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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狐狸(玄幻灵异)——二百

时间:2024-05-02 06:58:21  作者:二百
  只不过那时的观御会带他爬上长生殿的琉璃顶,看天穹之上的神君布星。而现在的观御,只是沉默地背着他沿着长街往下走。
  涟绛默默收紧双臂,望着空无一人的长街出神。
  这条街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让他感到恐慌,缓慢而滞后地意识到这条街也许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长风自街头汹涌而来,他眨眨眼,眼眶被吹得有些红:“你怎么知道我的脚受伤了?”
  血海中妖魔邪祟凶猛,他护着灼华,退至丰京时小腿肚上已被划开近一掌长的口子。
  而他不想让步重担心,为此特意捏诀遮掩。
  观御避重就轻地答:“回去先将药抹上,这几日先别碰水。”
  “哦,”涟绛应声,揉揉眼睛问,“那金家那边如何了?”
  “父王将止戈押入神狱,答应金家家主待血海一事了结后严加惩处。”
  闻言,涟绛搂紧观御脖子:“他们没为难你就好。”
  观御将他往上托了托,垂眸望见身侧纠缠在一处的青丝白发时目光微顿。
  “观御,”他也看着相缠的发丝,哪怕明知再无可能,也仍旧抱有期许地说,“等此事了结,我们便在人间买一座院子,种上石榴,好不好?”
  这本是观御与他说的以后,但如今再提起,说话的人缄默不语。
  涟绛在这无声的沉默里发笑:“不止是种石榴,还有桃花。你答应过我的,院里还要有池子,我要养很多、很多的鱼。”
  豆大的泪珠滚落在发梢上,比夜露还要晶莹。
  观御望着血红的天幕,看着夕阳彻底消失在山峦间,而余晖透过灯笼架子,将脚下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分割。
  支离破碎。
  -
  步重与丰京几位散仙将开裂的结界修补好时,涟绛刚好过来。
  哪怕他刻意掩饰过,但眼神总归是难过的。
  之前观御背着他回来,步重便觉得不对劲,心说怎么会轻易说睡就睡,还一直叫不醒。
  而今见他眼下浓重的青黑,步重眼珠子一转,茅塞顿开——有的狐狸,比鸵鸟还要自欺欺人。
  “情况怎么样了?”涟绛自城墙上伏首望去,城下的血海虽不及昨日汹涌,但依旧让人心惊。
  步重微微挑眉,分一半烧饼给他:“丰京算是守住了。昨夜观御为周围的城池也布下结界,只要不出意外,城中百姓便无性命之忧。”
  “那就好,”涟绛咬着烧饼,他虽然饿,却无什么食欲,于是只是慢慢地嚼着,状似随意地问,“财宝,要是有一天,你发现我与那些吃人的妖魔没什么区别,你会不会杀我?”
  步重扭头看向他,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他笑一笑:“随便问问。”
  “你要是真敢吃人,”步重眺望远方,无意中专挑人疼的地方扎,“观御第一个不会放过你,还用得着我动手么?”
  涟绛咽下烧饼,总觉得这饼太干,刮的嗓子发疼,于是说话声音都有些含糊:“这倒也是。”
  “不过话说回来,九尾狐族自上古时起便是天神,就算我成妖入魔, 你都不可能会堕魔。”步重将酒递给他,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差点忘了,昨天观御离开前还特意嘱咐说你脚上有伤,要忌……”
  涟绛在他说完前抢过酒壶,仰头便是一大口。
  “你……”步重目瞪口呆,心道这人莫不是被夺舍了,以往分明最听观御的话,说东绝不往西,今日却……要说馋成这样,也不至于。
  涟绛胡乱抹抹嘴,将酒壶还给步重:“改日去水中月,我请你喝埋了好些年头的花酿。”
  “那花酿你不是最宝贝了么?平常我多看一眼你都不乐意,”步重不禁狐疑地打量他,“现在怎么突然舍得了?”
  涟绛唔声:“观御不好这口,那酒留在天界也是浪......”
  “公子!公子!不好了!”
  他正说着,一个穿着修仙衣饰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跑来,攥在手里的佩剑只余一半。
  “糟了。”他与步重相视一眼,俱是心沉。
  即便那人气喘吁吁说不上话,两人大抵也能猜到发生了何事。
  城北血海重扑而来,溘然间以及城墙之高。其间妖魔鬼怪撕裂结界,争先恐后地从那一指宽的裂隙间挤入丰京。
  暗红腥臭的血水渗出墙缝,顺着城墙上凹凸不平的石纹蜿蜒而下,滴滴答答聚集在丰京城中——先是一滴、两滴,然后变成一滩、两滩,最后变成人影一样的邪魔,尖笑着挤入紧闭的房门。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门窗应声溅上鲜血。
  “他娘的!”步重攥拳,暴怒下将手中凤羽鞭甩出,硬生生将那趴在窗上的邪魔拦腰绞作两截。
  涟绛避开飞扑而来的邪魔,持着软剑的手腕骨微微转动,猝然将邪魔劈开。
  “快走!”他将受惊跌倒在地的人拉起来,脸色稍显苍白,“都快离开这儿!”
