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陈藜芦永远不会有情绪极度外露的时候。从记事起,陈藜芦总是比他冷静,冷静到甚至是漠然。
陈丹玄不再说话,一顿饭在诡异的氛围中度过。
晚上临睡前,陈藜芦听见浴室里的陈丹玄正在吹干头发,感觉对方快结束时,他将手中即将读完的散文集收起放在了床头小夜灯的下面,没等陈丹玄走出浴室,他的身子已经蜷缩在被下。
几分钟后,床铺的另一边轻微晃动塌陷,陈藜芦皱了下眉,并没有睁开眼睛。他知道,不管自己怎么抗拒,身后的男人都会不管不顾地抱住他。
没多久,如陈藜芦所料,陈丹玄看了一会儿陈藜芦睡衣衣领下露出的纤白后颈,然后将人捞进了自己怀中。
不过今晚,他没有强迫陈藜芦转过身与自己面对面,而是从背后抱住了对方。
胸口抵住年轻男人脊骨突出的背部,陈丹玄默然良久,橙色的灯光散在两人身上,为夜色增添了几片错觉般的暖意。
自从离开清秋医院,陈藜芦每晚睡觉时一定会亮起小夜灯为他驱散黑暗。
陈丹玄知道陈藜芦没有睡着,他没拆穿对方,只是抱住陈藜芦,细嗅从陈藜芦发顶传来的苦涩香气,像一味刚晒好的甘草。
陈丹玄思索许久该如何开口,经过一晚上的回忆,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其实对陈藜芦很不好。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既没有承担起身为一名兄长的责任,也没有给予过对方一名爱人该有的关心,自始至终他们之间付出的只有陈藜芦一人。
面带痛苦,陈丹玄收紧抱住陈藜芦的手,对方单薄的蝴蝶骨抵在胸前,让陈丹玄心底平白多出几分疼惜,他声音醇厚像刚启封的百年陈酿,“小藜,马上是我们的生日了。”
陈藜芦闭眸,睫毛颤了几下,片刻后,他声音瓮瓮,“嗯。”
“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
陈藜芦沉默几秒,随后回答得平淡,“还没想好。”仿佛生日对他来说仅仅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但以往这天是他最期盼的日子,因为每到生日,陈丹玄总会回国与他相聚。
听到陈藜芦简单的回答,陈丹玄胸口发闷。面对对一切失去兴趣的陈藜芦,除了害怕,陈丹玄更觉得无力,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做才能将曾经那个正常的陈藜芦拯救回来。
将头埋在陈藜芦颈侧,陈丹玄沙哑的声音压低,终是带了几分苦求,“小藜,我陪你继续治病,好吗?”
陈藜芦几乎立刻睁开眼,他身体僵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原来一晚上的纠结是因为陈丹玄知道了他生病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明明,他瞒得很好…他以为自己可以再瞒他一阵子。
仿佛脆弱的伤口被揭开再次受到空气的腐蚀,陈藜芦瞪大的双眼毫无预兆地落下眼泪,打湿了枕头。
感受到陈藜芦异样,陈丹玄心痛地把人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继续絮絮:“小藜,我说过我心里有你,不是以兄弟,是以爱人的身份,你明白吗?”
“你不要怕,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你…生病的事情。我只想让我们好好的,不要再让我心痛了,好不好,小藜?为什么我们不能像过去一样呢?我真的很怀念和你无忧无虑在一起的日子。”
“小藜,明天开始,我陪你去治病,行吗?”
陈藜芦视线模糊,眼前如烟雾的灯光变成一块一块破碎的光斑占据他的眼睛。他有些奇怪,自己似乎并没有没有想象中的恐惧,也没有预想中陈丹玄知道他生病后的歇斯底里。
陈藜芦觉得他过去从未有比现在还要平静的时刻。
好像…一切不过如此,他曾经畏惧害怕的事情,其实不过如此,是他在杞人忧天罢了。
一瞬间,支撑在陈藜芦心里的某个东西轰然倒塌,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废墟。
陈藜芦眼神空洞如最后一丝灵魂被抽干,浓密的睫毛挡住眸子里的幽暗。
过了许久,他乖巧地窝在陈丹玄怀中,点点头,“好。”
听到陈藜芦的回答,陈丹玄松了口气,他拇指指腹摩挲陈藜芦受伤的手腕内侧,唇瓣轻触陈藜芦温热的脖颈,欣慰道:“我联系了一位有名的心理医生,后天我休班,陪你去看诊。”
“嗯。”
“今年生日按你的想法来,我们去老宅过。”
“好。”
“我会给你买鲜花与蛋糕,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嗯。”
“睡吧。”
“好。”
“啪!”
