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好像只有一件事是真实的,那就是面对桑奕明时,偶尔蹦出来的那些患得患失跟自我怀疑。
只有那些才不是他的错觉。
桑奕明的记忆跟他不一样,桑奕明是以为他看到了离婚协议,但在车祸恢复健康之后,从来都没有主动提过书房里的离婚协议,桑奕明自然会认为他是不想离婚的,而桑奕明更不会在他脆弱的时候再提离婚。
所以,桑奕明现在还会跟他平平稳稳地过日子,跟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仅仅是出于车祸之后的一种责任,但那些责任与爱无关。
方言笑出了声,哪来的爱呢?
当年是他突然冲上去,打乱了桑奕明要相亲结婚的计划,结婚的前两年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终于跟桑奕明在一起了。
结婚第三年,桑奕明还在跟他保持距离,也是他死皮赖脸上赶着,趁着桑奕明喝醉酒之后上的床。
再往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这么多年。
现在想想,他怎么那么贱呢?
这十年都是他自己的臆想,错轨了十年,现在才想明白也不算太晚,他跟桑奕明都还不是七老八十,也都没有花白头发,什么都还能纠正得过来。
方言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现在戒指圈口已经正合适,命运总是很讽刺,总爱拿人开玩笑。
在该摘戒指的时候不摘,在不该再戴回去的时候又戴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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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桑奕明照旧比方言提前起床,做好了早餐,在餐桌前等着方言。
快中午了,卧室门还关着,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早餐已经凉了,桑奕明去敲了敲主卧房门。
“方言,该起床吃饭了。”
方言天亮之后才眯了一会儿,被桑奕明一叫就醒了,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红肿的眼睛,使劲儿用冷水往眼睛上扑了扑,感觉稍微好了一点儿才出卧室。
桑奕明又把早餐热了一遍,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两边,也跟往常一样。
方言吃得很慢,桑奕明跟着他吃饭的速度,也慢慢吃。
桌子上有一盘蒸好的切成片的香肠,桑奕明给方言夹了一块儿:“这是我妈自己在家灌的,你尝尝。”
方言吃了一片香肠,配着米粥吃很好吃,他连着吃了好几块儿。
桑奕明又说:“下次回家,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方言没接话茬儿,只说这个香肠很好吃,说着又夹了一筷子。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方言习惯性把说话的机会留给了桑奕明:“你先说吧。”
“冰箱里的菜没了,待会儿我去超市买,你跟我一起吧?”
方言点点头:“好,我跟你一起。”
平时买菜都是方言从学校回家顺路去菜市场买,两个人很少会一起去超市这样生活气息很浓的地方。
方言现在跳出自己圈养了自己十年的怪圈儿,从高处往下俯看他们,才发现他跟桑奕明的共同生活圈子到底有多小,好像除了小时候一起生活过的大院儿,只有他跟桑奕明的家,这一百多平的房子里。
桑奕明开车带着方言,去了一个偏远但是很大的商超,两个人推着小推车,并排穿梭在货架中间,偶尔拿起货架上的东西看看配料表,跟身边几对讨论该买什么东西的情侣没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很普通的一天。
桑奕明买了很多生活用品,他们的牙刷跟毛巾会定期换新,牙膏也快没了,他固定用的只有那一个牌子,需要多备几支,又买了几双新袜子,他五双,方言五双。
除了生活用品,菜也塞了满满一车,桑奕明又在海鲜区转了半天,买的是最新鲜的活虾。
“你买太多了,吃不了,放冰箱里也会坏。”方言看着冒尖儿的小推车,提醒桑奕明少拿点儿东西。
桑奕明又买了一些牛肉说:“那晚上我们就多做几个菜。”
方言没反对,说了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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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以前以为他跟桑奕明的时间还很多,他还有很多都没执行的计划。
上一次在王医生的心理诊室,王医生还问他寒假有没有跟桑奕明的旅行计划,方言其实早就想跟桑奕明一起出去旅游了,他已经做了两年多的攻略,南半球的海岛上现在是盛夏,寒假去正好。
