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冷惊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因为他确实不知躺在床板上发出鼾声的老头有多少本事。他很少碰自己摸不准的事情,所以才格外地小心。
冷惊悄无声息地翻箱倒柜,始终没有翻弄出他想要的东西。一无所获的他将目光移到了床边,伸手摸向床底,摸到了一个落了灰的木匣子,冷惊目光一凝,而后露出期待的神色。
灰尘扬起,熟睡的老头咳嗽了几声并没有醒过来。
木匣打开,期待变成了不悦和失望。
木匣子里没有他期待的什么功法、神兵,或是别的能佐证熟睡老头真实身份的东西。
一把桃木剑静静地躺在木匣子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招财进宝”四个字。
冷惊凝视着熟睡的邓不漏,轻轻地把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另一只手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他的胸口。
锋利的刀尖停在邓不漏胸口的麻衣上,再未进分毫。
试探之下,冷惊没有感受到邓不漏的经脉跳动有丝毫变化,更没有哪怕一丁点儿气息的流转。
冷惊有些不甘心地将匕首藏回短鞘,朝旁边一个翻身,窗户一开一合,好似一阵风吹拂过伞铺,飘然而去。
伞铺外沿河,几个泡泡冒出了河面,消失无踪。随后,一条鱼渐渐浮出水面。它的尾巴时不时抽动、挣扎几下,绵软而无力,看样子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此时,一个手握鱼叉的黑影正在伞铺周围的沿河岸边摸索着。鱼叉汉瞧着对岸升平坊的灯火和坊内时断时续的欢声笑语稍稍恍惚,随后四下一看,挑了一处巡逻乌篷船较为稀疏的区域,也恰巧就是不漏伞铺对着的河岸。河水突然翻滚了几下,鱼叉汉将手中的鱼叉奋力扎下。
同一时间,一艘漂荡的乌篷船突然翻了,掉到河里的两名兵丁挣扎着朝岸边游来。动静很快引起周围船只的注意,几艘乌篷船围拢上去查探。
鱼叉汉见状,以为自己暴露了行踪。宵禁时刻如果被抓到,自己会被当成可疑分子抓起来。
想到家中的女儿,又看着不断靠近的乌篷船,犹豫思量的鱼叉汉瞟见了距离两臂远的河面上,一条抽搐着的青鱼随着水流在原地缓缓打转。
情急之下,鱼叉汉一挥手臂,鱼叉如闪电般刺向河面。片刻之后,他拎着那条青鱼飞快地向岭南街跑去。
这一切,被恰巧要离开伞铺的冷惊看了个大概。
淡淡的血色在河里漂散,两个落河的兵丁扑腾几下突然沉下了水面。围拢过来的乌篷船里,冷箭营的兵丁惊慌地探出头来,一脸警觉,察看着河面。
三个黑影从河底一路游到了河东的堤岸,悄无声息地蹿了上去。
“姐姐,刚才那人是谁?一个叉鱼的有这等好身手,我差点就被扎中了。”
河岸上,一名刺客看着手臂上划开的鲜红伤口,抱怨起来。
“那偷鱼的准把你当成河里的鱼儿了,哈哈哈……”另一名杀手笑道。
“小小伤口,回去包扎包扎便是。”第三名杀手也忍俊不禁道。
岭南街的一间瓦屋里,小豆子妈仔细地翻看着鱼叉汉带回来的青鱼,脸色沉了下来。
“这分明是一条早已翻了肚皮的死鱼。”
“这鱼没有死透。刚才太险了,河上翻了一艘乌篷船,动静太大,巡逻兵丁都聚拢过来,我只能顺上一条刚翻了肚皮的青鱼。你瞧瞧,这鱼眼睛还没有泛白。”鱼叉汉辩解着,把还在微微抽搐挣扎的青鱼递给了小豆子妈。
小豆子妈又抱怨了几句,一脸无奈地看了看微微颤动的鱼鳍,也不追究鱼的死活,便先把它扔在了一个断了半截的圆木砧板上。
烧上了水,小豆子妈又去隔壁的婶子那儿借豆腐。
婶子自称家中的豆腐已经用完,除了半块长芽的嫩姜,没有任何东西能匀给小豆子妈,同时还旁敲侧击地表示自己也想尝一尝青鱼汤。但在再三确认是一条翻了白肚皮的死鱼之后,她一脸的晦气倒霉样说道:“越州河那么清澈,死鱼还真是少见。”
“许是吃了什么坏东西,给吃死了。”小豆子妈看了看手里发了芽的生姜,幽幽地说道。
回到家中,小豆子妈拿起菜刀,横着刀身,狠狠地一拍鱼肚子。
昏暗的屋子里,小豆子妈并没有看到一颗从鱼嘴里飞出来的有些晶莹剔透的“小石头”。
本来还半死不死微微抽搐着的青鱼倒是因为小豆子妈的这一拍,反而活蹦乱跳了起来。
小豆子妈一愣,有些惊喜,心想莫非这青鱼与自家汉子一样,越收拾越来劲?一想到这,小豆子妈又横起菜刀往鱼肚皮上狠狠地拍了几下。
活蹦乱跳的鱼一下子便没了响动。
刮了鱼鳞,切了芽姜,一条青鱼顺着锅壁滑进了冒泡沸腾的锅水里。
第十章 酒楼人丁旺,伞铺罗雀散
袁明走后,邓奇一宿没有合眼,浑白的双目直直地盯着房梁,陷入了沉思。清晨屋外传来了清脆的歌声,将他从千头万绪的往事中拉回到现实。
“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上水到层城……”一大清早,一个身披青碧薄烟纱,脸上略施粉黛的灵秀女子在伞铺外的小巷里练声。
