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现状已然失控,那便是她也有了十成把握。你觉得是后者?”
“她会再此次境界之键周期孤注一掷,这是我的猜测。”
“看来你的猜测和我所见的相符啊。”筱原和也照旧笑得风轻云淡,“那么我也回赠一条消息吧。说起白璧之里,不久前我看见有人打开了白璧之里的大门并走了进去。”
“您动用了未来视?”
“或许是吧。这是我偶然看见的映象,我猜此人恐怕能深入白璧之里。不过我没看见他是否获得了至高权能,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容貌,但特征我记得很清楚,此人有着金色长发,身姿如沐高洁光辉。今日之前我都认为此人是星间永琏,但在见到你后我反倒犹豫起来了。”筱原和也打量起我,“此人既像你又像永琏君,甚至可以说,此人既是你又是永琏君。”
“您见到的必不是我,我和永琏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那既然得知永琏君将抵达白璧之里,你仍然坚持让他离开绯之界吗?”
“请允许我再重申一遍,这并非我个人的坚持。不知您是否听说过名为南之双星的卜算?若是没有,想来不久后星见司铎也会拜访您并做出说明。”
筱原和也打量了我许久,最后他别过头去,拿起那枚摆在棋盘边的凝晶石。
“你太执着于象了,朱祐辉。”
他将凝晶石朝棋盘上方一抛,即将坠入棋盘前忽然散作一团光雾巨细无遗地蒙在每粒棋子之上。他再信手一挥,棋子上的光雾凝结并缓缓升起。筱原和也从案几旁的卷轴中抽出一张干净的宣纸,摊开后光雾便印入纸中,一幅溢彩的墨画迅速浮现与纸上,正是棋盘的布局。
“这局棋就下到这里吧。”筱原和也收起棋谱轻轻说道,“我和你说了太久的话,已经有些疲乏了。”
“抱歉,我竟然没意识到叨扰了筱原先生这么久,那么先告辞了。”
我同筱原和也鞠躬道别,刚起身他便又说了起来。
“只是啊,朱祐辉,要想保全一个人方法其实是有很多的。”筱原和也整理着棋子说道,“布局落子于天元是公认的大忌,但要我说,相比于争夺边角,中腹的战斗才是致胜的关键。”他清空了棋盘,只留鬼门与星位,再将一粒黑子落至棋盘正中,“如此,必定会落得满盘皆输吗?”
“您说得不无道理,棋盘之上的局势瞬息万变,输赢可能在朝夕之间顷刻逆转,要想赢就必须敢于不顾一切,但是……”
我将目光从棋盘移至筱原和也身上。
“永琏不是棋子。”
筱原和也没有认同,亦没有反驳,只是似是哀怜地凝视着我。
“夜深露重,筱原先生不必送我,愿您今晚安睡。”
走出那间会客室前我再向他鞠了一道躬,合上木板门时我听见了风声般稀薄的唏嘘。
起初无非是想让星间司铎尽快安排永琏离开绯之界,我才答应他调查南之双星预言,但与筱原和也的对谈让我意识到了此事的迫切。二月下旬的阿萨克斯之行开始前,我便意识到自己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座琉帝国鼎盛时期建造的竞技场上。
苏布达勒是一个位于草原与森林交界处的丘陵小镇,只毗邻一条商道,居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加上北方的冬季天黑得甚早,因此平日绝对称不上热闹。我的同学每天抱怨得最多的就是连绵的早晚浓雾和辛辣单调的食物,后悔着没有选择弥乌那或维尔提诺一类气候更温和的南方考察,我却觉得这个目的地选择得甚为巧妙。此地位于阿萨克斯西南,同德里库里奇家族的封地不过半日车程。
每日考察任务开始前的我都会去镇上唯一一处交通站旁的餐馆吃早餐,我还记得二月最后一天清晨的浓雾散去得比以往都早。那时我透过餐馆的玻璃窗,看见天空中的青墨色被晕染、淡化,山影后的日光如剑刃破出了一条细痕,紧接着晨曦便利落地拨开了云影和雾烟,让山顶的薄雪、山岭中的水杉樟子松如结出冰晶般粲然闪耀。那淡金色是那般纯粹,让人不禁担心窗玻璃上的灰尘会不会将其污损。我欣赏着这晨景,脑海中浮出一个词——“阿茨尔斯”。在阿卡狄恩斯陨落前曾有不少人提及这个词语。它两种寓意,一则是夏日将至,另一则,是至远至恒、至净至明的金色光芒。身处漫无止境的黑夜太久,最想看到的无非是能驱散灾影的曙光,正如彼时的我只想见到的那个身影。
所以我很快便下定决心。
关于南之双星卜辞内容的调查必须在离开苏布达勒前了结。
第36章 晦·晨光
“正如您猜测的一样,德里库里奇家族内部的矛盾相当尖锐,已经接近自相残杀的地步了。”
