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在一旁的侍女看不下去,走了过来,弯腰看着江怀负,柔声道:“殿下,已经深夜了,您别再喝了,喝多了伤身体,奴婢扶您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早朝。”
侍女的手刚伸到江怀负跟前,就被她推开:“不用,本殿下没醉,你让她们都退下,等看到本殿下醉的倒在这里,坐不起来,你们再进来,现在全部都出去。”
侍女不放心:“殿下,您……”
江怀负心情不好,低吼道:“出去!”
侍女被吓的退后一步,连忙躬身道:“殿下息怒,奴婢这就让她们都退下。”
为了不让大家受罚,侍女转身走出石亭,叫了一旁候着的姐妹们离开,然后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等殿下喝醉醉倒再过去。
江怀负喝着酒,突然冷呵一声,眼角一滴热泪滑落下来,落成了泪痕。
五年前,王兄刚刚登基,便立了萧府长女萧莫辛为后。
皇考遗诏留的那么突然,连给她反应的机会都没有,萧姑娘就成为了自己的皇嫂,自己每日只能喊着她一声声的皇嫂。
本以为王兄一心喜欢男宠,对萧姑娘并无兴趣,自己便主动靠近了过去,想着,在阴谋诡暗的深宫大院之中给她一个依靠,但没成想,自己还未来得及靠近,一位太医倒先走到了萧姑娘的身边,和她心心相印,每日朝夕相处,情谊深厚。
皇嫂似是也对她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江怀负仰头闷着又喝了一口酒。
秦沐翎,秦太医。
她一个太医,为什么能靠近萧姑娘?
关于此事,江怀负从来没有问过,毕竟皇嫂是一个心思深沉,城府深谋远虑之人,从不对外说她任何私事,所以江怀负也从未敢问过,但日日见皇嫂对那太医心生欢喜,江怀负心中何尝不酸涩,于是便去了军中。
后来那太医不知为何,突然离开了宫中,江怀负听闻后,本以为自己有了靠近皇嫂的机会,可谁承想边疆小国蠢蠢欲动,她只好带兵前往,这一去就是整整三年。
王兄驾崩,皇嫂在都城一个人撑起了大梁江山,当她在长乐殿看到萧姑娘时,心中万般想念,也只能碍于身份,叫她一声皇嫂,可从今以后她们两人就能相依为命。
但为什么……
为什么秦沐翎要回来。
那日重阳佳节,皇嫂喝醉提前离开,去福宁殿看望皇上,但江怀负知道秦沐翎在殿内守着皇上,所以她鬼使神差跟了过去,没想到竟会看到那一幕。
皇嫂的无情,何尝不是证明她曾爱过。
明明是自己在七年前元宵灯会,先遇见萧姑娘的,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安排,先让她嫁王兄,再爱秦沐翎,自己与萧姑娘之间,此生真的就有缘无份吗?
江怀负低头以手掩面,在凄凉的夜色中苦笑,石桌上落下几滴清晰的水渍。
翌日,早朝前。
昨夜江怀负喝醉至今未醒,所以不能前去上朝,侍女把这件事告知萧莫辛后,萧莫辛心中难免疑惑,殿下平日里很少买醉,怎么又会喝到上不了朝,不太像她。
侍女解释说,她也不知为何,昨夜殿下突然要喝酒,而且不许任何人劝阻。
最近宫中发生的事只有岭南,殿下莫非是想着与岭南的楚湘王,同为江氏族人,如今却要刀剑相见,心中郁结难开?
早朝在即,萧莫辛也不多想此事,先去福宁殿带小皇帝上朝,但到了福宁殿,侍女又告诉她,昨夜殿下深夜失眠,直到方才才沉沉入睡,这早朝,恐怕是上不了。
一大早的,她们姑侄两人是闹哪样?
没一个省心的。
萧莫辛吩咐福宁殿的侍女:“去叫太医院的太医,给皇上和殿下分别诊脉,顺便让典膳局给殿下做些清淡的饭菜送去。”
侍女躬身:“是,太后。”
萧莫辛转身独自去上朝,江怀负和小皇帝都不在,这些大臣们难免会有疑心,所以刚上朝就和他们解释了一番。
江郑平不信,就算是真的,他也得去看看,于是站起来道:“殿下乃本王的亲妹妹,皇上是本王的侄儿,如今两人因故不能上朝,本王想去看看,太后不介意吧?”
