦一样开放,任他在床上为所欲为的同时更不用担心怀孕,所以他对陈藜芦始终放不开手……
不过,色胆包天的陈丹玄却不敢想象若他们兄弟的畸形关系被更多的人知晓后,迎来他的将会是什么?朋友的厌弃,同事的冷眼,张欣雅的拒婚……到时候,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将全部消失不见。
不,他不愿这样!
深邃的眼瞳斜睥向陈藜芦,陈丹玄暗暗生出埋怨。他想若没有对方十六岁那晚的勾引,眼下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他也不会跪在这里狼狈得像个罪犯!
是陈藜芦的错!全是陈藜芦的错!
冲动地张开嘴,陈丹玄刚打算说什么,却在下一秒停住。
他心生不忍。陈藜芦是自己的亲弟弟,他该这么做吗?他应该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他的身上吗?
然而,不等陈丹玄思考完,陈藜芦口中的话让在场的几人愣住。
已近而立的男人神色淡淡,白皙的面容如一尊经历了细琢的玉佛雕像,低垂的眉眼带着不染尘世的纯净,他缓缓开口道:“是我…喜欢哥,自始至终都是我在强迫他。”
“……”
陈丹玄猛地转过头,睁大眼睛瞧向陈藜芦。
什么意思?陈藜芦怎么会……?
客厅里静得好像空气被抽尽,陈母忘记哭泣,高举独龙拐杖的陈老爷子更是表情惊愕,最后,一直沉默的陈父打破了沉默,他轻颤的声音失去往日的稳重,“藜芦,你在说什么?”
陈藜芦毫不畏惧地抬起眼眸迎向陈父的质问,目光中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坦荡,一字一句道:“我说,我是同性恋,是我先喜欢我哥,所以才强吻了他。”
为了说出心底卑微的爱意,为了弥补陈丹玄为他放弃医馆的遗憾与愧疚,陈藜芦甘愿成为罪人,把罪责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他更清楚随着自己一番话的脱口而出,迎接他的将是一场布满荆棘与孤单的黑暗道路,他却甘愿走下去。因为他喜欢陈丹玄,仿佛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混账——!!!”
老爷子的谩骂陡然响起,接着一棍子生生劈下来,打到陈藜芦后背的骨头上,让他额间立刻冒出冷汗。
但此刻,没有人关心陈藜芦是否疼痛,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从小乖巧的陈藜芦才是两兄弟中让人无法接受的同性恋,更是个觊觎自己哥哥的真正变态!
陈藜芦曾在夜里无数次梦到类似的场景,也早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因此他的表现是反常的无悲无喜,好像世界末日前的风平浪静。
他现在说的、做的也是在脑海中演示过许多次的画面:一个人揽下所有过错,让陈丹玄能够堂堂正正地生活下去。
至于自己,他不在意那么多了。原本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肮脏的婊子,再贬低也没什么关系。
陈父痛心疾首,失去了平时的儒雅,眼中满是失望,恨叹道:“藜芦!你怎么可以喜欢你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陈藜芦脸色惨白,破碎的模样与打碎的汝瓷无异,令人唏嘘叹惋。
他回望着陈父,眼底是释怀和歉意,扯起的嘴角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无边无期的悲戚,“爸,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可是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喜欢我哥,在很久之前就喜欢了。”
凌冽的视线与陈藜芦直白明亮的瞳眸在半空中相遇,陈父喉咙莫名哽咽,他嘴巴动了动,半晌,终是没把话说出口。
却不想还在哭泣的陈母这时冲上来,不带丝毫犹豫地打了陈藜芦一巴掌。
“啪!”
陈藜芦侧过头,脸颊立时红肿突起,耳边旋即传来女人的责骂:“你想害死你哥吗?你想害了整个陈家吗?你让我们以后怎么抬头做人?你对得起我们养你到这么大吗?”
一句句质问像巨大的刀砍在陈藜芦身上,他攥紧拳,心脏渐渐痛到麻痹。
良久,陈藜芦收敛神色弯下腰,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对不起,爸妈,爷爷,是我让你们失望了。”
“咚——”
额头砸向地面,也深深地砸到陈丹玄心脏中间,宛如冰封的大地被狠狠地凿开了一个大洞,带起万丈的雪崩。
陈丹玄脸色复杂,五味杂陈的眼神中带着劫后逃生的心悸,带着对陈藜芦的不能理解,也带着一丝恼怒。
他欲拉过陈藜芦的手问对方为什么要主动把所有的都揽下来?是为了让他有负罪感吗?还是陈藜芦真的喜欢他喜欢到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
陈老爷子的声音打断了陈丹玄的心思,“你给我滚去祠堂罚跪!”
老人将拐杖愤怒地甩在陈藜芦身上,苍老的手带着十足的厌恶与火气,利箭般射向陈藜芦,“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给我一直给我跪下去!还有,从今天起,禁止去医馆!”
陈藜芦露出的小臂上又多了一道刺眼的红印,听到不能去医馆,他立马抬头,“爷爷,不可以!” 药房里还有病人在等着,他不能不去。
老爷子却不再理会,厌恶地背过身,呵斥道:“闭嘴,去跪着!”
陈藜芦要继续说什么,陈父厉声开口:“陈藜芦,听话!不要再惹我们生气了!”
陈藜芦陷入怔忡。
听话?从小到大,他听的话还不够多吗?