  结界一寸寸碎裂,破口也越来越大。
  守在阵前的散仙和修道者抵抗不及,五脏六腑都在这抗争中暴裂开,以至七窍流血。但他们无一人后退,哪怕众人深知此举无异于螳臂当车,涟绛也未曾见有人后退半步。
  他在这负隅顽抗的景象里难以控制地发颤——凡人拜神、求神,但能救他们于水火的从来都不是神佛,而是千千万万个自己。
  “涟绛!”步重高声叫他,语速飞快,“这血海不对劲,我们先撤再说!”
  他循声抬头,见赤金羽翼遮天蔽日。
  丰京外围奔涌的血海畏惧凤凰金芒,狂啸着在步重面前停步。无数邪魔从血海中爬出,胆小者颤着喉咙嘶吼恐吓,胆大者露出满口獠牙纵身扑向步重。
  见状,他瞳孔骤缩,想也不想便将手中软剑掷出。
  利剑疾速划开血海,“当”的一声插入城墙。
  在这刹那的响声里,剑芒覆满城墙,竟将血海逼退几厘。
  步重诧异不解:“它们怎会惧你!?”
  “不知道,先送城中百姓离开!”涟绛答得飞快,身形翻转间已然割破掌心。
  他趁血海尚有忌惮之时捏诀结印,掌心湿热粘腻的鲜血印在丰京冰冷的地上,血光里他的脚下狐影遽然显现。
  步重扭断扑上前的邪魔脖颈,余光瞥见涟绛脚下猩红的影子,顿然惊叫:“涟绛!”
  ——他竟想以法相驮城强闯血海!
  “你他娘的!”步重飞身而下,意欲加以阻拦,“没了法相护身,你会死的!”
  涟绛并未理会他,掌下法印已成。
  “涟绛!”情急之下,步重挥鞭甩向他的胳膊。
  但凤羽鞭尚未近他身,钉在城墙上的软剑便猛然抽离,泛着寒意的剑刃与凤羽鞭相撞,震开翻腾的气浪。
  步重一时不备,被推开数米远,再开口时难免咬牙切齿:“你!”
  脚下大地遽然开始震动,步重一惊,断声再抬首,眼前赫然是庞大到难见全貌的九尾狐法相。
  它几乎穿城而过,步重仰颈,也只能瞧见它微微躬起的背脊。而城墙之外,九条尾巴大肆舒展开,竟将血海尽数挡住。
  但血海也不甘示弱,邪魔翁拥而上。它们泄愤似的撕咬着狐尾,被甩开后再次不甘心地扑上去。
  “涟绛...”步重声音发抖,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执拗地撑地而起,将丰京驮于身上。
  法相虽只是虚影,但却是以神魂所化,因此痛意半分不少。
  一座城池压在身上,饶是天神,也难以消受。但涟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唯独脸色愈见惨白。
  他能感觉到后背被血濡湿,尾上钻心的疼几乎让他失去意识。可他捏诀强撑着,半分不敢松懈。
  “蠢猪!”步重暗骂,脚下步履却不停。他心里又急又疼,意图规劝涟绛放弃:“一群凡人而已,生死本就是常态,你不必......”
  他话才开了一个头,涟绛便抬眸看向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隐约有几分失望。
  “涟......”他稍有恍神。
  “他们拜神、求神,”涟绛收回视线,额上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他却眼睛一眨不眨,任由双眼被刺得发红发疼,“但玄柳不应,天神不应。”
  巨大无比的九尾狐影驮着丰京城从血海的包围中厮杀而出,涟绛唇色煞白地跪倒在地,却仍撑着膝想站起来。
  “涟绛!”步重难免慌乱,撑开羽翼将涟绛护住,急声喊他。
  丰京城随法相远去,失去城墙与结界的抵挡,血海顷刻间将两人团团围住。
  涟绛没什么力气,四肢百骸都泛着疼。
  他有些想观御,以往每回觉得痛时都会想观御,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可是今日,他越想越觉得疼,甚至连风擦过耳畔都觉得疼。
  “金曜?”头顶传来步重惊异的声音,紧接着是金曜喘息难平的说话声:“快走!你们快走!我伯父、伯父......”
