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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狐狸(玄幻灵异)——二百

时间:2024-05-02 06:58:21  作者:二百
  月行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一直以来涟绛说什么他便应什么,这次也不例外,便只是哭着应下,站在廊中目送涟绛离开。
  但涟绛未走出几步便折返回去,摸出一块帕子递给他,紧接着不待他出声又瘸着腿走远。
  他看着涟绛往观御寝室去,吸吸鼻子哽声提醒道:“殿下镇压血海回来后一直没回房,这几日都是待在后山汤池里。”
  涟绛脚步一顿,朝他道谢后往后山走。
  “小公子!”月行心里挣扎片刻,复又追上前,“……殿下待你是真心的。”
  涟绛僵住身子。
  须臾,他回头朝着月行微微一笑,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第125章 人非
  后山汤池始终氤氲着热气,白茫茫的雾气几乎将池边青松竹柏吞没。
  涟绛拾阶而上,衣角被石阶上星星点点的水珠子润湿,乍一眼看上去像是被撕开又被重新拼凑起来的布帛。
  隔着缥缈的白雾,他与浸在汤池中的人遥遥对视。
  他心跳慌乱,目光交织的刹那竟觉从前的五百年光阴恍若隔世。
  他太久没见观御了。
  如今终于相见,他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心中无半分欣喜,唯独悲凉与遗憾越生长越旺盛,让他觉得鼻酸。
  观御好像瘦了许多。
  他眨眨眼睛,潮湿的雾气将他的双眼浸润。
  山林间寂静无风,雾气停滞不动,连带着他的心脏也渐渐变得僵硬静默。
  他微微张唇,吐出一口气强稳住心神朝观御走去。
  离得近些,他才瞧见观御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
  它们新旧交叠,新的伤口尚还溢着血,血珠子滚进汤池里,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旧的伤口更为狰狞可怖,饶是浸在水雾里,也难掩红肿溃烂。
  涟绛溘然驻足,双手难以遏制地发颤——这些伤口,分明与他身上的如出一辙。
  楼弃舞将他从血海中救出以后,他不愿让人医治,所以身上的伤口反反复复地开裂流血,从来不见好转。他甚至自虐一般将自己浸没在冰冷的奈河中,任由河中幽魂怨灵撕咬他的身体。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无比清晰地感受着体内的鲜血一点点流失。剧烈的疼痛麻痹他的心脏,而他只感到畅快。
  楼弃舞说他疯了,酆都城无数鬼怪也说他疯了。
  怎么会有神自甘入奈河,以神躯喂养邪魔?
  他垂目看着云沉为他处理伤口,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茶盏。
  “你这腿......”云沉欲言又止,净手将药端来,复又接着道,“神族有移花接骨之术,若能找到合适的新藕,我兴许能试上一试。”
  “一定要新藕么?”涟绛捧着药却不喝,将手指伸进去搅了搅,然后皱着眉将碗捏碎,手掌被碎片锋利的边缘划开。
  见状,云沉不由惊呼:“小公子!”
  “闭嘴!”熟料下一瞬,本来还算安分的人突然变得暴怒,眨眼间已掐住云沉脖颈将他摁到墙上,抬眸间露出残忍的笑意,轻声问,“一定要新藕么?用你的腿不也一样。”
  云沉骇然,窒息之下竭力挣扎着吐不出半句话:“小.....”
  涟绛更为用力地掐他,几乎要将他的脖颈折断:“我说了闭嘴,你听不懂话么?”
  “涟绛!”所幸勾玉和楼弃舞来得及时。
  涟绛松开手,睨向窗外时骤然回神,揉搓着掌心的血云淡风轻道:“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大惊小怪的。”
  楼弃舞和勾玉面面相觑,云沉更是心有余悸,摸着颈上湿漉漉的血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楼弃舞说他这是受魔气所扰,等驯服魔骨便不会再有这些暴虐的念头。
  但他觉得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想要杀死云沉,也想杀死楼弃舞和勾玉。
  他想毁掉所有的一切。
  人也好,神也好,或者妖魔也罢,都罪该万死。
  他重新撕开刚包扎好的伤口,在疼痛里清醒,又在清醒里丧失理智逐渐癫狂。
  之后楼弃舞实在看不下去,先教给他傀儡术,他与勾玉没日没夜地雕刻凤凰玉像,他才稍微镇定一些,但偶尔想起些旧事时依旧会不顾劝阻反复撕裂伤口。
  他定定看着观御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声音干涩:“为什么?”
