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我娘以前是皇后,但在后宫里还有很多别的妃嫔,大家都互相看不顺眼,特别是袁果儿,她是太子的母亲,跟我娘是生死宿敌。”
“我姥爷是柱国大将军,在朝中扎根多年,有很多政敌,如果周家真的倒了,他们肯定要反扑。”
“现在这些人没动手,是因为我姥爷还在,父皇也还念一点旧情。可等日子久了,他总会把我们忘了,到时候——”
秦宸章唉了一声。
其实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父皇母后是少年夫妻,日常相处也确实恩爱,但那又怎样,后宫里的女人一个也没少啊,而且父皇明显一直在忌惮姥爷手上的兵权。
不过秦宸章没对青黎说这些,草草结尾:“反正宫里的事特别复杂,说了你也不懂。”
青黎说:“哦。”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秦宸章换了个姿势靠墙,再次打破沉寂:“可惜你是个瞎子,如果你是个正常人,我就带你回宫。”
她说:“皇宫很好,但也很危险,你这样的人可待不住。”
青黎笑了笑,没有反驳。
外面的雷声逐渐停了,只有密密麻麻的雨声,冲刷着世界。
秦宸章停下话头,虽然道观里就她和青黎是同龄人,但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过于拉近。照秦宸章来说,应该是性格不合,玩不到一起,勉强能互相陪伴,不过是因为没得选。
她闭上嘴,垂头想着将军府的事,皇宫里的事。她不说话,青黎便也没有开口的欲望。
雨声太大,遮掩了外界所有的声息,更何况青黎原本也听不到周佑荣和她父亲周筑的谈话,这场偷听到现在只能不了了之。
好在如今进夏,天气燥热,即使夜深大雨,体感上也不会觉得冷。
两人在隔间里待着,等雨停或者外间说话的人离开,只是往日的生物钟早已经形成,耳边又持续有白噪音哗啦啦地响,宛若听摇篮曲,没一会儿便依偎在一起昏昏欲睡。
直到后半夜,外面突然亮起灯火。
青黎虽看不见光亮,却能敏锐地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靴子急匆匆踏着水洼,啪嗒啪嗒。
原来是照顾秦宸章的侍女起夜,终于发现床上没人,忙起来四处寻找,最后连观主都惊动了。
青黎把秦宸章推醒,两个人从书房正门出去——秦宸章的姥爷早已经离开。
好在第二天,两个人都没受罚。
那之后,清阳观还是跟以前一样,从表面上看起来并无任何异常。
青黎也依旧话少,安静,在这些人中没什么存在感。
曾经的听石子判断位置,现在改为了听黄豆,黄豆轻,个头又小,每次洒落满地,捡起来时都会落下那么几颗。
或者偶尔与秦宸章玩丢沙包的游戏,规定了一定的长宽高,在区域内相互投掷,青黎可以通过物体划破空气的轨迹来接沙包。
不过彼此都不是很乐意跟对方玩,秦宸章是觉得游戏难度太低,青黎是觉得熊孩子脾气坏,沙包不小心砸到人了,她凶,她要是被砸到了,更凶,人还赖皮。
倒是寻竹喜欢跟她玩,偶尔不在周佑荣身边侍奉的时候,她能跟青黎在院子里玩一下午的丢沙包。
玩完了,两个人便坐在廊下休息,夕阳从远处来,由浓艳的绯红橙黄层层稀释出淡淡的蓝,空气都是温暖的。
青黎趴在桌上,静静听着道观晚祷的钟声,和山林中被惊起的飞鸟轻鸣。
寻竹在这时便会摸摸她因为运动而泛红的小脸,然后说:“头发散了,我给你重新绑。”
青黎就坐直身体,任她摆弄。
寻竹平日里照顾周佑荣,手指十分灵巧,她年纪不大,对小孩子有种天然的亲近,时常热衷于给青黎绑各种小辫子,有时候还会把自己曾经的珠花拆了,重新用绸子缝出好看的头绳,就为了给青黎绑头发。
“谢谢寻竹姐姐。”
烟灰色的眼睛弯弯地“看”着人,声音清甜,任谁打眼去看,都是一副正常孩童的模样。
寻竹待她就像待自己的妹妹,每每见她这般清慧乖巧,总是忍不住心叹,却又不敢在言语上表现太多,担心对女孩造成伤害,所以只是再摸摸她的小脸。
而青黎虽然目不能视,对身边人的目光却感受的格外敏锐,越是相熟,身边那些同情或怜悯的情绪便收到的越多。
有时候也会挫败,但所幸她不是真的小孩。
青黎朝寻竹道过谢,之后便重新趴到桌上,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
寻竹看到她的神情,问:“怎么了?”
