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会儿,他还看到了工部尚书。
对方也看到了他,一只脚正从成衣店里迈出来,明显已经谈妥了什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站了一会,许烟杪:“尚……”
空气凝固了。
工部尚书迅速蹿出来,把许烟杪一拉,拖进旁边巷子里。身体站直后,直接就开始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过年,买新衣服。”
“哦,我还以为……”在许烟杪疑惑的视线下,工部尚书嘴巴一闭,然后转移话题:“你对今天的朝政怎么看?”
许烟杪:“……”
他很努力才没让自己露出奇怪的目光。
你问抄录文书的小官今天的朝政?认真的?
当然,也不是不能问,有才华不看身份,但是许烟杪琢磨着,自己也没露出什么才华啊——哦,铁丝网除外,但这个跟政事又没有关系。
工部尚书猛然醒悟过来自己问了废话,连忙改口:“许郎,能否陪我走走?”然后还幽幽叹了一口气,明显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许烟杪想了想,离东市落锁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便点了点头,贴心地问:“大人可是有什么难事?”
“当……”
【难道是知道自己闺女前两天和一个男人看对眼,老父亲的一腔愁苦,无处发泄?】
工部尚书:“……”
他其实只是想把人给调开,免得进去时顺口问一句绣娘,得知工部尚书在私底下做兜裆裤兜尿,不用明天,今天晚上回去时心里念叨两句,整个南三十六坊的官员都知道了。
但现在……
工部尚书差点把牙齿咬碎:“当然!我女儿,她被一个臭小子拐跑了!”
【果然是因为这事!】许烟杪恍然大悟:【这两人好像现在还在洛水边漫步,调调情,送送花,快乐得像两只蝴蝶呢!】
我这就把那混蛋打成蝴蝶!
工部尚书皮笑肉不笑,在许烟杪开口回他的话之前,说:“我已经调查过了,她正和那男子在洛水边上散心。”
——大夏并没有那么注重男女大防,什么踏春宴、上祀节,其实就是男男女女的相亲宴,平时的话,如果提前看对眼,约出来踏个青什么的,也没有问题。
但对于工部尚书来说,问题可就大了。
“许烟杪,你说说,为何这么大的事,她居然连知会我这个父亲一声都不肯。”本来是怒气冲冲,说着,工部尚书就有些伤感起来:“她若是真喜欢,我还能棒打鸳鸯不——难道?!”
工部尚书瞳孔地震:“她找了一个我不能接受的?”
比如说,六七十岁?比如说六七岁?比如……哦,这个不用比如,从许烟杪的心声能听得出来,这私会对象确实是个人。
许烟杪谨慎地措辞:“这……金娘子的眼光,想来是顶顶好的,她兴许只是……女儿家比较羞涩。”
然而,工部尚书清楚听到——
【唔……大概?毕竟你们平时也不关心闺女,只给钱……】
工部尚书更加瞳孔地震了。
给钱还不够表达关心吗?难道要给地?也对,她名下的五百亩地,确实有些少。
是不是给她准备庄园时,用的紫檀家具不是女儿喜欢的?她喜欢别的木头?这么想来他也确实不知道女儿喜欢什么木料,他只想着用最贵的,真是枉为人父。
平时公务繁忙,再加上那又是个女儿,他也不可能像对儿子那么随意亲近,只能多塞一些丫鬟仆妇,多给一些头面首饰……唉,他确实忽略女儿了。
【几乎不给陪伴,家里大宅子时常只有她和丫鬟。】
工部尚书十分羞愧。
确实,他忙于朝政,他妻子忙于商事,儿子大了也外放出去做官了,只他爱女,常年……
【所以,有个书生亲自下厨给她煮了一碗白粥,她就很感动,送了书生一套带汤泉的大宅子,还有一件元狐皮。】
由于妻子经商——当然,官员家属不能经商,对外肯定是以远房亲戚的名义。
总之,家中不缺钱花,送出去的东西也不会让工部尚书心痛,但是这其中蕴含的心意,就让他深恶痛绝了。
哪里来的野小子,一碗白粥就哄的我家闺女关心他有没有住处,穿不穿的暖和!
“许烟杪!陪我去洛水边上!”工部尚书操起墙角的一根碗口粗大木棍:“我今天非要让他知道,尚书的女儿有多难娶!”
