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有句土话,叫做半大小子吃垮老子,”谭清明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掉一锅都不算多。”
边随安没法再敷衍过去,他傻笑两声,强行逼自己挑起面条,塞入口中咀嚼。
他虽然习惯做饭,但也只是喜欢头脑放空、机械动作的感觉,并不代表他喜欢这个过程,也不代表他享受这个结果。
吃饭是为了维持最基础的身体机能,如果不是为了让身体运转起来,他甚至不喜欢食物入口的过程。
进食对他来说并不快乐,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零件是散装的,各个部分各司其职,该饿的时候饿,该渴的时候渴,但是它们年久失修、颤颤巍巍,运转起来的时候咯吱作响,不是喉咙热烫就是胃部发胀,消化起来实在是不容易。
这种事情没法对旁人诉说,更没必要让谭老师知道。
在谭老师面前,他会努力成为一个正常人,做到正常人能够做到的一切。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的吃掉了一整锅汤面。
谭清明是真的饿的厉害,再加之边随安的手艺实在是太合口味,再来一锅都吃的进去。
边随安是硬着头皮埋头苦吃,为了表现的像这个年龄的正常人的食量,几乎把毕生演技都用出来了。
正因为此,最后他自告奋勇出去刷碗,在厨房掐着喉咙红着眼睛,过了很久才把反胃的感觉强压下去。
谭清明折腾一天,昏昏欲睡,他不是那种每天必须洗澡才能上床的洁癖者,但一条胳膊悬在那里,白天还不严重但晚上肿起来一个大包的脚踝告诉他......连简单的洗漱都不容易。
好在边随安在察言观色这方面十分在行,他将厨房收拾干净,自然而来的走过来扶他,像在自己家一样,将谭清明搀进了洗漱台:“哪条毛巾是擦脸的,哪条是擦脚的?”
谭清明难得脸红,不自觉挣扎两下,想从边随安身旁退开:“你去忙自己的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
边随安倒是听话的松手了:“好的,那谭老师就自己来吧。”
谭清明失去支撑,稍一动作险些栽在地上,看来脚腕的扭伤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再没办法说大话了。
他眼睁睁看着边随安放好温水,脱掉他的外套,拿他的香皂打上泡沫,帮他把脸给洗了。洗了脸之后,他还拿起了旁边的牙刷,帮忙把牙膏都挤上去了:“自己刷牙可以吧?”
谭清明莫名其妙成了幼儿园的小孩。
他在这边刷牙,边随安蹲下身撩开裤腿,不知从哪个角落找出红花油来,帮他给受伤的脚踝涂药。
边随安做这种事情堪比职业护工,以他这跌打损伤的频率和次数来说......一般小诊所的护士可能还真没有他专业。
火辣辣的脚踝得到安抚,果真轻松不少,家里有了一丝人气,每个空间都变得温暖起来。
即使谭清明百般拒绝,边随安还是毫不客气将他的鞋袜脱掉,连泡脚的活都给做了。
本来帮忙洗脸就够尴尬了,帮忙洗脚更是亲密的人才会去做的事情。
谭清明捏着边随安的肩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步步后退,以至于溃不成军。
明明之前.....明明之前都做到了。
斩断孽缘做到了,十几年不见面也做到了。
那现在怎么前功尽弃,让对方登堂入室、长驱直入,像另一个主人那样淡然行动的、来如自如的。
仿佛他是一层薄薄的纸片,在边随安的进攻下退避三舍。
边随安倒是神态自若,真把自己当成护工,他尽心尽力的服侍谭清明回到房间,拉开被子,在要帮对方换上睡衣的时候,谭清明终于忍无可忍,将他打包丢出去了。
门板砰的一声在面前合上,边随安揉揉鼻子,从善如流后退几步,转身回到自己卧室去了。
这间卧室稍小一些,但是住宿该有的东西都齐全了,衣柜里还有换洗的衣服,边随安拿起来比划比划,几套睡衣应该都是谭清明的,因为裤腿格外的长,像是特意去成衣店加长过的。
整间屋子都是谭清明的味道,没有其他人的痕迹,应该确实没有带人回来住过。
也就说明,谭老师没有女朋友......自然也没有男朋友了。
边随安知道自己的冒进足以把人吓到,但在和谭老师有关的事情上,他并不想要改变。
他能看出谭老师在不断退缩,不想和他有过多交集,这种时候如果他不断后退,不愿也不敢向前,更是什么都得不到了。
第三十八章 梦里梦外
谭清明本以为自己这一夜会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谁知竟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天亮。
可惜边随安没有这么好的睡眠质量,他做了一夜的梦,不是被追击到悬崖边缘,就是在战船上进行海战,在看历史剧时才会出现的铁索连环就出现在眼前,天边愁云密布,乌黑煞气如有实物,从天边倾倒而来。
浓烈火光从四处燃起,无数人在耳边尖叫哭嚎,许多战船被烧毁一半,船员三五成群的跳向海中,海浪中波涛如瀑,血如稠雾,他遥遥看着谭清明的身影,谭清明身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发尾绑着细细的白色飘带,随着风声起舞翻飞。
谭清明按住一个孩子的肩膀,将孩子搂在身边。
那孩子华服冠冕,仪表威严,即使在这样大战在即危及生命的时候,神情都是冷静肃然,没有露出一丝丑态。
边随安能听到自己的嘶吼,自己在大骂什么,还踢翻了脚下的几只火药雷桶,将它们踹入海中。
他驱赶船夫,让船夫拼命划船,向谭清明所在的小船扑去,离小船越来越近,他能看清谭清明的眼睛了。
可自己的眼前涌来一团迷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拼命伸出手去,想要触碰谭清明的身体,只握到一手水痕。
怎么湿淋淋的。
谁哭了么。
边随安抹过脸颊,触到满手湿痕。
自己哭了?
