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玄身形怔住,他以为南坤谨把宋真明的事情告诉了陈藜芦,以为陈藜芦刚刚是在害怕自己会像枉死的男孩儿一样被偷渡到别的国家,他甚至还想解释自己并不知道清秋医院会做人口买卖的勾当,免得陈藜芦在心里记恨自己当初送走他。
看来,他不需要解释太多了。
莫名松口气,陈丹玄缓过神,很快转移了话题,“没事了,什么事都没有。”
陈藜芦睫毛抖动,他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推开陈丹玄,唯有双手抓紧男人的衣领不放,然后疲累地垂下头,再次用气音问道:“是谁?我问你,男孩儿是谁?”
陈丹玄不习惯陈藜芦疏离的语气,他眨了眨眼,随后蹙眉道:“我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只知道他姓宋。”
“宋…宋……”陈藜芦喃喃,半晌泄了力般瘫坐下去。
是宋真明。
原来,宋真明死了。
想到了什么,陈藜芦转头瞧向绝望的南坤谨,忽然明白了对方最近的欲言又止。
好像在自虐,陈藜芦继续怔愣地问道:“他的死因是什么?在哪里找到的他?”
陈丹玄抿了抿嘴,正欲开口,南坤谨一声突兀的高喊如尖利的鸟鸣响起,“是溺亡!在河边发现的!”
陈丹玄与陈藜芦同时看向被警察按在地面的南坤谨,南坤谨却奇怪地瞧向了陈丹玄,他眼底的神色带着少有的乞求:不能把真相说出来,绝对不能!不然一定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愣了半天,陈丹玄咽了下口水点点头,附和道:“嗯,是溺亡。”
陈藜芦眸光平静望向远处身影模糊的南坤谨,又将目光移到陈丹玄身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带着摄人心魄的穿透力,让陈丹玄以为陈藜芦正在看向他的内心深处。
都是骗子!
陈藜芦失望地低下头,不再瞧向任何一个人。
或许是大脑的保护机制被激发,陈藜芦此时没有了再见到陈藜芦时的惊愕与恐惧,他盯着乳白色的地板砖,心里只在想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还活着?
陈藜芦胡乱猜测:是不是因为他,李梦与宋真明才会死亡?明明最该死的人是他,可为什么只有他活着?这不公平。
微微歪头,陈藜芦的表情带着懵懂,眼神澄澈得仿佛第一次看到蚂蚁搬家的孩子,然而他无悲无喜的样子其实是人在面对极其不能接受的事情后产生的暂时麻痹现象。
陈丹玄抛弃了平日的理智与冷静,与陈藜芦再次见面的复杂情绪让他似乎将所有的医学知识都抛诸脑后,所以他并没有发现陈藜芦的异常。或许陈丹玄是发现了,但现在他只想把陈藜芦快点带回家里,将人好好留在自己身边。
陈丹玄双手握住陈藜芦的肩膀,柔声开口:“小藜,我们回家吧,好吗?”
陈藜芦回望着男人,眼底像被雾气笼罩,朦胧虚幻,“家?”
他有家吗?
陈丹玄点头,“嗯,我们回家。”
陈丹玄站起身,正要将陈藜芦抱起来,又被突然出现的徐天南阻止了动作。
“学长!”
离开学校后,徐天南几乎是一路跑回来,他心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当跑到单元楼下,没看到往常负责保护陈藜芦的人后,徐天南胸口的不安变得更加浓烈,而就在他冲出电梯门的一刻,眼前陈藜芦痴傻的模样让他的心脏跟着咯噔一下,脚步生生定在原地。
陈丹玄眼神变得不善,他斜睥向徐天南,侧过身把陈藜芦挡住,“徐天南,看来我没猜错,你和南坤谨是一丘之貉,是你们擅自把小藜藏起来了!正好,有什么事,你们今天都向警察解释吧,小藜,我先带走了。”
徐天南回神要冲上来,被两名警察眼疾手快拦住,他恶狠狠地瞪向陈丹玄,“解释,解释什么!到底是谁做错了事,陈丹玄你不清楚吗?明明自己是凶手,却把罪责推给别人,陈丹玄,你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想到火灾中陈藜芦单薄瘦弱的身影,医院中陈藜芦满身的伤痕,还有陈藜芦失去的右眼和双手,徐天南几乎将牙咬碎。
如果不是眼前这个胆小懦弱的人,或许陈藜芦根本不会生病,更不会遭受曹赤辛的迫害!
