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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出了起风居,金竹没有带着金佑安回去,反而绕了一圈,去了城北的一家小酒馆。
金佑安抬头看着酒馆的牌匾——酒肆
这么简单的名字,好像,也就是身侧的这个人才起得出来。
而这里的位置很好,小巷很干净,很安静,这酒肆很小,一个长长的柜台,旁侧有个小矮柜正在熬煮着酒,酒味香浓。此时,酒肆也就那么几人,都在安静的喝酒。
“这是我开的酒馆,姐夫每次和姐姐吵架就会来这里喝酒。”金竹边说边带着金佑安走了进去。
正在柜台算账的掌柜一看金竹和金佑安,忙走出去,躬身做礼,“郎君,您来了。”
“我姐夫呢?”
“薛郎君正在后头喝酒呢。”掌柜忙说着。
金竹点点头,“你忙去吧。不用管我们。”
金竹说完,就带着金佑安直接进了后院,后院就是一个小院子,一间厢房,一个厨房,一个堂屋,没了,而薛正峰正在堂屋里,一杯一杯的喝酒。
“哇哦,姐夫,我这刚刚酿好的桂花酒,你怎么就给喝上啦?我还想等着我二姐肚子里的这个出来了后再给大家喝呢。”金竹一边说着,一边笑嘻嘻的走进堂屋。
薛正峰放下酒杯,看了眼金竹,眼眶不知道是因为喝酒还是因为什么,泛红的,哑声开口问着,“你二姐呢?”
“起风居呀。”金竹拿过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见金佑安看着酒杯,便笑道,“佑安你还小,你不能喝,来,吃蚕豆。”
金佑安默默的看着摆放在他面前的蚕豆。
“姐夫,你喝那么多酒,我二姐可要生气了。”金竹拦住又想倒酒的薛正峰,皱眉说着。
“你二姐,二姐就记得你,你们金家,哪里还记得我!”薛正峰放下酒杯,语气酸楚的说着。
“哎,姐夫,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啊。我二姐哪里不记得你了?她可是为你生了两个!现在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金竹比划了一下手指!“三!看见没!三!我二姐那么爱美的女人!为了给你生儿育女的,她脂粉都不敢擦,胭脂都不敢抹了!这都胖成什么样了!我二姐可是以前的潍城第一美人哎!”
薛正峰闷闷的不开口。
“再说了,我二姐记得我,记得我金家哪里不对啦!我和金家可是她的后盾呢!”金竹骄傲的挺胸。
金佑安默默的捡起一颗蚕豆,放进嘴里慢慢的嚼着。
薛正峰瞪眼,“我是她的郎君,我才是她的后盾!”
“得了吧姐夫!你现在喜欢我二姐,你都受不了我二姐一句话,赌气就跑,放我二姐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独自拉着两个孩子回娘家!要是将来你再遇上那个比我二姐更好看的,你还会记得我二姐吗?”金竹翻了个白眼说着。
薛正峰张了张嘴,又闷闷的闭上嘴。
“姐夫,说真的,你当初喜欢我二姐,非要求娶我二姐姐,我爹我娘还有我,都跟你说了,我二姐脾气不好,她懒,不爱说话不爱解释,她就是那种你被她气得要死,她还是能够慢悠悠喝茶的那种人,在我二姐看来,这个世界里,女人不是必须有一个男人的,她压根就不在意嫁不嫁的,当初我大姐嫁人了,遇到一个人渣后,我二姐就说了,她不嫁,她要陪着我大姐姐,可是你出现了,你看中她了,你非得要死要活的娶我二姐。”金竹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我二姐当初嫁给你的时候,我大姐说了一句话,她说,我们和金家永远都是我二姐的后盾,她说,人心易变,你喜欢我二姐的时候,你看她百般好,可有一天,当你的这份喜欢淡了,你看她就是百般挑剔了。所以,二姐夫,说真的,要不,你和我二姐先写一份和离协议如何?”金竹一脸严肃。
薛正峰呆了呆,和,和离?
碰!薛正峰猛地站起,砸了酒杯,怒吼,“和离?我和她不和离!想都别想!”
正在默默吃着蚕豆的金佑安抬手护住他跟前的蚕豆碟子,要砸桌子了?
下一秒,薛正峰猛地砸了一下桌子,怒瞪一脸闲闲的金竹,“她嫁给我了!她就是我的!你们别想把她带走!”
吼完,薛正峰如同旋风一样的冲了出去!
金竹托腮,看着他那二姐夫旋风一样冲出去的时候还撞倒了门槛边上的放着桂花的篮子,金竹叹气,喃喃说着,“当初二姐怎么就嫁了?”
