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祯睁开眼睛,“该回去了,大臣们该急了。”
说罢,楚祯转身欲走,被夏侯虞一把拽了回来。
夏侯虞:“我事先和覃燕彰、石矜知会过了。”
楚祯抬眉。
夏侯虞轻捏楚祯的脸颊,示意他往远处看。
“你不想坐在崖边,吹山风吗?”夏侯虞偏头笑问道。
楚祯怔愣片刻,倏然扬起笑容,“当然。”
两人坐在崖边,双腿悬在半空,双手撑在身后,尽情感受独属于大周千万顷国土的气息。
夏侯虞忽然“哎呀”了一声。
楚祯乍然睁眼,问:“怎么了?”
夏侯虞盯着崖下,为难道:“鞋……被吹掉了……”
楚祯一看,“噗嗤”笑出了声。
下一刻他却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左脚的鞋被夏侯虞故意拍掉了。
“喂——”楚祯盯着坠下万丈深渊的鞋子,悲哀叹息。
夏侯虞在一旁忍笑。
楚祯故作嗔怪地看向夏侯虞,“你故意的。”
这下夏侯虞便放肆笑起来了,许久不见的小虎牙配着夏侯虞出挑的面容,曾经苗疆被巫婆婆称道的娃娃脸,在楚祯的眼中若隐若现。
楚祯再一次晃了神。
“崖下的风景定是光彩夺目,只可惜我们看不到。”夏侯虞说,“我们一人一只鞋子,算替我们二人走过了。”
楚祯倒也十分赞同这一点,不再假装生气。但他还是问出了关键:“回去要如何交待,堂堂大周天子丢了鞋子?”
“那只好……把你的另一只鞋子夺过来了。”
夏侯虞说的坦然,楚祯一时懵住。
等他明白过来,那只鞋子已经被抢走穿在了夏侯虞的脚上。
“虞!净!舟!”楚祯喊。
霎时,二人之间一片静默。
楚祯下意识喊出了这个名字。
许久的寂静蔓延着,倏然,夏侯虞仰脸喊道:“楚飞飞!”
楚祯僵硬的笑容一下子化开,他冲夏侯虞的方向追去。
奈何楚祯如今体力不济,怎么也追不上夏侯虞。
正发愁间,他瞄到马,一个旋身上了马。
不过两步,楚祯已经快要超过夏侯虞。
下一瞬,楚祯一捞,把夏侯虞捞上了马。
二人策马疾驰,驶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第79章 心死
五月初五,正端午。
皇宫内经过了一段安宁又祥和的日子,礼部自春猎后便开始精心筹备的端午盛宴终于来到。
祈福祭祖、驱邪拜神。满桌的粽子吃都吃不完,殿内整日飘着艾蒿的清香。
正午时分,天子寝宫内。楚祯正低头摆弄着荷包,一旁彩犀歪头盯着楚祯看。
殿外脚步声响起,楚祯抬头去看,是石矜拎着几片荷叶来了。
“给你的。”石矜递过去。
楚祯点头示意石矜放在一旁就行,他现在手上忙不开。
石矜放下荷叶,坐到楚祯身旁,问:“你在弄什么?”
“他送来一个荷包,被彩犀啄坏个口子,我正琢磨怎么修补好。”楚祯低头说。
石矜凑过去看了看,略带嫌弃道:“你的针脚也太凌乱了,还不如就让它破着。”
楚祯叹了口气,果然放弃,说道:“算了,再让他买一个好了。”
说罢,楚祯的目光瞥见桌上的荷叶,便问道:“荷叶是做什么的?”
“……听闻你近日有些咳血,采了新鲜荷叶可以入药,可化瘀止血。”石矜顿了一下,说道。
“多谢了。”楚祯笑着说。
石矜又道:“除此之外,顺便给你送两封信。”
“什么信?”
“你打开就知道了。”
楚祯接过,两封信上均写着:云齐亲启。
只是落款一个是李启华,另一个则是林壑。
楚祯微微蹙起眉头:“李启华我知道,是蛮离荒守城的将军,但与我应该无甚交集。还有林壑……是何许人?他们为何给我写信?”