许烟杪一边跟着人跑,一边心里吐槽:【刚才不是还说不会棒打鸳鸯吗?这心思也变得太快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男人心,海底针?】
*
洛水边上,确实有一女子和一书生并肩而行。
书生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身形也很瘦弱,此刻深情款款看着女子:“金娘,我必不负你,待我高中了,就来府上提亲。”
女子同样深情款款看着他,轻启红唇:“君生我亦生……”
“生什么生!”一道怒吼声传来。
二人惊讶转头,就看到一个身形健壮的男人气势汹汹过来,手里还提着碗口粗长棍。
女子三两步走到他面前:“爹,你怎么来了?”
工部尚书气势十足:“分开!你们必须分开!我绝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不然我就——”
话没说完,金小娘子就说:“好啊。”
“我就断你银钱——什么?”工部尚书愣住了。
金小娘子便重新说:“好啊,爹你不是要我和他分开吗?”
工部尚书狐疑:“你说真的?不是为了保住那小子,蒙骗与我?”
金小娘子点头:“自然是真的。”
书生都惊呆了:“金娘!为甚……”
金小娘子转头,神色困惑:“我家里不许,我当然是听家里的。”
书生瞠目结舌:“可……可我们相爱……待我考上进士,我就来迎娶你!你竟连这几年时间都等不及吗?”
许烟杪没忍住自己的吐槽:【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能考上,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虽然现在已经没有明经科了。】
工部尚书在心里猛点头。
“如果你五六十都考不上,还要让我闺女等你到五六十不成?”
书生面上浮现一丝傲然:“此言差矣!我一身才学,如何会蹉跎那许多年?”
许烟杪:【这么自信?噢……原来是指望搞定了小金妹妹,让老金给他走后门。】
工部尚书:“?!”他冷下脸,骂道,“小子狂妄。天下学子多如牛毛,你怎敢说自己强于他人?”
书生淡道:“某不才,历任授业恩师皆曾夸赞天资聪颖。”
工部尚书:“哦?”莫非真是个有本事的?
许烟杪:【咦?没看到说他聪明的啊……】仔细翻了翻,【草,哈哈哈哈哈人家老师说的是“你天资聪颖,只可惜生性惫懒喜走捷径,若勤学苦练,必成一番气候”啊哈哈哈哈哈……】
【这不就是老师们的经典骗局——“你很聪明就是不学”吗?十个差生九个半都听过,这也能拿出来变成夸自己的话,啊这啊这,老金见多识广应该不会被忽悠吧!】
不知道有没有见多识广但确实差点被忽悠的工部尚书:“……”谢谢你,许烟杪。
工部尚书面无表情:“我们家的女婿不需要太聪明。”
那边,金小娘子也认真地说:“不是等不及这几年,是我家里不许我们在一起,我听家里的。”
那书生看了一眼工部尚书,迅速把视线转回来,对着金小娘子:“金娘,你说过你家里人对你百依百顺……”
许烟杪又忍不住吐槽了:【就这就这?连人家家里人都不想办法去搞定,只想着搞定人家姑娘,让人家姑娘去搞定她家里人,也是够没有担当的。】
工部尚书差点拍手叫好。
没错,就是这样!幸好他闺女不糊涂。
此时听完闺女辩驳之言,他才转疑为喜,都想和闺女说,别跟这种人说话了,直接回家,敢痴缠就打断腿!
而金小娘子看着书生,依旧条理清晰:“是啊,我家里以前对我百依百顺,但是你也听到了,我和你在一起,我爹就断我银钱。这可是第一次!说明我爹很生气,事情很严重。”
书生满脸失望:“区区银钱……”
金小娘子困惑了:“你收的宅子是我家里送我的,你身上披的元狐皮,是我家里给我的,而这些比起家里的钱,是九牛一毛。你都不能抗拒好宅好衣,凭什么让我跟你过苦日子。”
那书生被噎得脸红耳赤。
又问:“那……你为何……”
金小娘子想了想:“当时大雨,你请我入家中,下厨给我煮的白粥,确实打动了我。我就想跟你处一段时间……”
话才说到一半,金小娘子看到了许烟杪的脸,她愣了一下。
书生还支起耳朵等后面的话呢,就见之前还深情对他的女子,转身就疾步走到一青年面前,深情款款:“君生……”
“啪——”
工部尚书一把捂住了女儿的嘴。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上早朝憋不住:
降刑科给事中曾瑄为福建连江县主簿,瑄早朝丹墀遗溺,法司论当赎杖还职,上特命吏部降之
——《明实录英宗实录》
*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谚语
*
第70章 嘶!赈灾不运粮食运宝钞!