怎么回事,成三岁小孩子了,做个梦还给自己做哭了。
边随安坐起身来,摸索到手机滑开,还不到早晨5点。
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梦,只有最后的这个触动最大,都不像大脑运动过度后的胡乱拼接,而是真实发生过的那样。
怎么回事。
只是单纯的梦境吗。
那为什么会这么真实。
包括对谭老师莫名其妙的亲近、无法解释的想要靠近,还有丝丝缕缕的懊悔和愧疚......都是从何而来的呢。
边随安睡不着了,也不愿再想下去,在福利院时他从梦中惊醒,总会见到许多红衣女子飘来飘去,耳边还有听到凄切的哭声,在谭老师家这些身影和声音倒是都没有了,但他也没法像在福利院那样,爬上天台去吹冷风醒醒脑袋。
不知道做些什么,就起来揉面做饺子吧。
这边身处南方,平时很少吃到边随安喜欢的饺子,他和福利院厨房的阿姨学会了包饺子,从此每当心绪不宁的时候,都会做些机械性的工作,能从中平静下来就最好了。
这里的冰箱空空荡荡,做好很多之后可以冻在冷冻层里,以后谭老师工作繁忙来不及自己做饭,也可以拿出来煮了吃掉。
边随安在厨房角落找出半袋面粉,将它们倒出来添水进去,开始一系列工作。
他在做饭时头脑放空,完全是神游天外的状态,因此也不知道谭清明在背后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谭清明是生物钟十分准时,总是让他在6-7点之间醒来,今天也同样如此,不过醒来时不是熟悉的万籁俱寂,厨房暖黄的灯光散落下来,给边随安渡起毛绒绒的光边。
边随安做事专注,动作轻柔,擀面皮时都没有发出什么声响,谭清明站在卧室门口,想到前世时边随安偷偷来自己府上玩,说要给自己烤个他们那边的特色烤羊腿吃。虽然边随安的目标是一只黄澄澄油酥酥外焦里嫩的优质羊腿,可实际上那天的炭火没有烧好,火浪燃烧起来,给半只羊腿的皮都给烧黑透了。
两人在腾飞的烟雾里嘲笑对方,笑着笑着闹作一团,滚得满身都是泥水。
现在想来,简直是南柯一梦。
在这一生自己离开家独自生活以后,很久没有再见到热腾腾的饭菜了。
外卖吃习惯了,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那就是大多数现代人熟悉的生活,可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下肚,那些预制菜就成了毒药,让人难受的无法入口。
经过一夜休息,脚踝扭伤好了很多,连断骨都偃旗息鼓,不像昨天那么疼了,谭清明花费一些时间洗漱干净,戴上手套来到厨房:“我来帮忙吧。”
边随安停滞一瞬,像是从沉思中被惊醒了,手中的切菜刀没能挥落。他扭过头来,看向谭清明的面容:“谭老师醒了。”
谭清明点头:“醒了。年纪大了,睡不着了。”
对谭清明来说,他这两世加起来也快活到一百岁了,百岁老人还不算年纪大么。
“大什么,正是年富力强做事业的好时候,”边随安挥舞手臂,做出个大力金刚的姿势,“多吃菠菜就能扛起大石头了。”
谭清明被对方的跳跃思维搞的不会接话了:“咳,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但我做饭水平不行,可能会帮倒忙。”
“包饺子的过程你没法帮忙,”边随安的眼睛在谭清明身上描摹一圈,“揉起来捏起来你都不方便,啊,对了,你可以烧水煮饺子的,这项工作一只手也没问题。”
谭清明点头,转身拎了水壶过来,在另一只锅灶旁烧起水来。
平时即使做饭再少,煮饺子也是会的,两人在窄小的厨房里背对背工作,热浪折腾起来,熏得厨房满是水雾。
挤挤挨挨的,仿佛真的有了家的模样。
自谭清明进来后,边随安就开始在窄小厨房里忙碌穿梭,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会拿瓶酱油进来,一会拿着一碗汤水出去,来回时不时碰到谭清明的腰、蹭到谭清明的大腿,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也不碰到谭清明受伤的部位,这让谭清明欲言又止了好几次,什么都没说出口。