金佑安捡起蚕豆默默的嚼着,薛正峰其实很精明的,人情世故也很精通,八面玲珑的一个人,大概是遇到了身侧的这个人的姐姐,就有点晕了。
金佑安瞥了眼背对着他还面对着外头感慨的金竹,默默伸出手,摸来桌上剩下的唯一的干净的杯子,刚想喝——
“佑安!你不能喝!”
金佑安看了眼被金竹拿走的杯子,垂眼,不过是这酒的确很香,他想试一试而已。
“等你再大点呢会给你喝的。走啦,回家。”
走在青石板的小巷上,左侧人家的桂花树偷偷的伸出了枝丫,犹如天上碎碎星星点点的花瓣洒落下来,乘着风,悄悄的落在了金佑安的肩膀上,头上。
金竹看见了,便笑着抬手拂去金佑安肩膀和头上的花瓣。
“在金陵,不会有任何一户官宦人家会这般说话。”金佑安仰头看着比他年长六岁,但眉眼间看着却像是一个稚童般干净又顽皮的金竹。
“啊?”
“他们不会说签什么和离书,也不会说什么八抬大轿把出嫁女接回家的话。”金佑安自顾自的说着,“若是嫡妻不受宠,他们也不会让他们和离,他们最多就是让嫡妻掌家,给嫡妻脸面。”
——比如说他的娘亲,他好几次见娘亲在唐家,在他的外祖父外祖母前哭诉着委屈。在赵家,在他的记忆里,赵霖几乎从不踏入娘亲的院落。
“哦……”金竹摸着下巴,看着神色间透着淡淡的金佑安,“那你是觉得我做错了?”
“你没有做错吗?”金佑安反问。
——与世俗的规则礼法截然不同,难道,不是做错了吗?
“我没有做错。爱护自己的兄弟姐妹,这是我金竹的规则礼法。”金竹半蹲下,看着金佑安,眯眼一笑,“你要知道,金家,是独一无二的金家,我金竹,是独一无二的金竹。”
金佑安静静的看着金竹好久,才低声说道,“我……羡慕大姐二姐。”
“傻瓜,你现在也是我金竹的兄弟啊。你是六郎,我是三郎,你也是被我爱护的呀。”金竹说着,直起身,揉了揉金佑安的头发,这孩子是傻了吗?
金佑安怔了一下,随即眉眼温和了下来,这人……真的是有趣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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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金竹和金佑安回家后。老神仙古城就来给金佑安把脉问诊了。
金竹看着金佑安喝了药,那老神仙古城又给金佑安扎针,见金佑安似乎沉沉入睡的样子,金竹便和老神仙古城去了外头说话。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金竹低声问道。
“嗯,不错,他恢复得挺好的。”古城很满意,金佑安实在是个极为聪慧的人,他只是给金佑安简单讲解了一下要怎么去感知,去控制,那金佑安很快就领悟了,目前他体内的蛊已经能够很好控制了,余下的毒素再好好清理就成了。
“那他的睡眠呢,能想办法给他改善一下嘛?”金竹问着,有些烦恼。现在如果不是他和佑安一起睡,佑安就会睡不着,然后半夜爬起来坐在院子里看天发呆。
——要不是林叔偷偷的私下告诉他,他也不会知道。
第22章
古城皱起眉头,刚想说什么,忽然就听一声咣当的!好像有人摔下床?
古城刚想疑惑的站起,就见身侧的金竹已经冲向了厢房!而外头守着的林叔等人也急急的冲了进来。
古城忙跟着进去,就见厢房里,本该针灸后就好好睡一觉的那小孩,摔倒在地,抬头看向他们的时候,一脸恨意,面容狰狞,一双眼睛更是红得吓人!
那一直沉默安静的孩子,此刻踉跄的站起来,疯狂的挥着手里的匕首,扑向他们,狂吼着,“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把我娘的命还来!赵霖!你这该死的老匹夫!把我唐家五百二十条命!还来!!!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古城心惊,而林叔和唐七正想冲上前拦住,但有人比他们更快!
一条人影闪过,古城定晴一看,是金竹!