就是桑奕明平时太忙,方言还想着今年冬天怎么着也要跟他去一趟,不管是跟桑奕明耍赖也好,磨他也好,今年一定要让桑奕明休息几天才行。
还有,他们办公室的刘琦答应了男朋友的求婚,他们的婚礼时间就定在明年春天,刘琦跟他提过好几次,说婚礼的时候让他一定带着桑奕明一起去。
方言同意了,刘琦还说,她喜欢看那些长久的伴侣,那会让她也觉得安定。
姥姥几天不见他们,前天给他打电话,让他带着桑奕明一起回家吃饭。
再过段时间就要过年了,过完年雪快化的时候就是桑奕明的生日,方言还想着给他个生日惊喜,至少要比去年难忘才行。
结婚十周年纪念日,方言都想好要怎么过了,而且他这次不想再忍了,他得跟桑奕明说清楚,以后重要日子能不能自己给他准备礼物,别总那么敷衍去麻烦陈助。
还有很多很多……
只是这些计划,以后都不能跟桑奕明一起做了。
方言没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更没法把那些当成桑奕明说的都已经过去了。
他这些年在桑奕明身上磨平的敏感触角,一个晚上,已经重新长满了新鲜的触须,一碰就吱吱直叫。
他知道桑奕明冷淡,但性格只是一方面,其实归根到底,都是因为不爱而已。
……
晚餐是桑奕明跟方言一起做的,方言昨天在信息里说想吃油闷虾,桑奕明在超市里买的虾很新鲜,处理的时候还在活蹦乱跳。
跟往常一样,方言还是会按照桑奕明的习惯来,边做饭边清理灶台跟案板,所以几个菜上桌时,厨房还是干干净净,除了有点儿油烟味儿之外,洁净得像自始至终都没人用过一样。
桑奕明做的油闷虾很好吃,方言筷子就没停过,认真剥虾,认真吃饭,偶尔抬头跟桑奕明说句话,说这个好吃,说那个也好吃。
一直等到桑奕明提醒方言少吃点儿,不然晚上不消化,方言才放下筷子。
确实吃多了,方言摸摸肚子,胃里很胀,胀得他疼。
桑奕明收拾好碗筷餐桌,又收拾了一遍厨房,厨房里一尘不染他才出来。
方言也想帮他,但他一动胃就有点儿疼,就一直坐在餐桌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桑奕明忙活,眼睛落在桑奕明身上,一眨不眨。
桑奕明又拿了张纸巾擦了擦餐桌才坐下:“晚上你吃那么多。”
方言笑笑:“你提醒我,我才感觉到饱。”
“待会儿下楼转转,消化一下。”桑奕明说。
“外面挺冷的,”方言舔了舔嘴角,他渴了,很想喝水,但喝水肚子会更胀,他就只能先忍着,“我不想动弹。”
“那我们就晚点儿睡。”
“是你做的虾太好吃了,一下子就吃多了。”
方言桌子底下放在腿上的手一直搓着,大拇指捻着中指跟无名指,又碰碰无名指上的戒指。
“之前你每次做虾的时候,我都没认真看过,想着要是馋了就让你给我做,刚刚在厨房里我特意认真记了下,下次我自己试试,要是还做不出来那个味道我再问你,你别不告诉我就行。”
方言说完笑了笑,又说:“我这些年,一直都想你爸妈能接受我们,没想到是在这个时候,我下次就不跟你一起回家了。”
“以前吧,我想跟你一起做的事儿太多了,今天这一天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就只够跟你一起逛逛超市,一起吃顿晚饭。”
方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总之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头没尾的,一直看着餐桌。
“方言……”桑奕明想打断方言的话。
“奕明哥,”这次方言没让他说,“你先听我说完吧。”
方言站起来在餐桌边转了一圈儿,然后弯腰拍拍自己的大腿,又拍拍自己的小腿。
“我现在的身体早就好了,你也知道,除了身上多了点儿很丑的疤之外,没什么任何后遗症,王医生那边我会坚持去做心理咨询,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不能开车而已,没别的毛病。”
“还有啊,这点我还是需要郑重地纠正一下,我当年出车祸不是因为看见了你准备的离婚协议,所以跟你没有任何关系,那不是你的问题,我不知道你这些年还背着这么重的包袱,你没必要自责,也不用给自己附加另外的责任。”
方言说话的时候始终都是笑着的,站着胃疼,他说完就又坐回椅子上。
这次他不再看餐桌,他看着桑奕明的眼睛。
桑奕明的眼睛,方言看久了总想躲,他受不了里面的冷,但他今天不能移开视线,他得看着桑奕明的眼睛,说清楚才行。
“我想了一晚上,五年前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想要跟我离婚,要是我知道,肯定就不再没皮没脸地缠着你了。”
方言差点儿咬到自己舌头,抵在牙尖上压了压才继续:“也是我迟钝,你都已经摘了戒指,我都没想过,原来你是想要跟我离婚的。”
方言说着,摘了手上刚戴回去两天的戒指,放在餐桌上,金属碰着桌子磕出清脆的声音,响了几声又很快消失。
桑奕明的眼睛还是那么深那么远,里面卷着风的漩涡能把人吸进去。
方言趁着自己还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之前,把那句想了一晚上的话说出了口。
“奕明哥,我们离婚吧。”
第21章 我不同意离婚
桑奕明捏起餐桌上方言摘下来的婚戒,攥进手心里:“我不同意离婚。”
方言万万没想到,桑奕明会不同意离婚:“为什么?这不是你五年前就想要的吗?”
