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慌忙点头,“夫人。”
话音刚落,同他结伴而行那人丢下钱跑了。徐烺干脆在他对面坐下,犹豫须臾,低声问道:“你怎么——”
“出了桩怪事。”那少年挠头,眼睛暗淡下来。李衔环挨着徐烺坐下,不知不觉也神情严肃。那村子中的子民应该尽数退回旁生才对,这少年怎么出现在此处,而且并不像灵力消散的样子。
少年人似乎猜到了两人在想什么,慢吞吞道:“我们村子的人退回旁生后,有、有夫妻原身悬殊,被一方吃掉的——”他说着,脸色惨白,眼中充满迟来的恐惧,“有、有被附近的畜生猎食吃掉的——我家里先开始还能认出彼此,后来,后来也散了……”
李衔环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到底,他们都是些无情的畜生罢了。他忍不住拍拍少年的手,少年感激地看他一眼,继续道:“前些天早上,我从树林中醒来,发现自己又化回人身了。我疯了似的找家里人,可是一个也没找到,一个也认不出来——”
他说着说着,大哭起来,“我找到夜里,躺在湖水边、看着满天的星星,只不明白,我们都是畜生,我们只是想下雨——”
徐烺心里有些不妙预感,顺着问说:“那你来城里——”
“我就想问问神魔娘娘,”少年眼神一下子变得茫然,“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171章 【一七一】
神魔与三神的恩怨最终加诸更显无辜的子民身上。徐烺和李衔环无法回答他的发问。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只是想下雨。两人无言以对,权衡之下好说歹说劝住了少年进城,可惜他再没有家可以回了。
少年并不怨恨这两个似乎把“祸端”带到了村中的人,只是道别离开,继续寻找自己在梦河的归宿。他走后,李衔环脸色沉下来,把徐烺拉进屋里,轻声道:“或许是那附近灵力又乱了,我们且得去瞧瞧。”
之前,骊姬算是同徐烺大闹一场,城里没有半分动静,本就令人不安。神魔无意间使得某处灵力暴乱,实在不是个好兆头。徐烺点头同意,两人当即锁门出发。白狼奔驰在梦河之间,有时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是为了梦河不被倾覆、还是只为了自己的爱人。
事实证明,白狼的脚程比骏马要快,两人赶在天黑前到了村落。村落再无人居住打理,即使在冬日也生满了杂草。处处颓唐荒凉,地上还流着些畜生的脚印。未接近李衔环便开始不舒服起来,灵力暴涨或是消散都有可能引发子民退回旁生,只有来自神魔的灵力维持在一个诡谲的平衡处,所有子民才能以人身生存下去。
徐烺回头瞥他一眼,发现李衔环脑袋上不知何时顶着一对雪白的兔子耳朵。他指指头上,李衔环才反应过来,两手一捋,把兔子耳朵又给藏回去。
“怪极了,”李衔环四处乱看,嘟囔道,“不知只这儿灵力暴涨,还是别的地方也有、我们不知道。”
此时此刻,就连徐烺都忍不住感慨道:“沧粟在就好了,有什么事总也逃不过苍鹰的眼睛。”