  刺眼的白光于天边乍现,缚神链落下,然后收紧,将金曜牢牢捆住。
  “走!快走!”金曜气急,疯狂挣扎却无济于事,只好一个劲儿地朝着两人喊。
  涟绛眼前一阵阵眩晕,他不知道法相去到了何处,不知道丰京是否得以保全,也不知道血海为何突然卷土重来。他在混乱与疼痛中抬头,与云端睥睨众生的玄柳四目相对。
 
 
第122章 绝望
  “涟绛,”玄柳垂目望向血海中渺小如蝼蚁的两人,声音平静,“你既身为九尾狐,今日便应顺天命救人世,此后流芳千古,永垂不朽。”
  “你什么意思!?”步重惊讶不已。
  他欲问个明白,但涟绛攥住他的袖子。于是他只好住口,转而将涟绛扶起来:“你怎么样?还能站稳吗?”
  “无碍。”涟绛松手,拂开步重搀扶的手。
  他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抬眸遥遥望见诸神临世——
  以玄柳为首的那些神灵面无表情,手中法器开阵,全都朝向血海中衣袍浸血的他。
  “顺天命救人世,”他在这冷漠如刃的目光中不无嘲讽地笑问道,“止戈草菅人命时,你们装聋作哑无一人加以阻拦;蒲月镇瘟疫横行民不聊生之时,你们高居九重天,冷眼旁观;人间血海肆虐生灵涂炭之时,你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当初青丘数万万子民伏地哀哭血流成河,你们更是置若罔闻毫不留情!”
  他注视着玄柳,手背上本不算清晰的青筋根根挣起,眸中皆是恨意:“玄柳,你竟还有脸与我说要我以身饲魔,要我替你守这三界!”
  “大胆妖狐!”持着拂尘的神仙闻言不禁怒道,“能为三界而死是你几世苦修方才修来的福气,休要妄言!”
  “福气?”涟绛蓦地转头看向说话的人,眸底一片寒凉,“他欺骗我、利用我,如今终于原形毕露意欲杀我。怎么,你们是觉得我应当对他感恩戴德么?”
  “你......”
  那神仙还想再说什么,玄柳先一步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继而垂目对涟绛说:“涟绛,你别记恨孤。
  青丘九尾狐族被屠之后,是孤不顾众神阻拦执意将你带回九重天。这五百余年以来,孤更是一直将你视作己出,但如今龙脉断裂,魔骨破印,孤只能与众神一道借你之躯斩杀魔骨。”
  闻言,涟绛慢慢地抬起头,脸上不禁流露出笑意:“好一个视作己出。”
  在九重天度过的漫长的岁月里,他甚少见到玄柳。偶有的几次,要么是观御受罚他与临娘前去求情,要么是观御稍为怠懒玄柳入殿问话。
  玄柳从未分给观御一丝一毫的爱,更遑论是他,当真是“视作己出”。
  “涟绛,此事确实是孤对不住你,”玄柳嘴里说着道歉的话,面上却无半分愧疚,“但金绪一怒之下斩断龙脉,魔骨因此得以破印而出,如今这世上只有你这一只九尾狐,这便也意味着只有你能救三界。”
  “金绪斩龙脉!?他娘的你们当真是疯了不成!?”步重算是听明白了,当即感到愤怒。
  涟绛亦是幡然醒悟,不由冷笑道:“原来你这般煞费苦心,执意偏袒止戈,激怒金绪,是想借我之身彻底斩杀魔骨。”
  “此言差矣,”玄柳驳斥他,“涟绛,魔骨迟早破印而出。孤只不过是借楼弃舞召血海之机,让金绪断龙脉,引出魔骨以绝后患罢了。”
  玄柳说这些话时面色平静,好似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引出魔骨以绝后患。
  他早就咬定涟绛不会弃三界于不顾,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无非一场胜败已定的赌局。
  涟绛安静地望着玄柳,眼底的恨里夹杂着失望、厌恶。
  他忽然意识到,兴许自来到九重天起,他便活在滔天的骗局之中。
  而观御......观御不会不知。
  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底下是黢黑无边的深海,是冰冷潮湿的洞穴。
  “你们这些臭不要脸的,”步重看不下去,叉腰高声质问,“你们那么多天神难不成还对付不了一个魔头!?非要指望涟绛不成?”
  “凤凰?”玄柳目光一转,像是这时才看见他,搭手道,“你年纪小,想是不知这魔骨有多难缠。它生于混沌之初,有吞天纳地之能,血海为其所......”
  然而不等他说完,步重便愤懑地打断他的话:“就你们这样还配为神?”
  这话无疑将诸神激怒,他们瞪着步重,有几个甚至作势朝步重动手,但都被玄柳拦下:“瑶山从来不插手三界之事。凤凰,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还是早些回去罢,免得神君动怒。”
  “我呸!”步重恶狠狠地盯着玄柳,只差没将满腹污言秽语唾骂出声,“你身为三界之主,带头强逼一只小你千岁万岁的狐狸送死,你好大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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