也不知道边随安是从哪买来的材料,包了足足两三百个饺子,还分好几种馅料,换着吃一个月都不会腻的。
早上煮的是芹菜鸡蛋和虾仁三鲜,边随安包饺子的手法很好,每个饺子仁都是圆润饱满,摆在案台上像一堆元宝,格外惹人喜爱。
边随安只让谭清明做煮饺子这一项工作,在煮好后就把人请回客厅,他自己在厨房调制蘸料。
摆好的饺子们圆滚滚香喷喷的,没等蘸料回来,谭清明夹起一个,放在口中咀嚼。
咸淡正好,不油不腻,咬下去还会爆出汁水,似乎有些小笼包的味道。
“多烫呀,等放凉了再吃,”边随安道,将蘸料放在谭清明面前,“谭老师,右手方不方便,需要我喂你吗?”
边随安其实根本就不想问,他在厨房已经夹起几个饺子,要喂给谭清明吃。
但他担心自己表现的过于强势,将人推得更远,只得不甘不愿问上一句。
果然,谭清明连连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你快坐下吃吧。昨天睡得好吗?”
边随安哪敢说自己一夜未眠的事,听到问话连连点头:“睡得好,比在福利院睡得要好多了。”
谭清明点点头,垂下头接着吃饭。
两人之间又没话说了。
一时间只听锅碗碰撞,静默弥散开来。
边随安在谭清明家里住了一天,胃口都比往常好了,他和谭清明你一个我一个,没多久就分完了一盘饺子。
重新盛出一盘回来,边随安状似无意:“谭老师,你一直是自己住吗?”
谭清明呛了一下,摸不准这小孩什么意思,也不敢贸然回答:“呃,算是吧。”
边随安也不追问,硬是转移话头:“老家也在这边吗?”
谭清明含糊道:“后来搬过来的。”
“不把爸妈接过来吗?”
“他们不习惯,”谭清明道,“不愿意搬过来。”
谭清明仍旧保持着每个月往母亲账户打钱的习惯,也保持着最基本的联系,但他常年在外与怨灵接触,身上阴冷气息太重,他也不愿意总和家人联系,让他们沾染自己的味道。
边随安再问谭清明家里的事,谭清明就不愿意答了,总是以让边随安夹饺子吃敷衍过去,一餐饭吃了七七八八,谭清明道:“这几天休假在家有时间了,上午可以送你回去。”
“谭老师真心急呀,总是想送我回去,”边随安道,“我在这里,让你很难受吗?”
“不是,”谭清明轻咳一声,“不能耽误学习,快期末考试了吧。”
边随安噗嗤笑了:“我成绩还可以的,谭老师不用担心。”
谭清明又没话说了。
他沉默着喝了一碗饺子汤,半天才道:“在那里生活......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边随安笑眯眯的,“当然,有谭老师之后就更好了。”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谭清明接不上了:“我只是去代课的。”
谭清明有些摸不透边随安了,他确信面前这小孩没有前世的记忆,可有时候他听他谈吐起来,又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桀骜不逊,反而透着些成熟,直率中带些试探,让他招架不住。
他想尽快给边随安送回去,但又知道对方在福利院的生活不像说过的那么好,加上之前太极双鱼图的振动,他担心这孩子心绪不宁,又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边随安知道自己之前试探的过度了,让谭清明有了逃避的心思,他不再打探对方的情况,转而替景洪问道:“谭老师,你知道这街道住过一位叫付卫国的人吗?”
“需要去办事处翻名册才能知道,你找他有事情吗?”
边随安张口预言,想想谭清明平时都够忙碌了,不想再将他卷入这些事里:“是景洪的一个远房亲戚,记得之前住在这来着,不过很久没联系了,景洪想带点礼物去拜访他。”
谭清明不疑有他:“知道了,等我上班了,去办事处帮你们查查这个人的名册。”
第三十九章 线索断开
因为没有换洗的衣物,连洗漱用具都不算齐全,边随安当天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被送回了福利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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