这些天沧粟杳无音信,想必是被骊姬软禁起来。他总归不是三神,骊姬再清算暂时也算不到他头上,两人都不太担心。查完村落,两人原路返回。已近深夜,李衔环嗜睡犯困,趴在白狼背上昏昏欲睡。越往回走,他心里愈发觉得古怪。察觉以后才惊觉白狼步伐慢下来,此时已能隐约看见小屋的轮廓。
柴门是敞开的,两人走时是李衔环亲手落锁,显然有人来过。徐烺拉着他快步进屋,一层无人,屋里漆黑一片,但并不影响两人视物。于是,他们看见楼梯转角处的神龛前静静地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华丽的玄衣将她近乎也融化进黑夜里。
李衔环猝不及防瞥见个人影,吓了一跳。那个人像是没听见有人进来,似乎只是垂眼定定同神龛中的傍生娘娘像对望着、仿佛梓山山巅那尊高耸入云的彩像俯察着梦河的子民。三个人谁也不出声,李衔环的手腕被徐烺攥得有些发疼。
许久,那个人终于回过头来,目光深深地落在李衔环身上。李衔环从前不擅长直视神魔的眼睛——傍生总是温驯地低着头。此时他的目光同骊姬汇聚在一起,他发觉自己愈发读不懂骊姬的眼神了。
骊姬轻声开口,话却是对徐烺说的,“徐烺,我有话想同他说。”
徐烺蹙眉,并没有应声。李衔环犹豫须臾,轻轻拍了拍徐烺后背,低声道:“放心。”徐烺看他一眼,瞥了眼骊姬,扭身出去,甚至带上了房门。他依在门板上,薄薄的门板并不能隔绝屋内的声音。
整个室内再次归于一片混沌的漆黑。梦河的另一位母亲与掌管往生与轮回的神明隔空对望,李衔环看着她,只觉得心中空落落一片,竟什么也感觉不出来。他不必再对着她充傻了,这一刻甚至什么都不需要隐藏。
“你知道了啊。”李衔环沉声说道。
骊姬慢慢张口,半晌才发出声音,听上去是那么沉、那么疲惫。她久久地凝望着李衔环,说道:“阿齐纳,傍生,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恨我吗?”
这二十年里,李衔环曾设想过许多次今天,却无论如何没能料到骊姬的问题。他的眼睛一瞬间被茫然和酸楚淹没,屋里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良久,骊姬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种不舍与愤恨,像是死灰中复燃的火焰。
“我不得不恨。”那团复燃的火焰开始烧在骊姬身上,她从火焰中感到种酣畅。
骊姬满意地笑起来,“好。”
第172章 【一七二】
骊姬说罢,凌空抽出了把纤长铁剑,正是陨铁打造而成的。那把造型奇特的铁剑横在两人中间,然后落在地上,清脆一声。骊姬两手拢在袖中,轻声说道:“给你们十日,给我十日,我们都去做些喜欢的事、做个了结。十日以后,要么白狼与蛇神杀死我,从此梦河得以长存,再无神魔;要么,十日后我成神或是成魔,梦河倾覆。”
“阿齐纳,长痛不如短疼。”她说着,愈发轻松地笑起来,身影化作一匹流光组成的黑色骏马,踏空而起。骏马蹄下显出一匹幽紫色的绫罗,穿过屋檐、铺往星河。骊姬的声音仿佛还游荡在空中,骏马却踩着星辰奔驰消失。徐烺推门进来,望着那把落在地上的铁剑和愣愣站着的李衔环,忽然有些茫然。
“她真的织出来了往生谱……”李衔环喃喃自语罢了,抬头看徐烺,“你都听到了吗?”