三月初的早晨,我照常来到餐馆听驿使向我传达调查结果。那是一位云行族出身的青年维纽达人,他通用语讲得相当娴熟,再加上戴着厚厚的羊毛帽遮住了双耳,乍一看便与普通的佣兵没两样。我和他坐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将蔓越莓干撒到碗里后,驿使吃着粥继续为我讲述道。
“一月中旬又闹出了一件血案,说是有强盗闯入公馆杀害了执勤守卫,实则是现任家主扎克·德里库里奇与他的弟弟克劳斯在争执过程中失手打死了帮忙辩解的克劳斯的朋友。”
“看来在处置预言的问题上,兄弟俩的观点是一个天一个地啊。”
“没错。自去年夏天开始德里库里奇氏便招待了不少客人,这些客人都是为预言而来的——当然除了这点也没别的值得拜访的了。阿萨克斯全国的贵族都清楚,现在的德里库里奇家族连外强中干都称不上,全靠着老辈的荫封才苟延残喘到现在,拿谢格的预言做个招牌才可以勉强装出一星半点的威势。扎克的客人劝他重新解读某道预言,扎克连钱都收了,然而克劳斯却死活不同意,听说扎克正在考虑怎样安排罪名才能赶在仪式前将其逐出家门。”
“扎克·德里库里奇答应召开解读仪式了?什么时候举行?”
“本月7日晚上十点。”
“他们打算解读哪道象?”
“这个……暂时没有打听到消息,非常抱歉,还请再给我们些时间。”驿使苦笑着说。
“也罢,这个问题倒是不打紧。”店员送来了煎香肠,我将餐盘放到那驿使的面前,他连忙道了声感谢,“克劳斯·德里库里奇这个人怎样?”
“他大约是德里库里奇氏中唯一一个试图重振家族的人,听说占卜能力也比他哥要强些。克劳斯认为预言的保管者及象的解读者应该恪守公正的立场,不应该谁出的报酬多就帮谁解读,更不应该顺着别人的心意读出象中不存在的内容。”
“既然德里库里奇氏都想着怎么利用占卜从大人物手里收好处,那么克劳斯无疑是家族中的异类。”
“没错没错,因为这些过激的观点他没少受到族人的冷待,现在他都没住在德里库里奇的公馆,而是在外面做着图书管理员的工作租房住。虽然他希望自己还能回到家中,但考虑到家人的仇视,他也在犹豫要不要带妻子和女儿离开阿萨克斯。”
“若真如此,想来要是有人愿意帮他夺走将在仪式上被重新解读的象,他一定会同意。”
驿使诧异又疑惑地看向我。
“打听到了扎克·德里库里奇的客人身份吗?”
“噢……打听到了,打听到了的。”
“有哪些人?”
“大多是阿萨克斯国内的军阀或贵族,也有一部分占卜界的学者,比如大名鼎鼎的瓦西里·索洛维夫。”
我点点头,“都是意料之内的对象。”
驿使牵开长外套,从内衬里取出两页对折的纸递给我,“这是德里库里奇庄园内部布局图,还有克劳斯的居住地址及日常行程时间表,您或许用得上。”
“嗯,多谢了。”我将其收起说,“调查到此为止吧,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辛苦你了。”
驿使喝完他碗里的粥后略显不安地瞥了瞥我,“虽然我不太清楚您打算对德里库里奇家族做什么……但德里库里奇家族如今正受渚间耀的庇护。哪怕渚间耀看上去并不像对预言感兴趣,可这位沙刻罕将军向来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
“放心,我要做的事仅代表我个人,绝不会和你们希筠商会扯上任何关系。”
听罢驿使的神情才稍稍放松了些,“我知道您是个谨慎的人,但您要做的事涉及预言,这就更需小心了……”
“我记得你们会长也有看星象的习惯。”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多嘴,会长常说有些玄妙是不能贸然干预的……”他急忙调整了神情,“总之,我衷心祝愿您一切顺利。”
“多谢你的好意,另外我还有一事需要拜托你。”
“您直说就行了,会长嘱咐过我们要尽全力协助您。”
“应该不算是太麻烦的差事。”我取出一封信,推到了驿使面前,“收信人和地址已经写在上面了,希望你能帮我送去。”
驿使拿起信封迅速检查完上面的地址,点头笑道:“这可真是太容易了,好歹是我的主职工作。您放心,五天之内就能送达。”
“南方现在暴雪连绵,我必须为这份加急快件预支酬金才行啊。”我又拿出了一包钱袋,驿使急忙伸手拦下。
“哪有这种道理?要是让会长知道的话,我可是会被狠狠训斥的啊。”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唉……这可真是——”他勉勉强强地接过钱袋,垫了垫,打开后瞟了一眼,又面露难色,“多了多了,根本用不着这么多!您随便给两三枚就是了!”