瞧了眼始终低头不语的陈丹玄,刺骨的寒意将陈藜芦包裹,麻痹感像蠕动的虫子从四肢蔓延到胸口,让他说不出来一句话。
几秒后,陈藜芦在陈丹玄的注视下,在家人失望的目光中,僵硬地站起身向后院的祠堂失魂落魄地走去。
在即将迈出客厅时,陈藜芦听到老爷子发话,“丹玄,去找小雅,让她这几天暂时不要来家里吃饭了。还有你,不要受到你弟弟的影响,给我安心筹备婚礼,听到了吗?”
陈藜芦脚步顿住,很想知道身后那人会怎么回答。
良久,熟悉的男声响起,“是,爷爷。”语气中没有妥协与忿忿。
像失去水分的百合变得焦黄枯萎,陈藜芦抓住门扉的手垂落。他目光空洞,无奈地笑了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因为他变得一团糟的地方。
如过去一样,他成为了被忽视的那一个,也成为了所有错误的罪魁祸首。
香火旺盛的祠堂内,檀木的幽香萦绕在鼻尖,白色的烟像一场飘渺的梦,幽幽升起又消失在半空中。
陈藜芦跪在祠堂中间的蒲团上,木讷地盯着面前一块块刻有陈家先人姓名的牌位。
他抬眼向上瞧去,祠堂上方挂有几块极具历史意义的牌匾,全是清朝年间皇帝赏赐给陈家前辈的,其中一块黑底绿字,写着“妙手回春”;另一块棕底黄字,写着“妙悟歧黄”……
每一块牌匾都是陈家先祖的成就,也是整个陈家的荣耀。
不过这些荣耀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不小心投胎到陈家,成了陈家的儿子,也造化弄人地成为了陈丹玄的弟弟。
有时候陈藜芦会想,如果自己不是陈藜芦,不是陈丹玄的同胞弟弟,是不是他便可以大胆一些与陈丹玄示爱了?没了兄友弟恭的遮掩,他内心遭受的折磨与谴责是不是还会小一点?
然而转念又想,若一切真的如他所愿,自己或许根本不会有机会遇见陈丹玄。可…就算遇不到陈丹玄,他也有机会找到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伴侣。
他不求能与对方相伴到地老天荒,至少他能拥有一段健康的、快乐的、完整的爱情。他的感情更不会在发出萌芽时,便被扼杀在土壤中。
望着前面一块块写着陌生名字的木牌,陈藜芦脸色如夜晚清冷的月,凄惨淡淡。
他知道自己后面迎来的将是爷爷的体罚,父母的指责,医馆的失去,罪恶的背负,甚至是社会无处不在的舆论压力。但是,内心所有的痛苦在想到自己终于把爱说出口后又全部消失。
陈藜芦庆幸,他喜欢陈丹玄的事被发现,总算可以堂堂正正地说出“喜欢”,可很快他又恐于自己与陈丹玄以后的分离,以及对方的生活会因为自己的冲动被破坏。
双手攥紧,陈藜芦脑袋低垂,身上的刺痛无不在提醒他发生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他情绪开始变得反常不稳定,一时兴奋一时低落逼得他快疯了。
头几乎爆炸,陈藜芦瞳孔左右摇晃,没有焦距。突然,耳边一声尖利的嗡响让他快速闭紧双眼,佝偻起腰蜷缩着身子。
只是几秒的时间,陈藜芦觉得自己似乎被一股他挣脱不开的力量拖入了幽暗的黑暗中,四周阴冷得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又像在海底最深处用不见天日的沟壑……
压抑阴森的窒息感让陈藜芦不得不大口呼吸才能汲取到新鲜的氧气,勉强维持住肺部的功能。
待到眼前清明,神智恢复了一点冷静,陈藜芦顿住两秒。他敏锐地感觉到那只一直趴在他背上的黑狗仿佛变得更大了,大到把他整个人笼罩、吞噬,没有一丝供他逃脱的缝隙。
陈藜芦趴在地上,手臂用力撑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他心跳的频率变得不正常,扑通扑通的动静让他觉得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额头的汗珠一大滴一大滴地坠落,在地面砸成斑驳的悲伤与绝望。
幽静的祠堂内,陈藜芦一个人承受着身心的折磨与惩罚。
第21章、因为我喜欢他,我爱他。
南坤谨接到陈藜芦电话时正结束一场与外商的饭局,听到手机里对方虚弱的声音,他想都没想便让秘书送他去了陈藜芦的家里。
推门而入,南坤谨呼吸一滞。
看到趴在床上的陈藜芦,他连忙大步跑过去,蹲在床边轻声问道:“阿藜!你怎么了?”
“唔……”陈藜芦呜咽一声没有回答,他脸色惨白得像被曝荒野的死尸,冷汗不断从额角流下浸湿了发丝,紧闭的双眼诉说了他此刻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南坤谨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不敢继续去触碰脆弱如瓷娃娃的男人,他视线慢慢向下,幽深的瞳孔伴随对方遍体鳞伤的背部逐渐缩小。
陈藜芦血迹斑斑的后背上满是棍棒的淤青与鞭笞留下的血痕,恐怖的伤口如一条条狰狞的长蛇啃咬着陈藜芦的肌肤,形成一块一块的血肉模糊与白衫粘连凝固,看上去令人头皮发麻。
对于陈藜芦身上的伤,南坤谨并不陌生。年少时,他曾亲眼见过陈藜芦被陈家爷爷体罚,后来也是这样的恐怖伤痕爬满了陈藜芦的身体,让从小受尽父母宠爱的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皮开肉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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