  观御微微抬眸,似是这时才猛然惊觉眼前的人不是幻觉,飞快披衣起身,背过身整理衣带并未直视他。
  “观御!”以为观御要走,涟绛仓促扑上前,却头晕目眩一脚踩空栽进热烫的汤池里。
  池里的水不深,但他慌乱之中站不稳脚,不停地下陷,探臂找不到支撑的地方。
  头顶的水面摇摇晃晃,金灿灿的日光穿透白雾,照出金色的光影。
  他身子一僵,恍惚间以为自己再次跌入血海之中。
  池水涌入口鼻,堵得心口发慌。
  一死了之的念头再次疯狂蔓延,拖着他不再让他挣扎。
  他放任自己下沉,身体渐渐卸力,任由水流往眼睛和耳朵里钻。
  意识模糊间,他混混沌沌地想,若是就这样死在观御面前,至少观御会记得他,观御身上的伤口也会记得他。
  ——兴许吧,兴许会记得。
  忘了也罢,就当他从未来过这世间,从未对天神动心。
  但在濒死之际,一只强劲有力的手将他从手里捞起,指腹贴着被水浸透的衣裳,滚烫的温度让人战栗。
  “涟绛、涟绛?”观御眉头微蹙,眼底慌乱难以掩饰。
  他半抱着涟绛想往岸上走,但涟绛四肢并用地缠住他,让他也跟着趔趄几步退至池边,背上的伤口猛然撞上光滑的青石岸,阵痛刹那间袭遍四肢百骸。
  “涟绛...”他皱着眉,手虚搂着身前的人,怕有人摔了要哭鼻子。
  可涟绛即使不摔也在掉眼泪,抱着他的手紧了又紧,埋首在他颈边哽咽着一遍遍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抛弃我又救我?
  为什么从来不肯承认爱我却又要分担我所受之痛?
  观御稍稍偏头,颈窝里涟绛掉下的眼泪比池水还要滚烫,轻易穿过肌肤血肉一路烫到心里,灼出伤口。
  他按着涟绛肩膀,须臾,终是用力将涟绛推开。
  涟绛被推得微怔:“......观御。”
  他看着观御转身往岸上走。及腰的池水因为观御的动作而晃动不已,它温柔地摆动着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扯得更远。
  “你不要我了么?”他低下头望向摇晃的水浪,不再看观御远去的身影,抽泣着小声而失落地问,“哥哥,你不要我了,是么?”
  观御脚步微顿,回身见他站在水里,整个人都湿透,连眼睛都是湿的,心下难免发颤。
  “你不要我...”涟绛察觉到他的停留,抬起头来,泪珠在这瞬间从眼眶里滚落。
  这让涟绛觉得羞耻,觉得悲哀。
  他在爱里卑微如草芥,观御随手招来一阵风就能将他拦腰折断。
  但他捂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气后还是乞求般地、声音发抖地问:“你不要我,又为何要将逆鳞给我?”
  龙生逆鳞,是命脉所在。
  观御用逆鳞替他承受一半的痛苦,将命脉都交给他,却又无情地将他推开。
  他越发看不透观御。
  或许是他这副模样看上去实在是太过可怜,观御眉头轻皱,微微叹气后终于妥协似的朝他伸手:“先上来。”
  涟绛泪眼朦胧地盯着他,犹豫片刻,并没有去碰他长着细密伤口的手,而是攥紧他的衣袖,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观御眉头皱得更紧,但终归是没多说什么。
  后山那间小屋还在,屋子里点着的暖香漫出门缝窗隙,浮成若有似无的桃花香气。
  涟绛跟在观御身后进屋,睨见挂在架子上晾着的兽毯时目光微顿,而后垂下头眼神飘忽地移开视线。
  观御将茶煮上,回头方才发现涟绛仍站在门口,衣裳发梢的水滴下来已经在脚边聚成一小滩。
  涟绛从未在他面前这般拘谨过。
  他的心里一阵刺疼,但依旧稳着语气唤道:“涟绛。”
  涟绛闻声抬头,尚未看清面前的人一件衣裳便被扔进怀里,衣摆扬起时遮住他的视线。
  等衣角落下,观御已经背过了身,说:“先把衣裳换了,当心受凉。”
  涟绛捧着衣裳没什么反应。
  直到观御稍侧过身,又重复一遍,他才终于有了点动静。
  观御丢给他的衣裳不太合身,即便系上腰带也依旧松松垮垮的,上面尚还沾染着桃花香气。
  他将过长的衣袖卷起两圈,垂眸瞧见手腕上丑陋的疤痕时停顿数秒,又将袖子放下。
  “为什么?”他再次问。
  观御将热茶递给他,又拿了帕子轻柔地擦去他眼角垂着的泪珠,唯独缄默不语。
  “为什么要做这些?”涟绛注视着他,目光悲戚。
  他站起身,涟绛的目光便追随他,看着他将手帕放进盆中,然后听见他用平淡的语气说:“身体是你自己的,以后别伤害自己。”
  他知道涟绛想听什么,但他给不出回答。
  承认喜欢又如何?要他眼睁睁看着涟绛心甘情愿地赴死么?