“回白迦复命不多准备些路费怎么行?我知道你们会长对我的事十分好奇,还请务必替我好好问候他,千万不要让他操没必要的心。不久前我才托付给你们会长了一把断剑,希望他能帮我看看该怎么修复。待我清理完手头上的事后,我一定会去看望他的。”
驿使犹豫之下终于收起钱袋,起身向我行了个礼,“您交待的事包管完成。”
接下来的事便很容易,只需找到克劳斯·德里库里奇、向他提出“合作”、再带他回到德里库里奇的象保管室即可。一切如预期般顺利推进,平淡得几乎没有值得一提的地方,最后克劳斯·德里库里奇不负期望地替我揭开了南之双星预言的内容——
“南之双星,五曜之内泰壹所在,合则天极将破,陨则必为祸始。”
次日晚上我便回了一趟璃光,将这一消息告诉了星间司铎和筱原和也。筱原和也坐在窗边抽着烟袋一句话也没说,星间司铎则埋头盯着地板,握紧的拳头止不住地颤抖。
“大凶,当真是大凶之兆……”星间司铎声音沙哑着说,“要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势力得知南之双星的力量,那岂不是——”
“您不必太悲观。”我将一杯茶递给了星间司铎,他只是木然地接过,“这道卜辞短期之内不会被对应到永琏身上,除了我们没人知道南之双星与永琏有联系。”
筱原和也侧视着我,烟笼住了他的半张脸,却仍能清晰地看见那对明亮的蓝眼睛。
我继续对星间司铎说:“克劳斯还做了一道解读说星光将现于格兰,哪怕有人听说南之双星消息也不会立即想到璃光这边来。”
星间司铎摇了摇头,“你不明白,即便是被口头蒙混了过去,预言终归是会兑现的。”
“康文,你未免太灰心了。”筱原和也吐出一口烟语气轻快地说,“在星见寺时你好歹还会劝着那些带着星位图来的香客,让他们别一味相信占卜之说,怎么今天朱家五郎只说了两三句话你便开始唉声叹气了?”
星间司铎急切地抬起头:“这——这能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了。占卜精准兑现后才能被称为预言,南之双星这个占卜说到底也不是谢格拉默斯本人做的,更不知道是哪个后人给它冠上预言一词的。”见星间司铎打算反驳,筱原和也马不停蹄地补充道,“那卜辞听上去是挺唬人,但你转个思路想想,不觉得更像是在提醒我们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吗?”
“‘合则天极将破,陨则必为祸始’,这还不够直白?明显左右都是死路啊!”
“你要是不知道选哪条路,留在原地不就行了?”
星间司铎将茶杯重重搁至近旁的桌上,“你这话什么意思?”
筱原和也朝窗外呵出缕烟后缓缓说道:“我有位颇具才能的幻术师朋友,他的实力放眼整个大陆都是难有匹敌的,虽然流落在外居无定所,但换句话说他现在也足够清闲。你儿子有当幻术师的天赋,不妨让他教永琏君几招,利用幻术躲避争斗,可比去什么季洲安全多了。”
星间司铎闷声反问:“你的幻术师朋友该不会是格兰那个出任家主却玩忽职守最终酿成全城惨案的兰城濂吧?”
“他那些罪责多半是格兰王室污蔑给他的。此人年轻时固然轻浮狂妄了些,但我好歹与他一同求学于大家古岛崇老先生,还算了解他的为人,自从他成家之后算是改好了吧。”
“那你倒是说说,永琏就算留下来跟那个、那个兰城濂学幻术了又能怎样?”
“只要你肯留下来一切就好办多了。”筱原和也笑道,“康文,你冷静点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境界之键这预言的关键并不在于那五个候补者,而在于仪式。你要是放不下心,待仪式举行之前找个地方让你和你儿子躲起来不就好了?”
“那些人连天意都能算到,不管多去哪里都能被找到啊!”
“这世上自然有旁人如何找都找不到的隐秘之地。”筱原和也盯着我回答着星间司铎的质疑,“再者,你应该更信任永琏才对。要信什么天命预言之说,就须承认命定之劫是躲不掉的。永琏聪明又有悟性,许多麻烦他都是能自己应对的,最重要的是,他不会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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