金竹抱着金佑安,死死的抱着,一边柔声的哄着,“佑安,我在呢,没事了,佑安乖,佑安乖,没事了哈,不怕不怕……佑安乖,佑安乖……”
但金佑安依然疯狂的挥舞匕首,一边嘶吼着。
古城看着金佑安手里挥舞的匕首心惊胆战的,就怕那孩子手一歪就刺中了正死死抱着他,安抚着他的金竹身上,但那金竹,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也不害怕,只是一遍一遍的安抚着,一遍一遍的抚着金佑安的背脊,柔声哄着。
冲进来的林叔和唐七,唐六等人看得更是害怕,林叔几次想上前,但都顿住了脚步,唐七和唐六也想上前,但却被林叔拉住了。
然后,在金佑安狰狞暴怒的狂吼声中,“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你们该死!……”那匕首真的歪了,划了金竹的背部一下,金竹的背部,血迹正慢慢的渗出。
但金竹却好像没有痛感一样,依然一遍又一遍的柔声安抚。
唐七唐六两人脸上一下就苍白了,想一步上前,但古城这个时候苦笑着示意他们保持安静。
然后,金佑安在金竹一遍遍的安抚下,漆黑色的眼眸渐渐的不再暴戾了,红色渐渐褪去,他仰头看着抱着他的金竹,似乎回过神了,低声喃喃唤着,“三郎?”
“是我,我在呢,佑安。不怕了。”金竹眯眼笑着,笑容如同阳光,灿烂温暖得驱散了萦绕着金佑安多时的黑雾。
金佑安不自觉的松开了手,手中的匕首咣当一声掉落,紧跟着金佑安的眼睛慢慢的闭上,倒在金竹的怀里。
金竹松了口气,侧头瞪了眼苦笑的古城,压低声音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城示意金竹把金佑安抱回榻上,金竹刚把金佑安放到榻上,刚想松开手,却发现,金佑安的一只手死死的拽着他。
金竹,“……”
“算了,就这样吧。”古城叹了口气,挥手示意林叔几人退下。
林叔看向金竹,金竹叹气摆手,“都出去,这事别跟我姐姐她们说。”
林叔恭敬应下。
待林叔几人退下后,金竹看向古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情况恢复的很好吗?”
“他的情况的确很好,从身体这个本源来说,他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古城说着,拿过药,示意金竹脱掉外袍和里衣。
金竹一边脱,一边问着,“那他刚刚是梦魇了?”
“我给他做的针灸是疏通脉络,调节气息的,辅以丹药的话,就可以让他放松心神,好好的睡一觉。但是,这里头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金竹问道。
“他的心防过重了。”古城说着,又叹了口气,看着一只手紧紧的拽着金竹的金佑安,“而且他的警惕心太强了。我的药因此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而刺激了他,让他梦魇了。”
金竹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你跟我说,我肯定阻止你!”
——害得他白白的被划了一下。
古城瞪眼,“我哪里知道啊。”他哪里知道就这么一个小孩子,居然有那么重的心防!警惕心还这么强!
“他所经历的事情,如果换做是你的话,你肯定早就疯了!”金竹没好气的说着,亲眼目睹昔日亲人,玩伴,吊死在他跟前,又被灌药,卖到了外族,还被人鞭笞辱骂,从高高在上的金陵名门一下子就摔在尘埃里,谁能受得住这么大的刺激啊。
——再说,佑安才十岁啊。
古城一时间无言以对。
“好了,我陪他睡一下,您老研究一下,能不能有其他的法子。”金竹叹气。
“我看你干脆天天陪他睡好了。”古城没好气的说着,转身拂袖离开。
金竹无语,天天陪睡?当他是什么?他是竹子又不是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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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佑安知道自己在做梦……梦境如同画卷一卷一卷的摊开,金陵唐家的熊熊大火,无法逃脱的仆役丫鬟在烈火中的凄厉的哀嚎,黑暗的祠堂里,那二十六具高高吊起的尸首,垂下的无力晃动的脚,跪在祠堂前服毒自尽的外祖母……狞笑着的赵霖,一剑割破了毫无防备的娘亲的喉咙……被一剑穿心的大表哥……
这些画卷最后都化成了浓重的黑雾,死死的缠着他,让他无法呼吸,让他无法再看清四周的人……让他渐渐沉沦于浓重的黑暗之中……
——然后,一个声音穿破来到黑雾,一遍遍的唤着他的名字:
“佑安,佑安,我在呢,我在呢,不怕,不怕,佑安乖……佑安乖……不怕,我在呢……”
是他……
他努力的穿破了黑暗,顺着那个声音,终于看见了光芒。
“三郎……”
“嗯,我在呢,没事了没事了……”
金竹轻轻的拍着金佑安的手臂,见金佑安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便无奈一笑,“还没清醒吗?”
“我……我刚刚怎么了?”金佑安看着金竹,迟疑的问道。
他知道他做了梦,那些过去如同黑雾纠缠着他,但是,看金竹坐在卧榻的旁侧,安抚着他,金竹身上还有血腥味?
“你受伤了?”金佑安坐起,看着金竹,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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