青黎没说话,只是转头,面朝着小院的大门。
几息之后,于之雅出现在那里,朝寻竹匆匆招了招手,寻竹走过去,两人径直走出院子。
寻竹问:“姑姑,出什么事了……”
于之雅压低声音:“皇上来了。”
现下已经是深秋,自周筑周大将军夜访过去不到三月。
明面上是皇帝秋闱,秋闱第一日却又情难自已,抛下众人前来会见废后,诉一夜衷肠。
实际上,却是近两年来的兵权分解不利,周后被废、周筑病居,按原本的打算,朝中兵权应该立刻收回皇帝手中,可中间经历了两次宦官监军被杀、一起军饷贪污案后,其军中权柄竟然开始被朝中袁姓党派分而划之、大有尽收旗下的势头。
朝中袁氏之祸丝毫不比周差,眼看另一只“猛虎”即将显雏形,又加上边关不断扰攘,内忧外患之下,迫使皇帝不得不重启“病”臣周筑与之制衡。
此时是景贞十四年末,来年一月,周佑荣会正式复立,而后不到半年,皇帝便知道了朝中袁、周两位的联手,帝王大怒,迁恨于周佑荣,周后再次失宠,至此到景贞十七年五月,皇帝二次废后。
这是皇家权臣之间的博弈。
而现在,帝王主动示弱,清阳观因此变得十分热闹。
这热闹青黎“看”得见,却摸不到,毕竟她还是个小孩子,而且是个身有疾的孩子。
皇帝在清阳观待了三天,而后携废后周氏佑荣一同回宫。
当初周佑荣退居道观时,只带了自己的女儿秦宸章和七个侍从,此时回宫,自然也一个不落地全都带了回去。
至于青黎,她暂时被清阳道观收编,做了个外门小弟子。
第105章 古代宫廷5
清阳观原本在京城大大小小的佛、道之间并不显眼, 京内许多人初次听说它的名号,都是因为废后之事。
周佑荣退居此处两年,离开之后, 此地香火突然旺了起来,几乎每日都有人拜访上香, 逢年过节时,更是热闹。
前来挂靠的道士也比往年多了, 还有些山下女子前来从道, 只青黎的卖身契不在自己手里,连度牒都上不了, 在清阳观只能算得上挂名客居。
好在她年纪小,又身世可怜, 观主留她给一口饭足矣,也基本没人会使唤她做什么事。
清阳观虽不大, 但内部人员职能明确,寻竹她们走了之后, 那小院里只青黎一个人住, 没多久, 青黎也搬了出来,与观里的素济道长住到一处。
素济道长二十五六岁, 主管内外庄头, 负责道观里一些器具的保管维修, 和花卉绿植的日常养护。
青黎跟着她, 主要还因为她是观里唯一的医生。
这个时代,道士行医并不在少数, 有些大道观里,甚至有专门的医馆。清阳观倒不以此为主, 但观里若是有人生病,多是找素济道长医治,山下就近的一些村民,若是有了急症,也会来此处求医。
中医有望闻问切,青黎目盲,天然便少了“望”的能力,所以刚开始素济道长并不欢迎她,院子里晒了不少药材,她总担心青黎看不见,会把药材打翻弄混。
青黎也不急,初始只是每日过去朝素济道长问好,她性子沉静,极少会乱动,只偶尔才会拿几根药草闻一闻。
道观里存的都是些日常药材,来来回回不过那十几样,不到半月,青黎便已经熟记于心。
自忖不会出错后,青黎便趁着素济道长忙碌时帮她做一些分拣药材的小事,一次两次,对方终于慢慢放下戒心,收她在身边做了帮手。
素济道长的医术师承家学,祖辈虽不是名医,但在镇上也有一家小小医馆,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亲人相继离世,素济当时刚刚及笄,不愿意自家医学典籍被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瓜分,索性背着一箱笼医书上山出家。
中医最讲究师传,素济道长没有老师,全凭幼时的一点底子和医书自学,甚至于那些医书也不是什么高妙秘籍,医术自然算不上精湛,但应付普通的风寒发热却没问题。
至于青黎,她曾经也经历过病痛缠身,所以对一些医理知识并不陌生,只是当日接触的多为现代西方医学,还从没有认真学过中医,如今想要学习,只能从头开始。