陈藜芦呆滞的眼珠跟随徐天南的声音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瞧向在焦急望着自己的徐天南,视线中随之闪过宋真明的苍白纯净的面容。
喉咙忽然哽住,陈藜芦眼眶发红。
是啊,宋真明死了,那个还有着大好年华的男生,因为他的懦弱死了,他甚至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就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三个人,只有作为罪魁祸首的他好端端地活着,所以他有什么资格活着?
陈藜芦的精神状态在疾病与陈丹玄的双重刺激变得恶劣,如今的他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包括李梦和宋真明的死。
因此潜意识里陈藜芦以为只要自己远离,一定能把徐天南和南坤谨保护好,他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他受伤。
看到向他伸出手的徐天南,陈藜芦下意识向后缩,“别过来……”
徐天南猛地顿住,他表情受伤地问道:“学长,为什么?我想好好看看你,不可以吗?”
陈藜芦神经错乱地抱住脑袋,“不行,不可以,不好!我,我……”慌乱中,他向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在看到陈丹玄后,他一把抓住陈丹玄的衣角,“我和你走,我和你回去!”
只要自己走了,徐天南他们便安全了。他是个灾星,不能让徐天南与南坤谨与他在一起!不然他们也会死掉!
陈藜芦仿佛沉溺在一片海中,他不停地呼救,但是广袤的海面上没有任何生物能听到他的声音,最后他只能放弃挣扎,任凭自己被海水裹挟,直到被黑暗吞没。
……
车门关闭,陈藜芦睫毛颤动,他看向坐在主驾驶的陈丹玄,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再一次选择了陈丹玄。
已近下午,阳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唯有阴沉沉的几片云挂在天上,是下雪的征兆。
陈藜芦曾经被生生扭断的手腕刺痛起来。
车内,许久不见的兄弟两人没有再次重逢的激动与兴奋,只有满地狼狈与疮痍。
陈藜芦麻木地看着前方灰沉沉的行车道,指甲下意识扣弄发痛发痒的手腕。他安静地听着车轮摩擦马路的嗡嗡声,听着不属于自己的另一人的呼吸声,脑海中闪过他被陈丹玄带离时徐天南与南坤谨表情中闪过的担忧与不甘心,扩大的瞳孔像一颗黯淡的玻璃球,没有任何神采。
陈藜芦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过他又奇怪地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脱离了肉体,游离在半空中,眼睁睁地看着他如木偶一样完成一道道大脑下达的程序指令,尽管所有的指令在他认为都很荒谬。
“小藜……”
陈藜芦肩膀一颤,他回过神,怯懦地低下头没有看向陈丹玄,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
瞥见年轻男人卑微的模样,陈丹玄心里酸涩,他开着车,声音喑哑地问道:“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了?是在生我的气吗?”
生气?