石矜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楚祯。
瞧见石矜震惊的神情,楚祯立刻明白过来,释然道:“是我忘记的人吗?”
石矜:“……是。”
楚祯听罢,将信还给石矜。
石矜不解:“你不看?”
楚祯摇头道:“不看。”
“或许你看了信,就能想起曾经和他们的往事。”
“既然忘了,再想起来也没什么意义。还要劳烦石大人,帮我给他们个回信,让他们不要再惦念我了。”
石矜想再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只好道:“好,我帮你给他们回信……我先回了,礼部那边还有事。”
“嗯,”楚祯笑着点头,突然又道:“对了,粽子拿在路上吃。”
楚祯递给石矜两个个大饱满的粽子。
石矜捧着这两个粽子,低头沉默,半晌转头一言不发离开。
楚祯也只当石矜在琢磨是不是要把这两个累赘扔回来,见石矜最后还是收下了,心里开心不少。
这些吃不完的粽子总算送出去两个了。
他扭头继续去逗彩犀,突然彩犀飞了出去。再一会儿,彩犀身边多了一个人。
楚祯看见来人的脸,非但没起身迎接,反倒脱掉鞋子,往床榻里挪了挪,盘起腿等人来。
夏侯虞如常地走到床前,坐在了楚祯给他腾开的位置。
不等夏侯虞开口,楚祯就拿一个粽子塞进了夏侯虞的嘴里。
“快帮我分担一个,再放下去都要坏掉了。”楚祯连忙说。
夏侯虞拿出嘴里的粽子,瞧了瞧,又翻了翻桌上的其他粽子,说道:“这些都是那些大臣来看你时送的?”
“对——”楚祯拉长了音。
“我命人给他们都送回去。”
“别,”楚祯立刻阻止,“那在他们眼里,岂不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夏侯虞略加思索,道:“这样,我命人将它们打乱分别包装,算作御赐之物送到他们府上。”
楚祯没说话,但眉眼间的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两人立刻低下头,凑在一起,偷笑。
“好了,”夏侯虞抚抚楚祯的后背,“和你说正事。”
“你说。”楚祯收起了笑。
“自那事结束,我命陈印低调行事,过了这么久,他急着想见你,说要和你请罪。”
“我不怪罪他。”
“我知道,但陈印不知道。”夏侯虞说,“你想什么时候见,我安排。”
楚祯明白陈印的性子,这段时日心里定是十分不好受,便答应下来。
他突然想到,夏侯虞做戏做的足,自朝堂上那一出好戏后,便撤了对他的禁足令。
说是禁足令,其实那段时日楚祯除了夜夜必须回到夏侯虞的寝宫安睡外,旁的夏侯虞并未阻拦楚祯。
端午佳节,他也应回家看看。
楚祯便说:“今日我去一趟楚府,你让陈印去楚府找我吧。”
“好……”夏侯虞说罢,犹豫片刻,又道:“今夜可以不用回来。”
楚祯摇摇头:“我回来。”
*
那日禁足令解,楚祯第一个想去的地方,便是楚府。
只是那之后有许多后续事宜需要料理,一直抽不出空来。
此刻站到楚府大门前,楚祯恍然觉得,有那么一点陌生。
他推开大门,站在庭院之中。
夏侯虞禁足楚祯后,并未弃楚府于不顾。除了卧房,月月都有人前来打扫。
庭院内的池塘、花园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丝毫不像空无一人的宅院。
他去了楚谦的书房。
许久无人打理的书房落了厚厚一层灰,书桌上依旧摆着父亲喜爱的玉砚台和凌山宣纸。
楚祯手指轻拂桌面,慢慢走了过去,坐下,双手撑住桌沿。
小时候自己和楚祺犯错后,跪在桌前挨训的情形闯进楚祯的脑海。
楚祯想着想着,便笑出了声。
他拿起墨块,磨起了墨。他从不以绘画见长,但也能画出一些精准的神态。
楚祯在宣纸上画了四个人……不,是五个人。
十五岁那年的正月十五,打雪仗的那夜。
楚祯此时很庆幸,自己还没有忘记那段日子。
门外倏然响起敲门声,楚祯道:“进来吧。”
陈印出现在门口,一个彪形大汉的脸上破天荒出现了羞愧的神情。
“进来呀。”楚祯发现陈印立在门口低着头,也不往里进。
“楚大人……我……”
“我都知道了,你不必自责,忠于陛下是你的职责。”
“话虽如此,但我总有一种背叛了楚大人的感觉。”
楚祯摇头,说道:“兵法,从没有背叛与否的说法。”
“兵法?”陈印不解。
楚祯笑说:“你曾为楚谦将军有我这样一个后辈而鸣不平,那你应知他的用兵才能在大周无人能比。”
“当然!镇北侯是我陈印一直以来的榜样!”
