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还有一个伺候的太监,这两日被借走了。”
因为做错了事受罚,罚到他身边,虽然陈任对他不错,但他看得出那人还是期盼回到曾伺候的娘娘身边。
没有人真心愿意跟着一个不受宠早晚走向死路的皇子。
说是借出去,其实也是陈任在给自己找后路,怕哪天他死了,自己也会跟着陪葬。
颜月听了嗫嚅道:“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你?你不是....皇子吗?”
“你现在应该在官驿,为何还没有离宫?”裴谞避开了那个不想回答的问题,“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在这?”
眼前的女孩心虚地低下头小声道:“我,我不想回去,我偷偷溜走的,迷了路就遇到你了.”
“你偷溜出来?那吴国的使臣岂不是要急死了?我送你回...”
“不要不要。”颜月打断他的话,拉住他的手满脸委屈。
“我还不想回去呢,回去又要喝药,要喝好几碗才可以睡觉,太苦了,我不想喝,你别把我送回去哥哥。”
裴谞的心乱了一瞬,理智告诉他必须把人送回去,若被发现私藏吴国公主,等着他的...是死。
可....就一晚也不行吗?
只留这一晚。
他这里这么偏僻,应该不会这么快找上来吧....
“哥哥..我就要在这,我不想喝药。”
看着那双眼睛,裴谞的理智被彻底击溃,他点点头道:“好。”
死就死,他不怕死。
颜月的脸上露出笑容,像是冬季绽放的百花,将寒冷驱散只余芳香。
“谢谢哥哥,我们可以出去玩吗?可以出宫去玩吗?”
“什么?”裴谞怔住,自是不可以。
现在吴国使臣一定已经禀告国君公主丢失,一旦被看到他们在一起,他会被扣上胁持公主的罪名。
更何况宫门下钥,根本出不去。
可望着那双眼睛,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我想想办法。”
“还是算了吧。”
裴谞抬起头,眼前人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虽然我想出去玩,但你受伤了,需要好好休息,我不能这么自私。”
裴谞摸摸对方的头笑了下:“那我带你去看个东西,很近,不用出院子。”
“是什么呀?”颜月看起来真的很感兴趣,“是什么呀哥哥?”
“看了就知道了。”
裴谞带着颜月走出屋子,走到院中的一颗树下。
“看。”他拉住颜月带着她蹲下去。
树下有一个鸟窝,是从树上掉下来的,鸟窝里有三只小小的脑袋。
“是刚出生的小鸟?”颜月笑着伸手想去碰,裴谞及时拦下来。
“沾了人气它们的父母就不会再要它们了。”
颜月听了赶紧缩回手,脸上的笑更加好看:“我第一次见到呢。”
但笑了之后漂亮的眼睛又沾惹烦恼:“可惜这次跟来没能去城中玩,等到回去又哪里都去不了了。”
“他们不许你出宫吗?”
“是不许出门。”颜月嘟起嘴闷闷不乐,“哥哥,等行过冠礼,是不是就会取字了?”
“是。”
“那你有字吗?”
裴谞摇摇头:“我还没到及冠之年。”就算到了,应该....也没人会赠字予他。
颜月听后忽然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愁绪。
“父皇说取了字,就成年了,可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会的,你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从第一眼看到颜月,裴谞就看出了对方身患疾症,一心落在这上面,完全没有注意到该是笄礼还是冠礼。
“真的吗?”颜月一扫阴霾,好像只要他说,她就什么都会信。
“真的,一定能。”
颜月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了许久,裴谞突然意识到什么,偏开头捂住了自己的右眼。
沾着凉意的小手慢慢握住了他的手,在那只手的引领下,他隐忍着放下了自己的手。
“哥哥,不要妄自菲薄,你才不是妖物呢,大殿上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本就是他们没见识,凭什么你要躲?”