邓奇被吵得心情烦躁,也不去管这词曲是不是唱得悦耳,一把掀起被子,套上鞋子,准备去探一探是哪个不开眼的醉汉,大清早的酒还没醒,居然学女子的声音胡乱念叨,扰人清梦。
青衫女子正在认真地练习发声,背对着巷子口愠怒的邓奇。
邓奇朝巷子里走去,一阵风吹起青碧衣衫,薄烟纱轻轻拂过邓奇的脸颊。
刹那间,邓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个模仿女声的醉汉,在巷子里发着酒疯。
“河西这种又穷又危险的地方,怎么会有这般打扮的唱戏女子?”这样想着,邓奇怒冲冲地快步上前,一手拍在了“醉汉”的肩膀上,语气不善地说道:“喂,要发酒疯回家去!大清晨不停地叫唤,你是鸣鸡吗?”
“醉汉”停止了歌唱,灵秀的面容上显露出一丝恼怒,纤手一举拍飞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涨红着脸转过身怒斥道:“谁是疯子?这嗓音这词曲怎么就扰了你的清梦?”
邓奇愣在了原地,本能地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磕磕巴巴地开了口:“花……花姑?”此女蛮不讲理,邓奇已经领教过两次,他真怕惹恼了对方,又会被她指着鼻子嘲讽得体无完肤。此刻邓奇是真的后悔从被窝里出来。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伞铺的二楼传了过来。
“呵,你家伞铺里的人咳嗽都咳得那么闹腾,你居然还敢来质问我?”花姑鄙夷地看着尴尬的邓奇。
“我师傅年纪大了,嗓子一直不好,那是没办法的事情……”邓奇解释道。
“我若不好好练嗓子,我和爷爷就没饭吃,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然老住在破庙里,指不定过几天又被人连累,再进大牢。”花姑毫不示弱,旧事重提。
邓奇语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姑娘,爹爹让我告诉你,梳妆打扮的地方已经腾了出来,你要的头冠也准备好了。”郑苑清出现在巷子口,眼眶周围黑黑的一圈,显然是肝火归了心经,心绪过劳失眠所致。
花姑“哼”了一声走出巷子,在经过邓奇身边时很不客气地有意撞了他一下。
见郑苑清到来,邓奇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生分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去。
“小奇子。”郑苑清叫住了邓奇。
邓奇心头划过一丝光亮,面容却显得极其淡漠,问道:“有什么事?”
“小奇子,我想离开这个地狱。”郑苑清带着恳求和希冀的目光盯着邓奇说道,“我们一起走吧,傍晚时分,老地方……”
刹那间,邓奇心下百转千回,面对着自己内心深处最在乎和渴求接近的邻居,鬼使神差地从嘴里蹦出了一个“好”字。
郑苑清看着邓奇浑白的双目,没想到他那么轻易地就答应了自己。郑苑清的面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轻轻“嗯”了一声,便转头走回了酒馆。
邓奇装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回到伞铺。他把药捣碎,放进砂罐里,又从水缸里舀上三瓢水,生火熬药。为了不浪费熬药的时间,他从杂物间里取出厚厚的一叠油伞纸,捡起昨夜削好的一根根竹条,熟练地拼接起伞骨架,再把一张张油伞纸糊在上面。
“啪嗒——”这已经是邓奇今天早上在搭油伞骨架时第六次把竹条给折断了。这个他日日夜夜操作的活计,今日的失误却出奇地多。
邓奇努力地压制着内心的躁动不安,内息调运至周身,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一些,暂时不去想郑苑清说的话。
说来奇怪,这些天白日总是不下雨,一到傍晚就下起了毛毛雨,雨水会在入夜时分变大。河西的雨夜因杀人恶鬼的出没恐怖到让人发颤。
“老天爷哭泣的夜晚,在河西谁他娘的会出门?谁又会需要伞?难不成我要把伞卖给那几个杀人恶鬼不成?”看着有些拥挤的人群在伞铺门前转悠着,但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想要买伞的意思,邓奇心里自嘲着。
“老壮,买把伞吧。”邓奇辨声之后,对着一个站在伞铺门口使劲踮脚朝酒楼张望的中年汉子说道。
“去去去,买什么伞啊,又没下雨。”靠抓田鸡为生的中年汉子心不在焉地应付着邓奇。他的脖子伸得老长,想让自己的视线顺利穿过人群。
“老壮,我跟你打赌,今晚肯定要下大雨,到时候田里的田鸡可成堆地蹦啊!”邓奇继续试图说服中年汉子买伞。