始终明亮的夜灯不知何时熄灭了。
……
陈藜芦变成了一个任人摆弄的玩具,陈丹玄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机械麻木地回答完心理医生的问题,又如过去经历的无数次一样等待医生诊断、嘱咐、开药。
看着手中熟悉的药盒,陈藜芦在心里暗自嘲讽他回到了起点。他没有对包括陈丹玄在内的任何人说自己早就接受过心理治疗了。他明白,说出那些往事,痛苦的只有自己,徒增烦恼。
回去的路上,陈藜芦窝在副驾驶闭眸浅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陈丹玄欲言又止,他看向好像陷入熟睡的陈藜芦担心地皱了下眉,小声嘀咕:“昨晚睡得挺早,怎么又困了?”
陈藜芦听见了,没动弹。
一直挨到家里,陈丹玄叮嘱完陈藜芦吃药后递给了他一部新手机,说自己会给他打电话询问,随后才开车赶去医院加班。
看着手中能暂时聊以慰藉的手机,陈藜芦翻开通讯列表,果然只有陈丹玄一人。
不过,也够了。
第61章、孩子
日子像不紧不慢的河水平淡地流过,几天后,陈丹玄将落地窗的外面安装了一层防盗窗,一根根铝铁的栏杆重新成为了困住陈藜芦的枷锁,现在他连看风景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最近,两人的早餐大多数时候是陈丹玄从小区门口早摊铺买来的包子豆浆,中午陈丹玄还会特意从医院赶回家里为打算饿肚子的陈藜芦准备两菜一汤。至于晚上,他虽然不吃饭,却会监督陈藜芦吃些水果或者粗粮。
面对陈丹玄没有预兆的改变,陈藜芦并未深究,他只是尽自己所能表现得让陈丹玄满意,让对方以为自己吃过药看过医生后,病情有所好转。
他始终要出去的,不能一辈子被陈丹玄控制在一间小小的房子里。
不过,陈藜芦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一件突发的意外把“逃走”的计划提前这么早,早到他措手不及。
……
距离上次与陈丹玄一起看病已经有一周的时间,陈丹玄准备出门上班,陈藜芦为他正了正领带,眉眼弯起,“开车小心。”
陈丹玄目光柔和,亲昵地吻了吻陈藜芦眼角的泪痣,“好,中午想吃什么?我正好把菜买回来。”
陈藜芦思索几秒,笑道:“好久没吃菠萝银耳羹了,买块菠萝回来吧?”
陈丹玄宠溺地用手刮了刮陈藜芦的鼻尖,“你啊,长了一条甜舌头。知道了,我会买回来,好好在家等我,别忘记吃药。”
面对陈丹玄比过去还要厉害的唠叨,陈藜芦眼睛几乎弯成月牙,“诶呀,好好好,知道了~快去上班吧!”
被嫌弃地往外推,陈丹玄没恼,只是觉得此刻的他与陈藜芦仿佛回到了尚未经事的儿时,他偶尔学着祖母的样子唠叨陈藜芦,对方会不耐烦地嫌弃他。
或许是到了岁数,陈丹玄越来越怀念回不去的过去。
被陈藜芦推进走廊,身后的人毫不留恋地冲他摆摆手,陈丹玄无奈地摇摇头,回头瞥了眼笑得温驯的陈藜芦,轻声道:“你呀……”然后扯起嘴角关了门。
京城的路车水马龙,上午九点半,街道上的人依旧不见少。
等红灯的时候,陈丹玄不受控制地想念陈藜芦。他想起过去经常对自己展开笑容的陈藜芦,想起用委屈眼神看向自己的陈藜芦,又想起离开清秋医院重新回到家里时表情总是麻木的陈藜芦……
陈丹玄突然觉得或许他在一开始就应该带陈藜芦去治病,不然他一定会更早些看到正常的陈藜芦。
有了药物的调理,陈藜芦这几天的状态明显好转,以前害怕看到镜子、失眠、发呆的情况同样在慢慢减少。
是个好征兆。
陈丹玄心里松口气,还好,一切来得及。昨天,他也选好了要送给陈藜芦的生日礼物——一套矾红剔花葫芦茶具,小藜应该会喜欢。
不知为何,陈丹玄对今年的生日很有执念,甚至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这么想与陈藜芦一起度过?
