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站在路边,陈藜芦望了很长时间深灰色轿车驶离的方向,不久,他转过身却没有进入景山公园,而是调转方向往五四大街走去。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陈藜芦来到了一家环境还算不错的咖啡馆内。
因为是工作日,并且才过中午,所以此刻来喝下午茶的人并不多。陈藜芦走上二层户外露台,扫视四周,最终目光定在一位穿着深蓝色西装,脚边放了黑色双肩包的男人身上,对方旁边还跟随另一位穿得简单干练的年轻女生。
两人看到陈藜芦,连忙起身,中年男人被黑框眼镜挡住的眼睛弯起,“陈先生,您来了。”又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助理,小殷。”
陈藜芦与男人握了握手,声音温和如清泉流水,“抱歉,徐律师,让您久等了。”接着他与男人的助理也打了招呼。
三人落座,谈话的内容无其他人知晓,唯有圆桌面上一支打开录音模式的录音笔记下了一切。
安静的露台偶尔吹来几缕微风,虽然凉却已经带了晚春初夏的气息,周围的年轻人大多换上了修身优雅风衣,可陈藜芦仍旧用高龄毛衫与黑色棉服把自己裹得严密,像困于冬天的老者。
“.…..下班前,我会将所有文件再发给您确认,请问陈先生您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没有了,后面麻烦二位了。”
男人摆手,“不麻烦,陈先生,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如果您还有什么别的要求,请尽管联系我。”
“好的。”
咖啡店门口,陈藜芦与男人道了别,他低头查看时间:下午三点半,又点开了半小时前来自陈丹玄的聊天信息,“人多吗?景色如何?”
陈藜芦表情漠然地打开了大众点评,在搜索框里输入景山公园,从一众游客打卡照片里随便选了几张没有滤镜的俯瞰故宫景色图发给了陈丹玄,图后配了句话:“和小时候没什么变化~”
按出发送,陈藜芦不带任何留恋地退出了聊天框,旋即他用手机扫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共享单车,顺着德胜门内大街一直向北骑。
陈藜芦骑得不算快,他边骑边欣赏被午后阳光渲染的京城,褐色的眸子沾了暖意。
没有国贸的高楼林立,皇城根下的路边是三三两两散步的老人,与女儿儿子出来玩的父母,还有结伴出来逛街游玩的年轻大学生,又或者旅行团的导游在高举手中浅黄色的指示旗对将其围住的一大群游客高喊:“124路啊,我们一会儿坐124路公交!”
一切普通且平常,却让陈藜芦觉得安心眷恋。
陈藜芦偶尔想,如果自己不是出生在高门显赫的陈家,如果他不是陈藜芦,不是陈丹玄的弟弟,只是一个很平凡很平凡的人,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高中毕业,他会与大多数同学一样选择自己真正喜欢的专业,比如教育、哲学,比如化学、生物,再比如经济学…反正不会是医学。
大学毕业,成绩并不算优秀的他同样不会选择读研、考公,而是在投了几百份简历后终于进入了一家小公司,靠着每月几千块的微薄薪水来养活自己……最终风吹叶落,他成为了世间的某某。
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如今的他还是陈藜芦,还是陈家老二,还是陈丹玄的弟弟,还是曾因为喜欢同性、喜欢自己的亲哥哥被家人送进了戒同所的陈藜芦。
左脚撑在地面,等红灯的间隙,陈藜芦低头呼出一口气,很沉闷,很绵长,很压抑,与万物复苏的春季格格不入。
过了十多秒,身边汽车引擎声响起,陈藜芦重新踩下脚蹬。
第63章、坊间一梦
“Lethe”酒吧还未到正式营业的时间,不过门口的保安还是让陈藜芦进了店。
