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谞小心翼翼握住颜煜的手跟在后面,无助不安到指尖发颤,掌心也沁出了些许薄汗。
“阿煜,我...”
千言万语卡在喉咙中说不出咽不下。
他实在是害怕,他太害怕颜煜现在的样子,就好像下一瞬这个人就会再次毫不犹豫的离开他。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除了这苍白的三个字,裴谞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别走..好吗?我..”
我真的后悔了,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颜煜突然站住脚回头看向裴谞:“不走要在站在这里冻死吗?”
裴谞愣住眼眸慌乱,好一会儿才握紧颜煜的手与其并肩同行。
“阿煜,要不要继续坐马车?”
“不要”
“要不我背你吧。”
“不要。”
“那...那好吧。”
“嗯。”
“等等。”颜煜拉着裴谞停下来,裴谞的心一瞬间又提起来,甚至不敢去看对方。
“还是你背我吧。”
一颗心大起大落,跳动的速度加快,裴谞稍稍松开口气走到颜煜身上蹲了下去。
远远跟在后面的队伍亦走走停停。
朱秦看着他们皇帝背着另一个人在走满心疑惑。
“韩统领,那人谁啊?陛下怎么背着他走呢?”
韩让被这没规矩的话问得无语。
“颜煜颜大人,曾是先吴国的国君,现在.....总之得罪陛下,也不要得罪他就是了,其余莫再多问。”
“那怎么回事呢?哦哦,下官明白了,肯定不问了。”朱秦说完做了个闭嘴的姿势点点头。
韩让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对方一眼,加快脚步离远了些。
穿过长长的街道,裴谞背着颜煜走进宫门。
吴宫的每一处都经过设计者的用心打磨,就连不起眼之处的砖瓦都雕刻得十分精细。
曾经的吴宫华美而精致,要有潺潺流水,要有满湖荷花,种得满宫应季花树,一年四季常开不败。
颜煜出生在元日,那天从不下雪的江洲竟然飘起来细雪,满城的人都出来看,是江洲城最热闹的一天。
瑞雪兆丰年,老来得子又遇祥兆的老国君认为这是上天的恩赐。
夫妇两人对这个有先天之疾的孩子宠爱非常,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除了不让出宫,病重时也无法出门,其他无有不应。
吴国历代国君皆提倡节俭,颜煜的父亲也不例外,但颜煜的寝殿却可以用极尽奢靡来形容。
所有用具都要用最好的,即便万金难求,夫妻两人也能求来。
整个宫殿内外皆铺了难求的暖玉,鲛绡来做遮光之用,闻名天下的南珠不过是帷幔上的装饰罢了。
走进此处如入仙宫。
裴谞慢慢将颜煜放下来,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什么是自惭形秽。
他的阿煜在吴国时曾是最珍贵的宝贝,却因为他受尽苦楚。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努力弥补,而今看到眼前的一切,看到这座宫殿,他才知道自己做得有多么少。
亏欠如山广海阔,万死...难以弥补。
“阿煜,对不起..我会改,我会把都城的皇宫改好,我...”
“你有病。”颜煜斜了裴谞一眼,自顾自走进了生活十几年的地方。
一切如旧,他把鞋子脱下来踩到殿内的地面上,还是温暖的。
这些玉石十分难得,也十分神奇,与一般的暖玉不同,不需要做什么自己便可以自然升温。
是他的父皇与母后找了三年多才找到的原料。
“居然..都还在。”
颜煜在殿内走了一圈,所有的东西都没有被动过,好像他从未离开。
只是虽物在人在,离开到回来不过几月时间,却好似已历经沧海桑田,心境大改。
“我从前最讨厌这个宫殿、这间屋子,讨厌这里的一切,讨厌每天每天都要待在这,讨厌这扇门开关的声音,因为只要有人进来,就该喝药了。”
“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讨厌我的父皇母后,我认为是他们是坏人,把我关起来锁起来不让我出门玩。”
“直到我偷跑去覃国,回来后知道他们开始以为我丢了,母后一病不起,父皇也日渐消瘦,我才知道他们有多爱我,才愧疚之前的怨恨。”
“再后来我长大了,父皇母后相继离世,再也没有人管着我离不离开这间屋子,可我却舍不得离开了,因为这里有他们费尽心血为我安置的一切。”
颜煜看着周围,泪水渐渐润湿眼眶:“对不起,我知道....我不配回来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番外四江洲(二)/你最好活得比我久
“不是这样阿煜,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错的只有我一个。”
裴谞走过去握住颜煜的双肩,认真地注视着他:“不要把我的错,强加在自己身上。”
“我从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或许...也从未得到过任何爱,我不知道被爱着是怎样的感受,但我想....那一定很特别。”
“我总觉得可以理解他们对你的爱,只要看到你就会很高兴,看到你难过就会难过,看到你笑着,就会幸福得睡不着。”
“责任、百姓、家国在肩上,只有你在心里,在这个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能过得好,他们一定会自私的想要是你。”
他们如此,我亦如此,心或许并不相通,但爱是一样的。
颜煜愣愣看着眼前的人,良久拨开了肩头的手:“别再说这些不像你的话。”
“阿煜,我说得..”