“我是他的儿子,他所有的兵术战法都教给了我。陛下与你的这一招,在战场上便叫做……”
楚祯突然停顿下来,眼睫止不住地颤抖。
陈印没有发现楚祯的异样,立刻喊道:“反客为主!还有假痴不癫!我在三十六计上看过!”
楚祯一直捏着毛笔,笔尖上的墨滴了一大块在宣纸上,他依旧一动不动。
陈印又道:“我想起来,楚大人您当年在蛮离荒之战中,也用过这两招!”
兴奋劲儿过去,陈印才发现楚祯的不对劲。
只见楚祯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神情,捏着毛笔的手骨节泛白,微微发抖。
“楚大人,您……怎么了?”
“……你先回吧……我要在楚府,独自待会儿。”楚祯尽量控制声音的颤抖道。
“……是。”
陈印将信将疑离开。
楚祯确认陈印的脚步消失,突然脱力,双手撑在桌上才勉强维持住站立的身形。
他慢慢站直,后退,直到退到墙角,再退无可退。
他顺着墙壁缓缓滑下,跌坐在地上,双臂抱腿。
“父亲教我的,是什么?”
“蛮离荒战役……是我打的吗?”
“我用了什么战术……用了什么兵法……”
“李启华是谁……林壑是谁……云齐……是我吗?”
楚祯感觉天旋地转,困在这一个个问题中逃不出。
“楚祯!”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
楚祯一下子好似从深海中透过气来。
门被撞开。
夏侯虞的脸出现在楚祯的面前。
他蹲下捧起楚祯的脸,手指擦掉楚祯满脸的泪水,说:“我来了。”
这时楚祯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无意识泪流满面。
“净舟……”
“飞飞。”
“我好像……不是你口中的飞飞……了。”
夏侯虞的心猛地抽痛。
他把楚祯紧紧抱在怀里,说:“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楚飞飞,我不会让你忘掉它们。”
楚祯依旧无知无觉地流泪。
夏侯虞离开楚祯的身体,说:“走,我们回宫,你很快就会想起来了。”
楚祯任由夏侯虞带他起身,走出书房后,楚祯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夏侯虞接住楚祯的身体,双脚竟然开始发软,第一步没有站起来,和楚祯一起摔倒在地。
第二次,第三次……夏侯虞无数次尝试,始终使不上力。
不是他力气不够,也不是他身体不适。
不知经过了多少次尝试,他终于抱起楚祯,上了马车,回了宫。
无数太医围在床前,各个面色阴晴不定,除了为难,更多的还是恐惧。
“喂他。”夏侯虞命令道。
其中一名太医手中端着锦盒,锦盒之中有一颗药丸。
听到夏侯虞下令,他反而登时跪下,“陛下三思啊!此药虽能缓解楚大人的失忆,但极其损伤身体,楚大人的身子本就已经脆弱不堪了!”
夏侯虞闭了闭眼,似是也在下决心。
片刻后,他睁眼,目光中满是冷漠:“朕命令你,给他喂药。”
“陛下!”一直沉默的石矜突然站了出来,“太医说他不能吃。”
夏侯虞转身,正对石矜,眸中的冷漠让石矜都起了一背的冷汗。
“朕说,喂药。”夏侯虞直视石矜,淡淡道。
太医们不敢抗命,将药喂给楚祯后,纷纷退下。
整座寝宫内,只剩下昏迷的楚祯和对峙中的夏侯虞和石矜。
“这药是陛下您早就准备好的?”
“是。”
石矜眼见着楚祯吃下那药,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昏迷之中还在阵阵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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