看到许久不见的陈藜芦,酒吧老板周雪只愣了一瞬便恢复成了平日里慵懒优雅的模样。好像与一位旧友久别后重逢,周雪细长漂亮的眼睛浅浅含笑,仿佛淡紫色的蝴蝶兰含苞待放,他薄唇轻启,清淡的嗓音悠悠然绕过一排暗红色华灯响起,“陈医生,今天想喝些什么?作为欢迎,第一杯我请您~”
陈藜芦开始没打算喝酒,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凝视了几秒周雪,眼尾的泪痣像夜晚湖面映出的月色,温声道:“为我调一杯坊间一梦吧~”
“坊间一梦?”周雪有些奇怪,“我记得您之前说过不喜欢白酒的味道。”
“坊间一梦”是Lethe的招牌,也是周雪最拿手的特调酒品之一,里面不仅有白朗姆、苦艾酒、茉莉花金酒、蓝橙力娇酒,还有中国白酒的厚重辛辣加持,以及泡制的青桔茶、菠萝汁、蓝柑糖浆等几种不同种类的饮品共同调配,所以度数并不低。
慕名前来消费的顾客一般会点上一杯来尝尝鲜,只有陈藜芦自几年前第一次来到Lethe始终“秉持初心”,从没点过“坊间一梦”。
至于原因,陈藜芦只简单解释他不喜欢喝白酒。
迎向周雪疑惑的目光,陈藜芦微笑不语,周雪立刻明白陈藜芦不愿多说,于是他收敛了神情,颔首道:“好,您稍等。”
将指腹间未点燃的细杆香烟架在一旁的水晶烟灰缸上,周雪用一根乌木发簪把齐腰的长随意盘起,洗净手后开始了今天的第一杯酒。
获得美人老板“首杯酒”的机会难得,陈藜芦坐在吧台旁专注地观察着周雪潇洒又优雅娴熟的调酒过程。
慢慢地,陈藜芦的目光移向周雪身后一整面的酒架墙,上面一排排错落有致的褐色木板摆放了数不清的来自国内外不同的酒水。
眸光翕动,陈藜芦似乎有话要说,然而他只是张了张口,在周雪注意到前又闭了嘴,低下头保持静默。
雪克杯里的冰块与弹簧哗啦哗啦碰撞作响,古色古香的酒吧内只有陈藜芦一位客人坐在吧台前,暗红色的光影透过四角灯映在他瘦削的侧脸上,仿佛一层看不透的面纱,遮住了其中涌动的晦涩情绪。
不久,一杯以金黄与幽蓝为主色调的“坊间一梦”被推至陈藜芦面前,高球杯中的液体在冰块之间莹莹流动,似一场鎏金的虚幻的梦。
“陈医生,请~”
为了适应陈藜芦的口感,周雪特意做了些调整:去了几种度数偏高的洋酒,另加了些偏甜的果汁。
陈藜芦品了一口,尝出不同。他看向周雪,瞧见对方眼底的深意后了然,“谢谢您,周老板。”
取下头上的木质秋海棠发簪,长发旋即如细软绸缎垂至腰际,周雪调侃道:“陈医生,怎么不叫我美人老板了?我啊,还是喜欢听您像原来一样称呼我。”
陈藜芦一愣,接着轻笑开口:“谢谢你,美人老板。”
“您客气了~”周雪装摸做样地弯了弯身,常年挂在脖颈间的琥珀项链顺势划出。
从再次见面到此刻,周雪没有问陈藜芦老生常谈的“近来如何”,没有问陈藜芦为何消瘦,他只是称职地完成了一名身为酒馆老板该完成的任务:热情待客,迎来送往。
撩起眼皮,周雪瞥见向陈藜芦走来的另一个男人,他点燃了那根未来得及享受的香烟,略带调侃招呼道:“谨总,您来了?”
面对南坤谨,周雪的态度明显松散了许多,“今儿个来得还真早,我挂在门口的营业招牌还没摆上呢,您与陈医生就一前一后光临了。”
南坤谨的视线落在将近两个月未见的陈藜芦背影上,面对周雪的打趣,他勉强回神,扯起一抹不算好看的笑,“呵,打扰了,与之前一样。”
陈藜芦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或许是在听到周雪喊出熟悉的“谨总”时,又或者是在南坤谨说出第一句话时……
他直直地望向手中泛出凉意的酒杯,不敢转头回头看。
南坤谨眼底情绪复杂得似一本厚重的历史书,他凝视了许久陈藜芦才终于坐到对方身边的高脚椅上,哑声又干瘪道:“好久不见,阿藜。”
没有任何原因,听到南坤谨声音的刹那,陈藜芦的眼眶酸胀泛红。
他固执地没有看向南坤谨,只将原本斜坐的身子向南坤谨转过来一点,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最近…过得好吗?”