萧莫辛:“不介意,长平王自便。”
江郑平挥袖离开了辰元殿,朝中的那些大臣们纷纷绷直了身子,没有长平王在此和这位太后斡旋,那么遭殃的就是他们了。
第96章
果不其然, 没有江郑平、江怀负和小皇帝在此碍事,萧莫辛今日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着重提起了秋日税收一事。
下边的大臣们惶恐不安。
萧莫辛:“自从先皇登基后, 夏秋税收日收递减, 你们之前和先皇说, 这是因为自然灾害,民不聊生,所以导致商税、盐、茶、铁等税收递减, 但本宫收到的消息却是, 两广和两浙的确日益富庶, 连一个小小的县丞每年都能收到将近十万贯的贿赂。这就是你们说的民不聊生,官员发不了俸禄吗?”
最后一句, 萧莫辛声色俱厉, 整个大殿上都是她的回声。
这时候没人敢说话。
萧莫辛站在龙椅前,眼神犀利的看着这些大臣,吩咐道:“既然你们都说穷, 本宫倒要看看你们是穷在哪里,而市易司和商税监这些年又是怎么收税的。”
萧莫辛视线望向枢密使左慈, 又看向宰执徐蔺之, 下懿旨道:“从今日起,枢密使左慈前往两浙地区,全权监督税收一事, 凡查贪污严重者,就地处斩, 不必向朝廷上报。宰执徐蔺之前往两广, 全权监督税收一事,查贪污者, 就地处斩。”
左慈听到两浙地区,他笑里藏刀,眼神带着恨意站出来说:“微臣,领旨。”
徐蔺之也站了出来,但却是拒绝:“太后,微臣最近身体欠佳,恐怕不能前去,为皇上效力,还望太后另寻他人。”
萧莫辛提高了音调:“哦?宰执近日身体不好,是本宫疏忽了,等下朝之后,本宫让太医院的太医跟随宰执一起回去,宰执可要好好照顾身体,切莫倒下了。”
“多谢太后。”徐蔺之退了回去。
知道徐蔺之会拒绝,所以萧莫辛一开始想要找的人就不是他,只是按照朝中以往的规矩,监督赋税之人都是朝中宰执。
现在他拒绝了,正好。
萧莫辛这次看向了开封府尹,宋嘉。
此人虽然才疏学浅,品行不佳,是朝堂上下有名的贪官,在朝中堪不了重用,但她有萧莫辛很看中的特点,贪、且容易眼红。
让她去监督两广税收,可能旁人会觉得这是把耗子扔进了米缸,但两广的米太多,她就算再怎么吃,也吃不下,可她又容易眼红,自然看不得两广的人吃的比她多,只要给她放一点权力,此人便能在两广地区闹起来,所以派遣此人去再合适不过。
萧莫辛把她从大臣中叫出来:“宰执身体抱恙去不了,那就让开封府尹宋嘉去。”
“我?”宋嘉一脸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站在大殿中央,欢喜道:“太后,您刚才说,让微臣去监督两广税收?”
萧莫辛严肃脸:“怎么,宋大人莫非不愿意帮皇上监督两广税收吗?”