“王上!”
裴谞的话被一声凄切又惊喜的呼唤打断。
颜煜刚转回身就有一个人飞扑跪到他身前抱紧了他的腿,速度之快让裴谞的都愣了下。
“王上!奴才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
“马辛?”
裴谞刚要动手,听颜煜叫出对方的名字便忍下了不悦。
“王上还认得出奴才,奴才死也无憾了!”
身前的人哭泣不止,颜煜有些心酸,马辛一直跟着他父皇,父皇离世后跟着他。
然后吴国亡国,他远走他乡,不知道马辛受了多少苦。
颜煜低头看着对方,穿得竟还是吴国内侍的服饰,已经破旧不堪,年过半百之人,而今又添不少白发。
“你一直...在这里?”
“奴才要替王上守着这里,奴才一步都没有离开,等着王上回来,王上!您终于回来了!”
颜煜吸了口气忍住泪道:“他们...他们怎么会让你留在这里?是不是,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没有。”马辛跪直身体,“这里有存粮,奴才偷偷躲在地窖,白天不出来,只有晚上来给王上清扫寝殿,覃国人都是傻的,没有人发现。”
颜煜捂住眼睛,泪水再也忍不住。
“你才是傻的,早就没有覃国了,你应该拿些金银玉器逃走的,在这藏着做什么,愚忠。”
“奴才不能走,奴才不能让那些覃国人来动王上的东西。”
唯一的曾经的覃国人裴谞,眼睛盯在老太监的那双手上。
那双手从颜煜的膝盖移到颜煜的腰上,老太监哭得伤心,头埋在颜煜的肚子上。
裴谞犹豫忍耐许久,最终实在忍受不了上前扯开马辛,搂住颜煜的腰把人揽走。
“差不多行了,念在你忠心,朕许你一同返回都城。”
马辛擦擦眼泪看看裴谞:“王上,他,他是...”
“放开。”
“不放,放开他又抱你。”
裴谞帮颜煜轻轻擦去眼泪,没有丝毫要放手的意思。
颜煜懒得挣扎,他想反正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掩藏的。
“他是曾经覃国的皇帝,现在是天下的皇帝,我是俘虏、降臣、奴才。”
“不是!”裴谞慌了一刹,“你不是,你是我的...”
“你的什么?”颜煜打断对方的话,“别说多余的话,我不想听。”
裴谞慢慢握掌成拳,低头不语。
说是不说多余的话,可腰上那只宣誓绝对主权的手已经表明一切。
马辛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活了大半辈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想到亡国后,一国之君竟要这样委曲求全。
“王上...”马辛俯在地上百感交集又哭起来,更对颜煜心疼不已。
“别再唤我王上了,吴国已经亡了,便与其他人一样唤我颜大人吧。”
“这怎能行,奴才..”马辛抬起头看到裴谞,怕再称王上惹怒这个皇帝,害了颜煜的命,只能改口。
“颜大人。”
马辛有太多话想问想说,但人在屋檐下,就算他不怕死,他也怕裴谞会一个不高兴杀掉颜煜,因而未敢再说什么。
“阿煜,我会带他回都城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好不好?”
裴谞小心翼翼地询问,温柔到极致,很怕再惹颜煜不开心。
“阿煜?”