颜月想想对他笑道:“一目重瞳,应谓重光,重光者,累世盛德,辉光相承,谓日月画於旂上也。”
“我突然想到啦!”颜月拉住他的手激动不已,“重光这个字很适合你呀哥哥,你日后应该取字重光才对嘛。”
裴谞整个人定住,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让他的心乱得厉害,是从没有过的感受。
院子里很暗,唯有眼前是亮的,只因月光独独照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裴重光,也很好听呀,我真厉害。”
裴谞嘴角一点一点扬起:“嗯,你真厉害,我..就取字重光。”
“真的吗?”颜月因他的话更高兴了,“重光哥哥,你的眼睛里含了日月,往后一定可以光明灿烂。”
颜月站起来仰头望望天空,而后朝他展颜一笑。
“重光哥哥你看,我的眼睛里有没有映出月亮?”
“有。”
你的眼睛里有日月星辰,有长光城纯净的雪,有江洲城细润的雨,有我所没见过的最美的一切。
裴谞站起来也露出了笑。
那颗早已干枯的种子,在这一瞬间重新被注满水份,生根发芽,整颗心都因为这份生机而跳动不止。
他觉得....他喜欢上了眼前这个人。
喜欢上了唯一希望他光明灿烂的人。
“重光哥哥,我有点困了。”眼前的人说着打了个哈欠,“这个时辰我该睡觉了。”
看着对方自觉地往屋子走,裴谞慌乱一刹跟了进去。
他还没有考虑到休息的问题,男女有别,他定然不该睡在屋内。
“阿月..”
“阿月。”
“阿月?”
又唤一声,前面那人好像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回头看他。
“怎么了重光哥哥?”
裴谞第一次觉得窘迫,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烂在泥里的尘埃。
“被褥..很破,你会不会....会不会嫌弃,会不会...不习惯?”
颜月走到床边看了看摇头道:“不会呀,只是旧一些,这不是很干净吗?”
他看到颜月毫不客气地躺到床上,拍拍床榻看向他。
“重光哥哥一起睡吧。”
裴谞呆住:“你..你说...说什么?”
“嗯?”颜月看起来很疑惑,“你不困吗?我们一起睡吧重光哥哥。”
“当然不行!”裴谞震惊后果断拒绝,快步往屋外走。
“重光哥哥你去哪里呀?你快回来,我有点害怕。”
裴谞捏紧拳头,深感折磨走回去无奈道:“我就守在门口,你睡吧。”
“可是我不敢自己睡。”颜月坐起来看着他。
“在吴国的时候,每天睡前芸娘阿姐都会给我讲故事的,我好久没听她讲故事了,重光哥哥你能不能给我讲故事呀。
“我不会讲故事。”
注意到对方失望的眼神,裴谞心里一颤,忙改口道:“我想想。”
他走过去坐到床下靠着,他没看过哄睡的故事,只能挑挑史书中还算有趣的事情来讲。
讲着讲着床榻上的人躺下去盖上了被子。
讲了不知多久,烛火已有殆尽之象,床榻上传来了困倦的声音。
“重光哥哥,等我回到吴国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呀?”
“不,我们还会再见,一定会再见。”
我会活下去,会从这阴暗的角落爬出来,会将欺我辱我之人踩在脚下。
我一定会爬到那个位置,让自己配得上你,然后把你从吴国....迎娶过来。
阿月,等到再见的时候,我一定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 番外三江洲(一)/自惭形秽
“阿煜,醒醒,快入城了。”
裴谞低头轻轻吻了下怀中人的额头,那人不高兴地哼唧一声靠着他继续睡着没睁眼。
“晚上要睡,白日赶路也要睡,你怎么好像总也睡不醒。”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不许你睡了。”裴谞轻笑一声直接把人抱起来放到了自己腿上。
突然离开座位,颜煜吓得睁开眼睛清醒过来,而后怨怒地扑腾了两下。
“干什么,放我下去,你真的很烦。”
“不放。”裴谞就这么抱着他,把头埋在他颈间,“就不放,就要抱着你。”