“嗯。”徐烺点头,两人沉默半晌,他颇有些轻松道,“十天啊,挺久的……”
“从前她可不会这样做呢,是吧?”李衔环笑笑。两人都清楚对方指什么,笑容有些酸涩起来。李衔环叹了口气,拉着徐烺慢吞吞地上楼。二层窗子半开,皎洁的月亮光照射进来。徐烺走到窗前,抱起胳膊,目光不知不觉间便看向梓山。他轻声说道:“你还没告诉我,那天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李衔环置若罔闻,脱了外衣躺下。他呼吸的声音微不可闻,但有一丝半缕的凝滞。少顷,徐烺本以为他只会这样沉默下去,李衔环忽然开口道:“那天……我好疼。”
“我真的好疼。”他说着说着,慢慢起身,轻手敞开自己衣襟。徐烺心里针扎似的刺痛起来,走到他身前。暗色的阴影把李衔环笼罩期间,他从阴影中望着徐烺,把衣襟扯到肩膀,手指从光滑的脖颈根滑过。
李衔环仰首,指尖停顿在颈跟,“那天我们从茅草屋分开后。我用往生谱缠住了骊姬,灵力到处撕扯,把往生谱也近乎绞碎了。她一直在叫喊,想必娘娘也很疼吧——”
“你记得那把剑吗?她用它杀死过老虎,杀死过狼,杀死过受惊差点踢到阿尼莎的野马——”李衔环一顿,眼眶顷刻间水津津的,“她用那把剑终于对向了我。那把剑那么锋利,我没想到会这么疼。它可以杀死梦河一切性命,除了神魔。”
徐烺的手指追随着李衔环指尖,光滑的皮肤上没有半分伤痕。但想必曾经有过鲜血淋漓,李衔环低声道:“我触剑死了。我听见了自己喉咙往外冒血的声音,还有娘娘的叫喊声,还有越下越大的雪窣窣的声音。”
他抓住徐烺的手指,轻轻吻了一下,“幸好我不是神魔最爱的孩子,不然好疼的人就是你了。”
“可是我不恨她。”李衔环攥紧徐烺的手指。两人再度对望,同时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种挣扎。徐烺虎口轻轻卡着李衔环脖子,好像是在按住那些并不存在的伤口,他轻声道:“因为娘娘也‘好疼’。”
“嗯。”李衔环一笑,眼泪终于顺着眼眶掉下来,砸在徐烺袖口上。
第173章 【一七三】
拿起那把剑。
在梦里,傍生听到了古怪的声音,像是从喉咙口冒出来的、并不哀戚,只是充满了无奈与不舍。他分辨不出来是谁在说话,忍不住蹙眉。一片混沌的荧白中有道黑色的影子,也分辨不清楚是谁,只是在迫切重复着:拿起那把剑。
他醒来了,睁开眼那一刻,声音同梦境都消散殆尽。傍生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枕榻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只是他蹬上鞋子起身的瞬间,梦便忘得一干二净。傍生匆匆跑出去,黑夜中苍穹一望无际、静止不动,几片薄云罩在月亮前,也是一动不动的。
但有什么别的在动,地动山摇的。他跑出去几步,高昂着脖子往上看,终于看见了那尊高耸入云的神魔像。石头雕琢的彩像轻微颤动,像是即将活起来。傍生看到那尊石像开始牵动嘴角,然后极缓极慢地垂下眼帘——
他与石像安静地对望须臾,飞身而上,落在了石像托花的手心上。傍生俯身跪坐下来,一个抬首、一个低眉,沉默地凝视着对方。
傍生向远眺望,山脚下的茅屋里有他的爱人。在滴水成冰的雪夜,梓山之下的小院里响起了第一声焦急地喊叫,“生了吗!还没生出来?”
苍鹰从远方振翅而来。
这一夜,傍生总觉得自己的脑袋并不够清明。东方翻起第一缕天白时,他匆匆起身,回到梓山。最后一缕发丝从徐烺手中滑走,他终于还是回了头,徐烺的眼睛像死水似的沉,但脸上已经开始显出淡淡的茫然。傍生抿着嘴笑了下,快步回去,亲了下徐烺额头,轻声道:“烺哥,梦里吉祥。”
徐烺闭上眼睛,安静睡却。
傍生的脑袋里开始再度响起那个声音:阿齐纳,拿起那把剑。
他慢慢地走上石阶,石阶尽头立着个人影,喊叫起来撕心裂肺,但诡异的是,并没有盖过那个声音。她手里拎着把长剑,纤长的铁剑,没被衣衫遮掩住的皮肤上布满了鲜红的暗痕,像是道道见血的皲裂。