陈藜芦回想起自己被曹赤辛压在床上奋力反抗时得到的惩罚,双手无意识抱紧双臂, “没、没有。”
他怎么会生气?他不能生气,更早已失去了生气的能力。。
“我只是…只是太久没见到你,所以不知道说什么。”陈藜芦连忙赔笑。
用在医院里学会的讨好人的方法来哄陈丹玄,应该管用吧?心里有些不确定,陈藜芦悄悄向旁边看去。
注意到陈丹玄嘴边放松的笑容,他松了口气,视线掠过,陈丹玄中指上的订婚戒指刺痛了一秒陈藜芦的眼睛,但他很快收回了目光,再次低下头。
余光里,陈藜芦注意到陈丹玄向自己伸出一只手,他立刻缩起身子害怕地紧闭双眼。
当感受到对方只是将手放在他肩膀上时,陈藜芦才敢睁开眼睛。
“我知道小藜你一定懂我…”讲起难言之隐,陈丹玄的表情变得沉重,“当时,是母亲和爷爷逼着我将你送…送去医治的,我没有办法,我以为他们选择的地方一定没有危险,所以才做了蠢事。”
“我真的…很后悔。”
红灯亮起,陈丹玄将车停下转头望向陈藜芦,眼底浓浓的懊悔像一张无形的网,把陈藜芦死死缠住。
陈丹玄真的在懊悔自己的做法,可“对不起”他说不出口,所以只能用简单模糊的词汇说明自己对陈藜芦的歉意。
陈丹玄眼中含着比过去还要浓郁的深情,认真道:“小藜,我不会再这么做了,一定不会了。”
陈藜芦侧过头看向陈丹玄,过长的头发挡住他带着伤疤的右眼,他嘴巴半张开,良久,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对于陈藜芦来说,陈丹玄到底会不会再对自己做出什么别的事,他早就无所谓了。
陈藜芦忘记了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感觉,他的大脑、他的躯体,只能记住曹赤辛带给他的调教,比如被关在小黑屋的那一天一夜里无数落在身上的烟头、堵住马眼的阻精管、被电击的乳首、还有引起性高潮的药物......许许多多的折磨已经将他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破碎的镜子,再也拼不好了。
四肢忍不住发抖,陈藜芦拼命咬牙压制。
面对陈藜芦的沉默,陈丹玄给予了平生最大的耐心,他好脾气地摇摇头,然后习惯性摸了摸陈藜芦的头发,重新发动了车子。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一处陈藜芦并不陌生的高档小区内,站在陈丹玄家门口,陈藜芦问道:“为什么不回本家?”
陈丹玄打开门,侧身让陈藜芦进去,“爸妈还不知道你回来了,等我找到机会再告诉他们。”
陈藜芦迈进屋里,走入了自上次与陈丹玄表白争吵后便再没来过的地方。他环视了一圈四周,注意到了许多不像陈丹玄会买来的小摆件,猜到应该是张欣雅布置的。
幻想着陈丹玄与张欣雅在眼前屋子里发生的点点滴滴与浓情蜜意,陈藜芦心里惴惴不安,呼吸不畅。他好像闯入别人幸福生活的小偷,霸占着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应该回本家,即使会受到无数白眼,他也觉得比在陈丹玄的家里轻松。
陈藜芦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真正的老鼠,天地宽广,没有一处是他的家,没有能容下他的一间房屋。
眼底闪过异样,陈藜芦转过身看向陈丹玄,小心翼翼地开口:“哥,我的病好了…我不喜欢你了。”
空气几乎在眨眼间停滞,陈丹玄保持着握住门把手的动作没有改变一下,他嘴角的笑同时僵住。
没得到回应,陈藜芦继续道:“所以,送我回本家吧……”
第43章、笼子
明亮的客厅由于气氛的压抑变得憋闷,沉默如鬼魅在两人之间流转。
不待陈藜芦再说什么,陈丹玄突然转过头,他眼中布满了恐怖的血丝,目眦欲裂地瞪向略显错愕的陈藜芦。
“嗙!”
防盗门被大力关闭,陈丹玄几步走上前逼近陈藜芦,咬紧牙关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陈藜芦看向陈丹玄被怒意染红的眼睛,不解地歪了下头。
哪句话?
迟钝地思索一会儿,他不带任何感情地将自己说过的话全部重复了一遍:“我的病好了,我不喜欢你了,把我送回…….”
“不可能!”
陈丹玄一声大吼,吓得陈藜芦下意识缩起脖子,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瞟向喘息粗重的男人,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发脾气。
迎向陈藜芦胆怯又带着困惑的目光,陈丹玄胸口仿佛塞了一颗巨大的火球,火势蔓延将他的理智轰的一下烧尽。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他?又为什么不喜欢他了!是不是陈藜芦喜欢别人了?是谁,徐天南吗?还是南坤谨!
无数的不解与怀疑像冰锥深深刺痛陈丹玄的神经,愤怒与莫名的焦虑不安萦绕在胸口,陈丹玄脸色憋得通红,脖颈的青筋从皮肤下绷起宛如一条条蛇蜿蜒交叉。
慢慢握紧拳,陈丹玄猛地抓住陈藜芦的肩膀,低吼质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陈藜芦肩膀瑟缩,然后神色迷茫地抬起头,他不懂陈丹玄在疑惑什么?是问他为什么要回本家吗?
可他不说过是因为自己的病好了,他不再喜欢他了吗?
答案难道不明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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