  他扪心自问,宁愿涟绛恨他千秋万代,也不要涟绛因为他而逆来顺受、任人宰割。
  后背忽然一暖。
  他回过头,见涟绛闭着眼将头靠在了他背上,哀求道:“别推开我......就抱一会儿,一小会儿。”
  观御垂眸,无声地纵容。
  这一抱太久,也太过短暂。
  观御洗净帕子,终于还是将他推开:“涟绛,我以前与你说过一句话,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涟绛摇头,才刚擦干净的脸又爬满眼泪。
  他记得的,观御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他想求观御别开口,但那可怜的、仅剩的一点自尊拉扯着他。
  “若有一日爱我真的让你如临深渊,就别再继续了。”
  观御屈指碰了碰他的眼角,眼里有不算明显的笑意:“涟绛,别继续了。”
 
 
第126章 断念
  这日的风格外冷。
  它冲破门窗汹涌而入,将满室暖香吞噬。
  涟绛摇头后退,几次张口欲言奈何如鲠在喉,满腔心酸委屈终是未能宣之于口。
  “涟绛。”观御半倚在墙上,窗外的光笼罩着他,将他的眉眼晕得模糊。他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没有,字字句句满是辛酸苦楚:“别爱我了。”
  也别再因我而难过,别再因我而哭泣。
  他的自大与贪婪,终究是成了报应。
  早在最初,他便不该将涟绛拽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从来都不该放任自己的感情,最不该让涟绛动心。
  涟绛捂住耳朵,缓慢而痛苦地蹲下身,低下头死咬住唇不肯让自己哭出声。
  他体内被扶缈压制住的魔骨趁这片刻松懈挣扎而出,嘲笑他说:
  “我早说了,他对你无意,是你一厢情愿,你偏不信。”
  “他要是爱你,又怎么会说出这般伤人心的话?”
  “涟绛啊,你还看不明白吗?他早有预谋......”
  “他将逆鳞给你,是因为他感到愧疚。”
  愧疚么?涟绛摇头,五指插入发间揪着银发撕扯。
  发上那只青玉簪子插不稳,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在这动静里微微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去捡簪子——那是他刚化人形时,观御送给他的。
  可是他冰凉的指尖刚碰到玉簪,丝丝缕缕的黑雾便缠绕到玉簪上。他蜷缩起手指,那些黑雾仿佛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将那支玉簪子掰断。
  “你骗不了自己,”魔骨趴在他的肩上,冷眼看着一切,“涟绛,你想杀他,所以才会折断簪子。”
  “不......我没有、没有!”他俨然受到巨大的惊吓,惨白着脸色蜷缩成一团,别开脸不再敢看断成两半的玉簪,“不是我......”
  魔骨死死纠缠不放:
  “我知道你舍不得,没关系,涟绛,没关系,我可以替你动手。”
  “涟绛,听话,你放我出来,我替你杀了他。”
  “以后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不要...”涟绛将头埋进膝盖,满头白发披散开,遮住他半边身子。
  他像是被雪掩埋。
  他呢喃着,几乎是无意识地将手臂上刚结痂不久的伤口抓开,指尖用力掐进血肉里,借这疼痛逼自己保持清醒。
  观御目光微垂,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
  小臂上的疼痛渗入骨血,而后飞快蔓延至心尖。
  观御眉头紧锁,在他面前蹲下身,探手想要将他扶起来。但伸出去的手尚未碰到他的衣裳,他便尖叫着后退躲开。
  见状,观御动作一顿,心口阵痛难忍。
  他的语气不再平稳,试探着再次朝涟绛伸手:“涟绛。”
  “别碰我!”涟绛蓦地抬头,琥珀色的眸子里隐约弥漫着猩红的血丝。
  观御望着他的眼睛,看着泪水不停地从他眼里涌出来,只觉剧痛交加快要不能呼吸。
  他比谁都清楚涟绛有多难过。
  或是因龙鳞而感同身受,或是因如今痛不欲生的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可也是他,最没有身份立场安慰涟绛。
  他能感觉到涟绛掐着伤口的手更加用力,自我折磨着格外排斥他的靠近。于是他抬起的手只好僵在半空中,伤口涌出的鲜血浸湿衣袖,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一滴、两滴......
  砸在涟绛宽大的衣裳上,尚未开出花,便先烟消云散。
  “他不爱你......”
  “涟绛,他不爱你。”
  涟绛缓缓地眨眼,眼前观御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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