“不买不买,白天雨怕人,晚上人怕雨,谁敢在雨夜出来?”中年汉子向酒馆门口挤了过去,不再搭理邓奇。
此时,且看酒馆里,略施粉黛的花姑灵动可爱的脸上多了几分妩媚,一缕轻纱遮盖住了左边脸颊的三道淡疤。
平时在酒馆里说书的先生不知去了何处,换成了一个大家陌生的姑娘,穿青碧烟纱的裙衫,登台说书。说到女子送丈夫出门征战时的情节,她开口清唱起凄美幽婉的词曲;说到陷入困境的丈夫奋战于峡谷时,她又戴上束冠,模仿起男子的声音,嗓音语调急转直上,慷慨悲壮。
河西的不少人都已听闻酒馆新来了个说书先生,脸蛋秀气,说书的技艺那更是没的说。就一小会儿工夫,酒馆门口已经挤满了人,清一色的男人,有老有少,酒馆里坐不下就站在门外,说什么都要开一开自己的眼界。
邓奇听着隐隐传入自己耳中的说书唱词声,不由得骂骂咧咧起来:“这帮人都不知你骂人的泼辣样……”一想到今天是极有可能一把伞都卖不出去,邓奇开始发愁,同时因为郑苑清的提议,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嘭”的一声,伞铺门口摆伞的台子被推搡拥挤的汉子们给撞倒了。看着攒动的人群的模糊轮廓,邓奇随口骂了一句,起身一把把捡起地上的伞,重新搭好架子。
“嘭”,没过多久,刚支起的台子又被挤塌。
一而再,再而三,忍无可忍的邓奇内心的愤怒就像猫炸毛一般。这一次,他没有再弯腰收拾地上的油伞,而是仔细听了听二楼的动静,随即毫不犹豫地飞身上了瓦顶狂奔起来。
不远处,邓奇落下,跟一个中年妇女交谈了几句,中年妇女显露出怒容,朝酒馆方向走去。
邓奇起起落落,一个个年龄不同的女子很快聚拢起来,朝酒楼进发。
邓奇回到伞铺,学着邓不漏老神在在的模样坐在铺子门口。
一群年龄不一、装扮不同的女子抵达酒楼门口,一看见台上秀丽的花姑,目光一下子就变得怨愤起来。
揪耳朵,扯头发,抓衣领……她们用不同的方式将白天不干农忙、不务正业的自家汉子抓了回去。
酒楼门口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只剩几个老光棍眉开眼笑地走进了酒楼。
没有了人群的吵闹,暂时清静下来的邓奇竖起耳朵朝酒楼方向仔细听去。
他最希望听见的是花姑被人捉弄后气急败坏的声音。顺着常理推想,邓奇准备得意一番,好好疏解疏解心中的烦闷,没想到传入耳朵的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美妙声音……
邓奇惊叹,早晨只顾着烦闷,没注意到花姑这透着几分缥缈空灵的美妙嗓音。他突然有一种置身于崖底村晨雾中的感觉。
邓奇想起了一位说书先生的一句话:“不食人间烟火气,只身白纱揽月去。”
邓奇晃了晃头,否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灵秀仙气的女子,怎么会随意骂人?邓奇这样想着,因为花姑而微微波动的心绪恢复了平静。
亦书亦曲,连说带唱,酒楼里在场的人无一不铆足了劲鼓着掌。
小小的台子后面,郑文悠频频点头,显得很是满意。
昨日,台上这个女子毛遂自荐要来酒楼里说书,用了各种理由尝试说服郑文悠无果后,抛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可以帮他挤垮伞铺的生意。这样的诱惑是郑文悠怎么也抵御不了的,于是同意让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试一试,没想到居然真的让伞铺一把伞都卖不出去。
在郑文悠的心里,这是自己的高明之举,慧眼识珠。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把伞铺挤垮,带着女儿在河东买上一块地,过起了舒心的日子。想到此,郑文悠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漏?什么不漏!我要挤得你连骨头渣都不剩。”
郑文悠心里正美着,转眼看到了在酒楼角落里坐着的邓奇,于是上前粗鲁驱赶,邓奇无奈地离开了。
邓奇前脚出门,花姑后脚就跟了出来。
“喂,登徒瞎子。”
邓奇有些心虚,他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步伐,继续往伞铺的方向走去。
“站住!给我站住!”
邓奇停在了原地,换上一副笑脸,准备敷衍一下这个暴躁的野丫头,然后赶紧脱身。
邓奇浑白的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花姑,让人心中有点发瘆。
“喂……那个登,借一步说话。”花姑想到爷爷的嘱咐,语气稍稍软下来。
两人走到一棵槐树边上。
“这儿没人,有什么话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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