裴谞总是知道怎么能让他靠得舒服些,颜煜怼了对方一拳就安静靠着不再挣扎了。
这些时日裴谞一天比一天不要脸,软磨硬泡,久了倒让他没脾气习惯了。
“把窗户打开。”
裴谞听话地推开窗子,但怕颜煜冷只开了一点缝隙。
这个季节窗外还能有绿色传进来,颜煜知道他们到江洲了。
这次回江洲,既是他回家的机会,也是他彻底放弃了回家的机会。
一月前他偷听到一个最令他震惊的消息。
裴谞要迁都江洲。
裴谞这个人几乎不犯糊涂,却也因此从不听任何人的建议,所要的只是所有人听从命令,哪怕这个命令荒谬绝伦。
那几日几乎每天都有人上折子反对,但裴谞将每一个反对的人都大骂了一顿。
一意孤行,甚至已经着人开始清点宫人及宫中一切用品,给群臣也下了最后通牒,势要在新岁前迁都至江洲。
无法反抗的诞妄决定,让整个长光城大乱套。
也是这份乱让颜煜察觉到不对,问的人都缄口不言,还是他费了番功夫才偷听到这件事。
突然迁都,荒唐至极,而且他并不想接受裴谞这份强加的情谊。
最后劝来劝去,取消了迁都的计划,改为偶尔到江洲短住。
眼前的窗子突然被合上,裴谞握住他的手暖了暖:“手都凉了,透透气就罢了。”
“哦。”颜煜没有反驳,他确实有些冷了。
一行军队驻扎到江洲城外,只有护卫随着皇帝的马车进入江洲城。
任江洲刺史的名唤朱秦,是个做实事的好官,但人憨实不怎么不灵光,得到皇帝亲临的命令也没做什么。
裴谞深知此人,怕出问题,特地在出发前派人传信,令朱秦把吴宫上下清扫干净。
当初他下令任何人不许动吴宫的任何东西,如今终于派上用场。
“裴谞,我想下去走走,别让他们跟着行吗?”
“好。”
马车停在江洲城门口,裴谞屏退左右陪颜煜一起走着入城。
早上街道上的人不多,但也很难看得出这里刚刚经历了亡国。
或许如从前一般?颜煜并不知道,从前的他没有走上过江洲城的街道。
看着自己曾经的子民,他很大程度是陌生的。
“阿煜?怎么了?不高兴了?”
颜煜摇摇头,走到一个刚刚摆出来的馄饨摊前看着摊主道:“我们可以买两份吗?”
客气的询问让摊主麻利擦桌子的动作停了一刹,随后又继续闷头擦完。
“本来就是卖的,只不过来得忒早,我这水还没烧起来呢,您二位先坐着等会儿吧。”
“好。”
颜煜找个位置坐下来,裴谞也跟了过去。
“阿煜,若是饿了我们吃些别的吧,露天坐在这里你该着凉了。”
颜煜并不理会,眼睛只盯在煮馄饨的锅上。
见其不理,裴谞也无法再说什么,把自己身上披着的袍子解下来披到了颜煜身上。
陆陆续续又有早点摊摆到街边,锅里的水沸腾起来,摊主捞出煮熟的馄饨将两个碗放到了两人面前。
“调料桌上有。”
“等一下。”
颜煜叫住摊主,摊主擦擦手这下才有功夫正眼去看两人,看着看着眼睛就发愣了,态度也没再那么随意。
“两位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颜煜笑笑问道:“与从前相比,近来生意如何?”
“挺好的啊。”摊主也笑笑,“一会儿就该上人了。”
颜煜点点头,低头看向碗里正在冒热气的馄饨,声音被熏得有些发沉。
“那就好,即便改朝换代,江洲也还是江洲,一切都没有变。”
“害,什么换不换代的,我们小老百姓就靠着卖馄饨养家糊口,只要生意好、没人打进来抢杀,谁管皇帝是谁啊。”
颜煜怔住,手指慢慢捏紧而后无力地松懈。
“哎呦来人了,二位慢慢吃哈,我去忙了。”
“阿煜?你还好吗?”裴谞担忧起来。
颜煜仍未理会,握住勺子舀起一个馄饨送到嘴边又放了回去。
周围来吃馄饨的人越来越多,街道上也渐渐嘈杂起来,热闹得似与长光城无两样。
“是啊,谁在乎皇帝是谁呢。”
一声轻轻的感叹很快被烟火气覆盖,颜煜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心中说不清该是落寞还是庆幸。
裴谞放下银两追了上去,桌面上两碗馄饨一动未动。
“阿煜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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