“嗯。”颜煜看着马辛那身破旧的衣服,心中更加酸涩,“你的衣服多久没换过了?”
还没等马辛回答,裴谞马上接话道:“现在,现在我就派人为他准备新衣服,沐浴更衣诊看。”
“阿煜,别不高兴好不好,你还没用早膳,去吃些东西吧,不要饿坏身体。”
马辛狐疑地偷偷瞄了眼裴谞又赶紧低下头,为什么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马辛,我会在这里住几日,然后,你愿不愿意随我一起离开,去长光城,我不是国君了,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但...但..我想...”
“颜大人在哪奴才就在哪,能继续跟在颜大人身边伺候,是奴才几辈子才修来的运气,不管颜大人是谁、在哪,奴才都愿意跟着颜大人。”
颜煜笑了,终于在这一刻寻回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裴谞朝宫殿外招了下手,将马辛安排稳妥,吩咐要仔细照顾不得怠慢丝毫。
几人离开退守回宫殿外,裴谞本以为颜煜可以高兴一些,但没想到对方脸上的笑又不见了。
“阿煜?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颜煜摇摇头:“没有,现在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要依附于你才能生活下去,你不用再担心我会逃了。”
“那不是给,那是...”
裴谞不知道对方是这样想的,一瞬间颓唐下去。
“阿煜,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捧到你面前,但那不是施舍,是因为....是因为我爱你,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绝不是你理解的意思。”
颜煜捏住裴谞的袖子轻轻扯了扯:“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好,我背你吧阿煜。”
“不用,我自己能走。”
走出宫殿,颜煜带着裴谞走到一座花园,小路两侧的树木还带着绿,没有人打理的石板路长了不少青苔。
两人走到花园内的廊亭,颜煜快走了两步到那里的石桌处,坐到椅子上,在石桌下摸了摸。
裴谞跟过去站在颜煜身边俯身去看:“在找什么?”
“找到了。”
颜煜从石桌下的凹槽里拿出了一根风干的鸡骨头。
“这是什么?”
颜煜举起鸡骨头笑了下:“是一根鸡腿。”
见裴谞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忽然真的开心笑起来,裴谞看到他笑,先是一愣而后也跟着笑了。
“是我偷偷吃了藏在这里的,我不能吃这些,父皇母后在的时候他们会看着我,他们不在了那些大臣内侍宫女也都会看着我。”
颜煜感叹着打趣自己道:“我这个国君做的,和做坐牢差不多了。”
“鸡骨头怎么放在这里了?”裴谞看着他,眼中映出他,映出他的笑,流露出无数未曾隐藏的爱意。
颜煜没注意到这个眼神,扑哧笑了下。
“那天我支走身边的人,趁膳房没人偷了只鸡腿出来在这里吃,谁知道刚吃完几个大臣来找我,我没办法只好把骨头藏在这下面。”
“被发现了吗?”
“那倒没有。”颜煜露出苦恼的表情,“不过当时害怕被发现吃得急,又咸又油,刚吃完就吐了。”
裴谞神色一黯,心中有些难受,颜煜觉得有趣还在继续说着。
“偷吃完鸡腿,我卧床难受了好几天,每日都吐几遍血,他们以为我要死了,太医问过过好多次有没有做过什么,我根本没敢说哈哈哈哈。”
听到死这个字,裴谞脸上笑意全无,指甲嵌在掌心努力隐忍着,耳边颜煜的声音依旧轻快。
“最后喝了不少药,用针还要嚼很苦很苦的东西,有些也记不清了,总之是挺过来了,不过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偷偷吃太医不让吃的东西了。”
颜煜把鸡骨头放到石桌上:“吃过之后发现也没有多好吃,要是早知道我就不吃了,白受了好几日罪。”
“你怎么不说话呀?”颜煜抬头看向裴谞,发现对方眼中尽是悲伤,“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要是早点知道你,早知道化湖雨就好了。”
那样他的阿煜就不会受那些罪,吃那些苦,可以永远永远做珍贵的宝贝。
颜煜慢慢垂下眼眸,注意到对方的手掌沁出血色,他抬手握住一只手打开,掌心是四道指尖留下的血痕。
“你没必要如此惺惺作态。”
他放下那只手站起来沉默许久道:“回去吧,你....你包扎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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