或许因为今年是他们迈入三十岁的第一年吧……
长吁出一口气,陈丹玄捏了捏鼻梁,前方交通灯转绿,油门被踩下。
陈藜芦呆坐在沙发上,面容上依然挂着陈丹玄离开时的笑。他控制不住自己,每次在吃过药后大脑总会变得异常兴奋,让他想无缘无故想大笑。
他尝试着放下嘴角,却好像得到了错误指令的机器,大脑会立刻产生撕扯般的疼痛。
陈藜芦弯下腰捂住脑袋,半是癫狂半是绝望的心情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他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心理医生告诉他不要突然断药,更不要突然更换药物,原来真的会很痛苦。
“咚咚——”
房门被敲响,陈藜芦遽然惊醒,他望向门口,慌乱地瞪圆双眼。
谁?
被陈丹玄控制了许久的社交,面对别人的到访,陈藜芦心里没有疑惑,反倒充满紧张焦虑。他越来越怕见人,也愈发懒散,不想做事。
于是陈藜芦想只要他没有回应,门外的人会走吧?
但偏偏现实事与愿违,响起几次敲门声,门外的人开口道:“小藜,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想与你说些事情,可以让我进去吗?”
张欣雅!
陈藜芦心脏几乎狂跳起来,他猛地站起身,死死地盯着房门。
张欣雅为什么会来!
仿佛发昏的大脑被一棍子敲醒,陈藜芦想起了被他几乎淡忘的女人,这个他应该称为“嫂子”的女人。
唇瓣抖动,陈藜芦不敢与张欣雅相见,尽管如今他与陈丹玄的关系单纯到不能再单纯,然而好像人们恐于面对悲惨的过去,他只是听到张欣雅的名字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曾经被辜负的真心、愚蠢的执迷不悟,还有因为贪心受到的惩罚。
双手紧握成拳,张欣雅同样站在门外轻声询问。她铁了心今天要见到陈藜芦,于是说了几段话后开始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屋内的人为她打开门。
过了许久,“吱嘎——”面前深灰色的房门从里侧弹开。陈丹玄在昨天才将门上的密码锁撤掉。
陈藜芦漆黑的眼眸盯着张欣雅,彼此相对无言。看到眼前消瘦且憔悴的男人,张欣雅张开的口说不出一句话,她哑然片刻恢复了正常,“小藜……”
陈藜芦抿紧嘴侧过身,半长的头发落下挡住了半张脸,也挡住了他不正常的右眼,“进来说吧。”
张欣雅走入客厅,瞥见安装了防盗栏的落地窗,眼底闪过疑惑。她正要换鞋,被陈藜芦阻止,“算了吧,家里没有女士的拖鞋。”
“好…”张欣雅莫名觉得尴尬,将脸侧的长发向耳后拨去,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羊绒大衣,气质清绝,但仔细看能发现她妆面下的憔悴。
陈藜芦走向厨房为张欣雅倒了杯水,递给对方后,张欣雅将水杯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继续站着。
谈话的目的明显,陈藜芦索性没了寒暄。
心脏没停下喧嚣,陈藜芦维持表面的淡然,他站在距离张欣雅几步远的地方,小声问道:“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藜芦已经努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正常,音调却依旧产生了些微波动。
张欣雅没有立刻回答问题,一双顾盼流连的眸子瞧向陈藜芦,朱唇轻启,“小藜,你该叫我嫂子。”
陈藜芦喉咙猛然哽住,身形几乎一瞬间僵直。他敏感地捕捉到了张欣雅话语中的怨恨,直觉张欣雅知道了什么。
唇瓣干涩,陈藜芦喉结滚动,哑声道:“嫂子……”
张欣雅听见并没有任何表示,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将陈藜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咬唇说道:“我知道你很不情愿认我,至于原因我想我也是清楚的,所以具体的我应该不用说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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