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消息时,陈藜芦低眉顺眼地站在客厅的角落,默默记下了家宴时自己负责的工作。
他半个身子被阴影笼罩,余光里,他感受到了爷爷不满的注视,感受到了父母失望的目光,还有坐在沙发另一边的男人略带懊悔与闪躲的视线。可陈藜芦对此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同样没有说一句话,脸上完美的表情在显出裂痕前便迅速恢复如初,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而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愈发激怒陈家爷爷,对方将手中的拐杖狠狠敲向地面,接着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悔改的东西!”起身甩袖离去。
几分钟后,父母将陈丹玄也拉走,唯独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靠门的边缘位置。
陈藜芦习惯了一般笑得凄凉,站了许久,他悄悄走出了大门,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到了家宴当天,陈藜芦偶然遇到了一位能够真正理解他的男孩儿,是母家那边表弟带来的同学,叫穆霭。
对方年岁比他小了不少,不苟言笑的模样却像个满怀心事的忧愁大人,引得了他的注意。
而且不知为何,虽然是第一次见面,穆霭却与他说了很多话,让他的心情得到了久违的放松。
渐渐地,陈藜芦发现他们在某些方面很相似,比如都背负着一团摆脱不了的黑影在身上,比如整夜的失眠,又比如身上、心里都带着伤……
他们并肩走在树下,聊到投机时,少年忽然没有缘由地问他:“藜芦哥,我们的未来会很好吧?”
他当即愣住。
说实话,他心里并没有肯定的回答,但在看到对方清澈发亮的眼睛后,他鬼使神差地改了口,回道:“嗯,会好吧……”
也在此刻,陈藜芦觉得或许他可以再拯救一下自己。
于是,聚会结束,陈藜芦决定回到老宅生活一段时间,算是他拼尽全力的最后一次“自救”。
第22章、相信我吗?
陈家别墅,男人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二层的书房。站在书房前,他犹豫几秒,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进。”
陈丹玄眼眸一暗,旋即打开门,看到了端坐在屋内的爷爷和母亲。
两人似乎知道来人是他,表情没有露出过多的吃惊,陈丹玄也只是将视线垂落,关上门,走了进去。
坐在单人沙发上,陈丹玄没有先开口,等待着面前两位长辈的发话,他明白自己今天被叫来一定是因为之前他与陈藜芦在药库里闹出来的事情。
知道自己逃不掉,陈丹玄索性放松了心态,他想反正自己现在有婚约在身,母亲与爷爷一定不会太责怪他,而他也绝对不会被人传是什么……同性恋。
对于陈藜芦,陈丹玄确实觉得心疼,不过那份心疼远不及流言蜚语对他的打击大,所以他决定在这次事情彻底解决后,他会给陈藜芦补偿。
空气中的沉香木味道浓郁,深红色的家具让整间屋子增添了几分压抑与窒息。
三人间,陈母先与老爷子对视一眼,而后她打破了安静,“丹玄啊,今天把你叫回家里,你应该猜到了原因是什么,所以我们想问问你,你…喜欢藜芦吗?”
陈丹玄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拳,他心脏没有缘由地跳动了两下,又很快归于平静。
直视着对方,陈丹玄狭长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笃定,“我对小藜的喜欢,完全是兄长对弟弟的喜爱,并不是我对小雅的喜欢。”
一句话,让在场的其他两位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自始至终,都是陈藜芦在一厢情愿。
陈母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知道丹玄你是最懂事的。”
一旁的陈老爷子同样满意颔首,但过了一会儿他便收敛了和蔼,蹙眉发话道:“丹玄,你明白陈家绝对不允许藜芦再做出如此败坏家风的蠢事了,所以我和你母亲有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或许有些危险,但我们都是为了藜芦好。”
陈丹玄眉心跳动,他喉结滚动,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眼前在陈家一直说一不二的老人,胸口忽然生出不安,“什么决定?”
老爷子沉闷地吐出口气,室内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度,明明在秋末,却让人觉得好似在寒冬般冷冽。
时间过去一刻钟,陈丹玄走出书房,将略微发软的身子倚靠在墙壁上。他用手捂住嘴,苍白的脸上的表情是惊愕与无措,缩紧的瞳孔带着不敢相信。
缓了许久,他抬脚踉跄地向前走,几秒后,他又停下来转头望向一旁窗外的花园景色,迷茫地喃喃自语道:“真的要这么做吗?”