道观里的药材多是从山下村民手里收来的,青黎的嗅觉能力由此用到了极致,练习分、晒了一年,每确认一种药材,她便在纸上认真记下其味其形,还会不断地与素济道长确认其功能,并时常发散思维,询问其药用,或者是否有相似药材可彼此替换。
素济肚子里三分真知也被青黎催到了五分,不得不把许久未看的医书拿出来反复翻看,以此应对青黎不断深入的追问。
除此之外,平日素济道长接诊,青黎也会守在她身边,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听着,偶尔会提出把脉,观里的道士们都认识她,自然无有不应,还经常逗她,特意问她可诊出什么不对。
“道长的脉象急速,一息六至七次,属于数脉,数脉主腑,道长得的应该是热病。”【1】
青黎说着说着停顿一下,转头去“看”素济寻求肯定。
素济道长因少时经历,性格严肃,平日里不苟言笑惯了,可此时被青黎那双烟雾般的眼睛看着,也不禁神情放软,轻声问:“还有呢?”
青黎这才继续,道:“道长的数脉在寸,寸数喘咳,又兼之口舌生疮、皮肤红肿,说明这是火邪内盛、毒邪外发的脉象。”【1】
“所以应先以清热解毒为主,待热气清除,再行养阴生津。”【1】
青黎说完,便站在一旁等着素济道长评判,只听她说了句不错,自己才放松了精神。
被切脉问诊的道长也有些惊讶,笑着说:“咱们观里又出了个小大夫呀,赶明儿都能出师了。”
青黎还没说话,素济就肃起脸:“你莫起哄,小孩子瞎胡闹,她离出师还早着呢。”
话虽如此,但素济道长对青黎却更加用心,青黎看不了书,她便每日都给青黎读一段医经,平常制药问诊,也会主动提点,遇到些她治不了的疑难杂症,还会跟青黎一起讨论。
如此又过一年,时间到了景贞十七年五月,与青黎看到的未来一样,皇后周氏佑荣再次被废。
周佑荣一行人是在傍晚时进的清阳观,观里静悄悄的,气氛凝重。
随她们一起来的,还有一队禁军,驻扎在了山下,整个清阳观也因此被迫闭门谢客。
寻竹在三日后去找青黎。
“妙真法师要见你。”青黎正在院子里扒捡药材,寻竹站在她身边,随手帮她整理挽在小臂上的衣袖,一边又感叹,“你怎的长大这么多,若是在外面,我都要认不得你了。”
青黎说:“才不会。”
寻竹忍不住笑了,随即又压低声音嘱咐:“公主留宫不在身边,娘娘是想她了,所以才传你过去聊以慰藉,你不要紧张,娘娘问什么,你便说什么。”
青黎点头:“好。”
路上彼此又随意聊了两句近况,都是寻竹在问,青黎没问,她这样的身份,不便主动探听宫里的事。
周佑荣还住在原来的院子,但不知是否因为少了个闹腾的人儿,这院子的氛围比曾经那时低落许多。
青黎一进室内便闻到了药味,许是刚刚用过药,药气未散。
如寻竹一样,周佑荣看见青黎后也立时表达感叹:“长高了,这个头都快赶得上宸章了。”
青黎听她这么说还挺开心的,她这几年在饮食上有意补亏,每餐都吃好吃饱,坚持早晚做拉伸,运动量也大,睡眠充足,就是为了把握身体长高的黄金时期。
周佑荣又问她最近在做什么,可有继续写字。
青黎便答自己在跟着素济道长学医,每日都会记事写字。
她知道周佑荣问这些,不过是想起曾经在这院里秦宸章同她一起读书写字的场景,所以便也主动将话题往秦宸章上引。
“素济道长原本想收我做道童,可惜我的身契被公主带走了,上不了度牒,所以严格说起来,我还算不上从道。”
周佑荣自然不知道这些小事,闻言问:“宸章当日带不得你一起回宫,怎么没把身契还给你?她拿着又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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