桑奕明手指勾着方言戒指,套在自己无名指上,方言的手指比他细,戒指只能套在骨节前面。
“那年我确实写了离婚协议,也确实打算跟你离婚,但那件事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可是那对我来说,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方言说。
桑奕明不理解方言为什么执意要离婚:“十年了,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不吵不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们以后还这样过,不好吗?”
“不好。”
方言顾不上胃里疼不疼,站起来大声否认,因为情绪激动,胸口起伏着,眼眶跟嘴唇都是通红的。
“身边的人都说我们这样很好,姥姥姥爷这么说,身边的朋友同事这么说,就连我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我连你曾经想要离婚都不知道,这样的婚姻跟日子才真的让我觉得害怕。”
方言面对桑奕明,总是说不出多少狠话,但他已经决定了,也不想再耗下去:“重点不是这件事到底过没过去很多年,桑奕明,是我现在不想过了,是我不想跟你过了……”
桑奕明受不住方言此刻看他的眼神,方言以前看他,里面总是有捧火光,有时候明,有时候暗,有时候星星点点,不像现在,里面空洞得泛着黑。
他不看方言,挪开了眼:“离婚这么大的事,我们先冷静几天,过段时间再谈这个问题。”
“我现在就很冷静,”方言现在只想快刀斩乱麻,“我已经想了一整晚,我想得很清楚。”
桑奕明声音弱了下来:“你至少……得给我一点儿时间冷静下。”
“好,我给你时间,一个晚上够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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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桑奕明还睡在次卧,方言翻来覆去又是折腾了半宿,后半夜才睡。
周一早上的闹钟要比平时早,方言起床的时候桑奕明还没走,做好了早饭,还在等他。
“离婚的事,你考虑好了吗?”方言出了卧室门,看见桑奕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
桑奕明张了张嘴,本来想说“过来吃早饭”,被方言冷冰冰的话给堵了回去,只说:“我还没考虑好,先吃饭。”
方言坐过去,拿起鸡蛋咬了一口:“今天周一,你公司不是要开早会吗?”
“我待会儿吃过饭先送你去学校。”
“真的不用,”方言嘴角往下压了压,又说,“你的公司跟我的学校是两个方向,你先送完我再去公司,路上还堵车,可能得俩小时,这么多年了,我都是这样走着去学校的。”
陈助的电话打过来好几个,桑奕明最后只是匆匆吃了两口早饭就走了。
方言提前二十分钟下楼,慢悠悠往学校走,进门路过岗亭,碰到了门卫大爷,大爷还问他感冒好点儿了没。
方言点点头,说好得差不多了。
第一节课方言跟刘琦都有课,两个人抱着书一起往教学楼里走。
刘琦又聊到了春天的婚礼上,说自己在准备婚礼,又问方言有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方言跟她说了说自己当时结婚的流程。
“不过我的婚礼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可能跟现在的会有点儿不一样,当年的摄像设备像素都不太好。”
刘琦说:“大概流程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方言笑:“新娘子到时候漂漂亮亮的就行。”
刘琦感觉到方言情绪不高,正好也要到教室了,打住话题跟他挥了挥手,说中午一起吃饭。
方言不会把情绪带到课堂上,抱着课本站在教室门口深吸几口气才推门进去。
中午方言没跟刘琦一起吃饭,刘琦男朋友来学校给她送饭,俩人一起去了食堂。
方言没午休,中午只有他一个人在办公室,他上网下载了一份离婚协议模板,又打印了两份。
等他看懂离婚协议上的每一条条款,才发现自己把离婚想得太简单了,离婚跟分手不一样,不是双方收拾好各自的行李然后说一句再见或者祝你安好的话就可以了,离婚还代表着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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