庭院内的金丝皇菊开得烂漫,层叠的黄色像炸裂的火焰燃烧了萧瑟的秋,为其平添了几分独特且诡异的浪漫。
视线扫过一朵朵盛开得刺目的灿烂花束,慢慢地,陈丹玄仿佛想通了什么。他收敛了愕然的神情,回过头直视着走廊的正前方,眼神中带着像是残忍的决绝,冷声开口道:“抱歉,小藜,再原谅我一次。”
一次就好,往后的所有时间,我都会用来弥补你。
脚步声再次从诺大的房子里响起,带着无知的彷徨通向令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未来。
……
难得在秋天回到老宅,陈藜芦彻底没了压力,只管自己过得开心。
然而对于此刻的陈藜芦来说,简单的快乐才是最难的。
厨房的灶台上,正用小火煎着参芪术草几种中药组成的归脾汤,淡淡的药香从大开的入户门幽幽地飘到院子内,陈藜芦懒散地躺在摇椅上晃动,闻着熟悉的汤药味,他心里得了几分宁静。
身上的乳白色毛衣开衫为陈藜芦抵挡了秋天的大部分凉气,小院里依然放着他喜欢的老歌,也依然是午后暖阳、大理石桌、石凳、摇椅与茶香……
独独枣树变了模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生了病或招了虫,原本该结果的枣树如今只剩下满枝头的枯黄树叶与几颗零星挂在上面的干瘪枣壳,看样子是离彻底枯死不远了。
陈藜芦抬眼淡淡地望向上方的枯枝叶,浅褐色的眸子似盛了清泉,偶有煽动的光只当是光影错觉。
对于枣树的枯败,他刚开始还想尽力挽救一下,可寻问了几个专业人士,按照对方的要求撒药浇水后,他发现好像并没什么用,枣树甚至愈发地枯萎,于是陈藜芦近来也放弃了。
的确有些惋惜遗憾,不过枣树年龄大了,院子里一年四季除了他更没什么人来照顾,所以或许是寂寞了,才生出要离开的念头吧?
陈藜芦幼稚地猜想,修长白净的手指并拢拿起身旁变温的茉莉绿茶品了一口。
他过去总喜欢喝红茶,对绿茶只有与那个人在一起时才会饮上几盏。看来,即便是双胞胎,口味也会与性格一样完全不同。
自嘲一笑,陈藜芦放下汝瓷茶杯,重新闭上眼睛躺回摇椅内,打算眯一会儿。
不过,虽说眯一会儿,陈藜芦的心思一直没停过。
医馆他暂时不能去了,有爷爷的禁令再加上他心情的烦闷,估计看病也看不好,只得将其交给其他几位医师和江郁金照料。
而自从他从祠堂跪了一下午还挨了顿罚后,本家又安静得让他觉得奇怪。按理说,他的母亲不是一位沉得住气的人,应该在上次宴席结束后就找他谈话了,但是到了现在,陈家的长辈都放任他在外面乱跑,也没传来让他回去受教训的消息。
所以,他们在打什么算盘?
陈藜芦浅粉色的圆润指尖轻点摇椅的竹编扶手,他心思转来转去,半阖的睫毛如鸦羽颤抖。
没过多久,或许是午后的阳光太和煦了,陈藜芦终是没能抵挡得住困意,抱住双臂在摇椅上睡着了。
长期的夜晚失眠,白日里一小会儿的休憩已是难得,陈藜芦呼吸趋于平稳,毫无防备的模样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只在襁褓中享受着秋日独有的暖意。
老宅的院门被推开,发出一声“吱嘎”,陈藜芦只是不满地皱了下眉,没有被吵醒。
男人迈入院内,先看向屋子的入户门。他鼻翼微动,闻到空气中浅淡的中药味时,眼底闪过疑惑与担心,随后他又瞧向躺在枣树下休息的陈藜芦,放轻动作向对方走去,原本严肃的表情有了些微和缓。
不算热烈的阳光下,陈藜芦白皙俊秀的面容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佛小像,眼角下的泪痣亦如莹莹的朱贝点缀,温润柔和。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笑,似晚秋最后的霞光夺目迷人,接着用低沉的嗓音宠溺地小声嘀咕:“在这里睡,也不怕着凉?”他俯下身,如抱起易碎的奇珍异宝般温柔地将陈藜芦横抱在怀中。
陈藜芦忽然觉得没那么冷了,在睡梦中发出呓语,模糊中看到男人熟悉的脸廓还以为自己依然在做梦,无奈地笑道:“怎么又梦到了?”