“阿齐纳,拿起那把剑。”傍生喃喃跟着声音去念,迈上最后一级石阶。他和她近在咫尺,傍生见过那把剑许多次,她用它杀死过许多畜生,是有天突然便拿出来用的,不知道从哪儿来。
剑尖开始颤巍巍地指向傍生,他果然没有从天空中看见浓云。徐烺第一次把他喊醒的时候,他便没看见。到此,傍生甚至有些想笑,看来献祭者是徐烺,他没有选错。傍生无论如何也不敢去赌白狼会再回来、而不是像鹿神一样死去的未来。他还在听到那个声音,阿齐纳,拿起那把剑。
往生谱凌空而出,被神魔的灵力撕扯,发出裂帛之音。他撞在了剑刃上,然后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觉得好疼。傍生张口,喉咙里冒出的只有滚烫的血,好生奇怪,他的呼痛像是被持剑的人替代了,变成种近乎绝望的嘶喊。
铁剑掉在地上,本来持剑的手按在他冒血的脖颈上。傍生开始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胳膊、身上也到处是被往生谱撕扯出来的伤口。两人的血混在一起,她嘴里胡乱喊叫着什么。
好生奇怪。傍生想着,那个声音听起来,跟骊姬的一模一样。
第174章 【一七四】
“那天晚上,你弄得我有点疼。”
李衔环半回过头去追徐烺的眼睛。他忘了是谁先按倒了谁,谁先扯去谁的衣物。李衔环扭了下头,把被徐烺压住的头发半扯出来。徐烺垂下眼帘,嘴唇贴在他后颈上一下一下啄着,埋在他身体内的性器却进得很深。
“干草垫磨的人不舒服。”李衔环像是回忆起了茅屋中那些干燥的草枝子剐蹭后背的感觉,略微蹙眉道。
“哪儿?”徐烺应着,低头一寸一寸地吻。吻很轻,有点痒,却激得李衔环呼气声音急促起来。再没什么需要还了,他只需要倚在白狼怀里,数着不知道还剩下几个的天明。徐烺把下巴搁在李衔环肩头,手心覆着手背抓住他的手。指缝交错扣紧,开始随着身下性器的动作一收一收。
手心与手背卡得严丝合缝,同身下的性器似的、像要把他掰碎揉进自己身体里。陡然被这动作弄红了脸,李衔环小声骂道:“……坏狼。”
徐烺带着他的手握住李衔环还未被抚慰的性器,一面上下套动一面继续往他身体内顶撞。徐烺的手心好热,李衔环分出心胡思乱想着,听见徐烺忽然附耳过来,轻声问说:“成日里翻来覆去只会那么两句,不是坏狼就是坏狗。你可还会些别的?”
李衔环给他呛了句,刚要张口,顶在后穴中的性器撞在肉壁上,他“啊”了声,一下子没了抢白的思绪,头脑混乱试探着道:“混、混账?”
徐烺给他逗笑了,搂住他腰慢腾腾道:“好,混账好,就骂混账。”他亲亲李衔环面颊,“小环去喝过花酒没有?楼上的狐狸姑娘就爱骂扯她们袖肘抓她们手的男人混账。”
他身下顶撞的动作不停,顶得李衔环窝在他怀里张着嘴只喘气,眼光迷离起来。李衔环又恼又舒服,不忘断断续续回嘴,“好啊!你、你敢背着我抓别人的手、扯别人的衣裳!”
“我哪儿敢,倒是你不妨让我体验体验,腰这么窄手这么软,骂我句混账我也愿。”徐烺气定神闲回他,揽在他腰间那手移开几分,顺着腰侧摸了几下。指尖滑过的动作极轻,李衔环不知是躲是迎地晃了下腰,嘴里却道:“你——”他一气,话也说不利索了,好半天憋出来一句,“你是不是喝多了!”
徐烺直笑,笑罢了腾地把人按倒在床板上。他不再出声,只掐着李衔环腰猛地在肉穴内横冲直撞,惹得李衔环一句有头有尾的话都再讲不出来。他整个人陷在意乱情迷间,手指攥紧了身下的被单——无外物无时间,只要他们还在一起,便可以把一时过成一天、把一天过成一年。李衔环蓦地感到悲从心起,他怔了下,才意识到这是徐烺的心绪。李衔环腿根颤了下,徐烺动作一停,把头低下来,额角轻轻贴在他后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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