工部尚书看到闺女举动,直接悚然一惊。
不行不行!只有这个不行!
“小……咳,小许啊!”工部尚书讪笑:“你先回去吧,此前辛苦你了——听说陛下把你租住的房子买下来赐给你了,你可想做什么家具?尽管与我提,木料和匠人我这边都有,千万不要和我客气,若非你今日陪着,我也不能够一鼓作气冲过来,或许还在忧愁中。你若和我客气,我只能送你银钱以示感谢了。”
许烟杪见推辞不下,只能拱手道谢,然后迅速:“下官就先告退了。”
【快走快走,万一这工部尚书突然回心转意,打算招我当女婿就完了。我不想那么快和人组成家庭啊!我还没玩够呢!】
工部尚书也松了一口气。
许烟杪没有这个心思就行。先不说这是白泽,万万不可私养,不然皇帝肯定盯死了他们家。
只说成了一家人,小白泽上朝后随便想一想家里的事情,他只当自己走个神儿,实际上把家中扒个底朝天,这谁能受得住!
等人走后,工部尚书松开捂住闺女嘴巴的手,难得严肃:“乖女啊,你记住,其他人都可以,就算你想进宫,虽然爹不同意,但你如果以死相逼,爹只能妥协,豁出去老脸替你求一求陛下。”
金小娘子:“???”
我有那么任性?
“但许烟杪……”工部尚书罕见地对爱女露出为难的神情。
顿了顿,那为难转变成肃穆:“他不行。只有他,绝对不可以。除非他主动看上你,否则,你绝不可以主动去招惹他。不然会为我们家带来灭顶之灾。”
金小娘子一把捂住心口,心脏都差点吓出来了,看亲爹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点头:“爹你放心,我以后见到他掉头就走。”
“倒也不用,无需刻意做什么,正常相处即可。”工部尚书拍了拍闺女脑袋,笑着说:“还有,告诉你个惊喜,爹去找陛下,替你要了一份差事。”
金小娘子眼睛锃地亮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差事?!”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你赶上了个好时候,若在以前,爹就是立下汗马功劳也不可能做到此事。”
工部尚书语气感慨。
如此看,真的需要感谢许烟杪。
“回家,爹细细与你说。此事需要用到你的武力……”
“嗯嗯!”
什么白粥,什么书生,金小娘子早忘去了脑后,跟着爹就走。但她忘了,工部尚书可没有忘,趁着闺女没注意,深深看了书生一眼。
他家里确实不缺钱,但如此算计他闺女,还想好生生拿着宅子拿着狐皮逍遥?做梦!
*
京师里有位书生丢了宅子,大冷天裹着单薄衣物在街边瑟瑟发抖的事情,连一粒石子都不如,比起他,有更多可怜人等着朝廷去关注。
今年并非什么平静的年份。
正月十五,大雪压南城县,冻饿死八十人。
六月初九,霜如星陨,毁了盐山县所有夏禾。
九月底,太平、宁国、安庆三地发大水,溺死者二万余人。
而就在这三个地方洪水遍地时,另外一个地方——福建,在经历旱灾。
从夏季开始,到如今的冬季,三个季节,福建一直不曾降雨,不论是水井还是溪塘都干涸了。
并非什么天罚,每个朝代的天灾都大同小异,九州之大,总会有那么一两处地方受灾。大夏户部尚书那么吝啬,有部分原因是他要为灾民留出赈灾款。
“五郎,这一次旱灾,你让华春去赈灾?”
窦皇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动不动就翻一翻《女诫》的丈夫,竟然会让万寿公主去负责赈灾——他还一点都不偏颇,以往那些男性官员怎么去的,他也照样给万寿公主安排上,又是谕其为右佥都御史,遣赈灾地,又是安排人手保护其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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