宋嘉连忙挥手,笑的嘴角都咧到耳根后:“那不是,微臣非常愿意为皇上做事,微臣能为皇上肝脑涂地,更别说这桩事了。”
萧莫辛也很满意:“既然如此,本宫给你和枢密使左大人同样的权力,全权监督两广税收一事,凡查贪污严重者,就地处斩,不必向朝廷上报。另外,此去路途遥远,本宫担心宋大人一个路途劳累,就让开封府使院张祖和随你一同前往岭南吧。”
张大人,书呆子一个,也行。
自己平时在开封府受贿赂,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两广,天高皇帝远的,张大人肯定不会管自己,跟着也能解闷。
宋嘉跪下叩谢:“微臣谨遵懿旨。”
税收的事情安排好,萧莫辛又提起了岭南楚湘王一事,楚湘王预谋造反,这些大臣们都知道,但谁都不敢开口说这一句话。
毕竟楚湘王还没有反,现在说起,算危言耸听,如若此话再传到岭南,楚湘王更有理由造反了,谁都不是傻子。
大臣们不说,萧莫辛自然也不开口,但她假借岭南瘴气害民,百姓无地垦种,流离失所为由,安排中原无户籍人口和流氓迁移岭南,在岭南入籍,同时鼓励岭南当地百姓开垦荒地,养殖家畜,禁止杀牛等,以此安抚被楚湘王操控的岭南百姓。
此事即刻去办,由户部和林耀全权负责,中原的无户籍者和流氓,不用经由户部,让三司的人去做,就从都城开始。
大臣们都听懂了萧莫辛的言外之意,心中难得的颇为钦佩,本以为岭南造反,会由长公主发兵镇压,惠民安抚一事,在大梁王朝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了,她算例外。
于是这些朝臣齐齐跪下,声音交叠在一起,厚重道:“微臣谨遵太后懿旨。”
萧莫辛:“退朝。”
萧莫辛走出辰元殿,小山和小玉立刻跟上,顺便说道:“太后,步军司都虞侯江鸢和秦大夫已经到永安殿了。”
“嗯。”萧莫辛冷脸。
凤辇到达永安殿,小玉上前伸出右手,萧莫辛抬手搭在她的手腕上,走下凤辇。
萧莫辛往殿内走去时,径直绕过她们两人,当空气一样忽视,她前头进去,小山很快走出来,喊道:“秦大夫,太后让您先进,等秦大夫出来后,江大人再进。”
“好。”秦沐翎跟着小山进入殿内。
小山站在外面关上了门。
江鸢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是庆祝她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自己今天晚上收拾衣服,背着包袱离开都城。
殿内。
自从回到都城后,两人还从未单独相处过,前尘旧事一时间翻涌而来,秦沐翎眼眸含泪,眼神痴痴的看着上面坐着的她。
萧莫辛方才在朝堂上说了许久的话,喉咙很干,她侧身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对秦沐翎看都不看,直接冷言道:“本宫与你子虚乌有的事,虽然已经过去几年,但难免有人会记得。当年你走后,提的人是少了,可如今你重回都城,再次出现在众人眼中,那些流言蜚语也席卷重来,本宫听起来格外刺耳。”
秦沐翎喉咙突然干涩起来,眼睛酸楚,还以为她今日叫自己进宫,是有话要说,是,的确是有话要说,没想到却是这些。
萧莫辛放下茶杯:“秦大夫,你是个明白人,本宫如今是太后,身份不同以往。若是有人抓到这个把柄,本宫这么多年的心血,可就全废了,所以既然秦大夫喜欢走遍天下,云游四方,不知道秦大人这次何时离开,本宫也好给送个践行酒。”
“我……”秦沐翎低头说不出话。
她在赶自己走。
萧莫辛丝毫不留一点情谊:“秦大夫不是亲口和本宫说,要云游四方吗?怎么现在不愿意去了,莫非是有什么羁绊?”
秦沐翎撩起长袍跪在地上,拱手道:“启禀太后,草民已在外云游多年,今年回来是打算多陪陪家人,并没有打算走。关于草民和太后的事,草民不记得有什么。”
“不记得?”萧莫辛质问她:“秦大夫一句不记得,怎堵的了这悠悠众口?”
秦沐翎吞咽着口水,大脑飞快转动,最后给了萧莫辛一个答案:“草民,草民会在年前完婚,并且不再踏入王宫半步。”
说罢,秦沐翎弯腰脑袋磕在地面。
这是她能想到留下来的唯一办法。
萧莫辛波澜不惊的神色有些松动,但只一瞬,她便冷静下来:“好,那本宫就,先提前恭祝秦大夫,新婚愉快。”
秦沐翎眼中包含热泪:“多谢太后。”
萧莫辛:“不送。”
当秦沐翎走出大殿的那刻,她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掉落,偶尔的笑意,也是笑的苦涩。
秦沐翎站在曾经种满魏紫的花坛前,深深凝望着,回忆起多年前,两人满身泥泞站在魏紫花坛里,自己教她种植魏紫的情形。
“魏紫乃是牡丹花后,和皇后很适合,不,皇后其实要比魏紫更胜一筹。”
“是吗?那我要在永安殿种满魏紫。”
“好啊,微臣教您。”
“魏紫花期很短,只有10—15天,开花时,香气浓郁,深紫色,非常好看。”
“魏紫花期这么短啊,没关系,我每年都在永安殿种,你想看,就来永安殿。”
可能这世间无人知道,她在听到那句每年都在永安殿种的话时,心跳的有多块,脸颊有多红,捧着土的双手有多颤抖。
以前无人知道,现在更不会有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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