明明是朝夕相处许多年的好友,偏偏此时两人之间只剩下莫名的压抑与沉重,陈藜芦心里闷痛窒息,他想过与许多人渐行渐远,独独不愿接受与南坤谨的别离。
脑袋低垂,陈藜芦苍白地回了一句:“还好……”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南坤谨语气里充满了歉意,“对不起,阿藜,我……”
“不要对不起。”没有等南坤谨说完,陈藜芦将话打断,他终于抬起头回望眼前明显变得憔悴的好友,神色是歉意与心疼,“谨,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是我的无能伤害了你。”
“我知道他一定对你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对不起,我没能及时阻止他。”
“.…..”
南坤谨盯着陈藜芦瞳孔黯淡的左眼,将手暗自握成拳。
抿了下嘴,陈藜芦再次问道:“公司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南坤谨表情轻松,“放心吧,都解决了。阿藜,这不管你的事情,不要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说完,南坤谨抬手按住陈藜芦肩膀拍了拍,像两人过去无数次一样。陈藜芦漂浮不定的心脏因为熟悉的动作得到安慰,他撩起眼帘瞧向南坤谨,漆黑的眸子逐渐映出释怀。
两人对视几秒,适才的憋闷消失不见,灯光变得柔和。
喝了一口刚调好的鸡尾酒,南坤谨缓缓道:“看到你的号码时,我还以为是诈骗电话,差点要挂掉,幸好接通了。”
指尖抹去眼前酒杯壁上的寒冷哈气,陈藜芦轻声回道:“之前的手机丢了,所以换了新的号码。”他突然庆幸自己保留着将身边亲近人的手机号码用纸笔记录下来的旧习惯,不然他想直到最后可能都不会与南坤谨再见上面了。
南坤谨听着陈藜芦口中不知真假的说辞,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玻璃杯的底座轻轻晃动,沉默片刻,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之前你拜托我的事情,放心吧,我已经找人去办了,估计下个月那个男孩儿也能出国留学了。”
陈藜芦睫毛颤抖几下,将脸侧的碎发拂到耳后,半是心安地吐出口气,“谢谢你,谨,一直以来,麻烦你了。”
南坤谨话语中是不易察觉的埋怨,“阿藜,我们之间还要讲这些虚的吗?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你对我说谢谢。”
陈藜芦抿了下嘴,接着他转过头,端起酒杯,“那这样,接受吗?”
看着眼前已经被喝下一小半的鸡尾酒,南坤谨挑了挑眉,勾唇道:“我的荣幸。”
“铮~”酒杯轻轻相撞,属于两人来自年少的默契与回忆随酒精融进了血液。
酒吧内的来客逐渐增多,人声嘈杂间,陈藜芦与南坤谨聊起了很多上学时发生的趣事,偶尔的笑声化为了成人沉重生活中的一两道调味品,冲淡了数不清的烦恼。
谈话间,南坤谨注意到陈藜芦的精神状态似乎没有变差,他有些欣慰。联系不上陈藜芦的日子里,他一直担心陈藜芦的病情会加重,不过现在看到对方比最初从清秋医院被带回来时好多了,他总算放下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杯中酒饮尽,陈藜芦再次看向手机——还有半个小时六点,他该回去了。
心脏猛地坠入深渊,失重感将陈藜芦拉回现实,伴随最后一口“坊间一梦”被饮尽,他收敛了面容上的轻松。
南坤谨敏锐地察觉到陈藜芦情绪的变化,他放下酒杯,没等对方说什么,淡淡问道:“该回去了吗?”
陈藜芦哑然,眼睛带着些躲避地看向南坤谨,苦涩道:“是该回去了。”
“.…..”
沉默,依旧是沉默。
过了半天,南坤谨腮帮微微绷起,他咬紧牙关,忍不住开口问道:“阿藜……如果,如果我说,我能带你离开呢?”
对陈藜芦的感情南坤谨早就不能用单纯的友情亦或是爱情来区分,那是一种敬佩,一种艳羡,一种欣赏,一种疼惜……许许多多复杂的情愫堆积在心里,长年累月成了不可割舍的灵魂碎片之一。
面对被陈家人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陈藜芦,南坤谨只想带他逃离,更想让过去能够开怀大笑的陈藜芦重新回来。
直到此刻,南坤谨终于痛恨起自己曾经“事不关己”不愿插手他人因果的性格,陈藜芦于他,早就不分彼此,所以他才会在现在“关己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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