陈丹玄脚步顿住一瞬,眼底情绪晦涩难懂。他瞥向没有醒来的陈藜芦,将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什么也没说,径直向楼上的卧室走去。
身体陷入一片柔软中,陈藜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当感受到贪恋的怀抱即将消失时,他下意识伸手向前,抓住了一只总能带给他暖意、快感与安慰的手。
虚幻的梦境与现实交织,陈藜芦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当朦胧的眸子撞向男人深沉多情的瞳睛,他怔愣地开口:“哥……”
这是宴席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明明没过几天,陈藜芦却觉得好像隔了百年。
此刻太过梦幻的场景让陈藜芦不能很快反应过来,他睁大眼睛瞪向男人,微张的嘴巴是点了绛的唇,让男人瞥见时眼眸变暗。
陈丹玄俯身,手掌覆在陈藜芦脸颊轻柔摩挲,来回应对方的轻唤。
洋甘菊的暧昧自指尖流窜,直抵陈藜芦心尖,让他倏然产生想哭泣的冲动。
陈藜芦化身为可怜的幼兽,贪婪地蹭着陈丹玄的手,呢喃道:“真的是你吗?哥?”过程中,他黑曜石般的眼珠没有离开陈丹玄分毫。
陈丹玄心头发麻发涨,但面色依旧淡定,他浅笑着颔首,“嗯,是我。小藜乖,厨房里还煎着药,我去给你端来。”
一声“小藜乖”让陈藜芦觉得自己回到了儿时,刚睡醒的大脑不甚清明,他又抓紧了对方欲抽回的手,惶恐地问道:“你会回来吧?哥?”
陈丹玄眉眼弯起,眼角的笑纹是让陈藜芦心安的安慰,“当然~”
一只大手摸摸他的头顶,陈藜芦顺势放开了陈丹玄,眼睛一眨不眨地跟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移动。
直到陈丹玄端着一碗褐色的汤药再次进入卧室,坐在床上的陈藜芦才回过神。他的思绪不再混乱,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低头眼帘垂落,没有继续看向穿着一身枪色窗格纹西装的挺拔男人,将刚才痴缠的目光彻底收回。
察觉到陈藜芦态度的疏离,陈丹玄握住药碗的手收紧,面容不动声色地变冷了几秒又恢复原状,他走上前将归脾汤递上前,关切地问道“最近怎么了?怎么还喝上汤药了?”
陈藜芦扯起嘴角,小心地接过温热的药碗,囫囵地解释道:“最近有点上火,所以自己抓了点药。”
陈丹玄狭长幽深的眼眸随意瞟了眼被陈藜芦喝进去的苦药汁,径直坐到了床边。
待到陈藜芦将一碗药喝得见底,两人重新陷入到诡异的沉默中。
瓷碗被放到床头柜上,陈藜芦擦了擦嘴,当嘴中的苦味稍稍变弱,他率先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他尽力笑得散漫、不在乎,自嘲道:“哥,今天是母亲他们让你来的吧?呵,真的很抱歉,哥,是我连累你了。”
然而他们谁都清楚,这一次被发现是因为陈丹玄发疯,不顾一切地把陈藜芦堵在药库亲吻,才被陈母看见。
听到陈藜芦认罪歉意的语气,陈丹玄喉咙发堵,胸口中升起一阵从未有过的剧痛与埋怨,他艰难地开口问道:“为什么?”
这三个字,陈丹玄从被家人责骂的下午陈藜芦应下一切后就想问了。
到底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过错拦在自己身上?陈藜芦当真喜欢他喜欢到如此地步吗?甘愿与所有人为敌!
陈藜芦没听懂,不解地反问:“什么?”
陈丹玄语调低沉,“我问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错都揽下来?”
陈藜芦怔愣地眨眨眼,半晌,他转而问道:“哥,你呢?你最近过得怎么样?爷爷他们有为难你吗?你……想过我吗?”
陈丹玄不明白对方为何这么问,却依然乖乖地回道:“还好。没有。……想过。”第二个回答与第三个回答之间,他思考了四五秒。
陈藜芦上下扑闪的睫毛是破碎的蝴蝶翅膀,他放心地轻笑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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