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随安独自一人坐在老院长的别墅外,等待新一轮风暴降临。
从那一天阴影密布开始,这别墅外寒凉的味道就没有褪过。
对旁人而言只是皮肤发冷而已,对边随安而言是由内而外延展到骨缝里的凉,将他浸润进去,将他封入浩瀚无边的冰层之中。
他不肯走,也不肯放过老院长的一举一动,就这么等了不知道多久,有一天夜里别墅的后门吱呀一声,老院长披着黝黑硕大的雨罩,悄悄走了出来。
这一天乌云密布、风雨如织,连绵的雨浪一层叠着一层,从天外倾泻而来。
一道闪电挂在空中,因着层叠堆砌的乌云,连浓稠的暗影都瞧不清楚。
老院长没有开自己的豪车,而是从后院开出一辆连车牌都看不清的四处漏风的破车,摇摇晃晃开上小路。
夜天雨大,这破车开也开不快,边随安实在打不到出租车,只得从路边随意找了辆无主的自行车,竭力弹动双腿,跟着骑上了小路。
亏了这小路窄小,车开不快,那破车像是古代的老黄牛拉的,摇摇晃晃一步一停,边随安远远跟在背后,两条腿快要划成陀螺,才没有被完全甩开。
老院长开着这辆老破车,在城市边缘打转,最后直奔福利院而去。
边随安怎么也没想到,老院长去的竟然是福利院的方向。
之前听食堂的打饭阿姨说,老院长二十年前退休,已经完全交班给新院长了,老院长现在养花弄草、不问世事,过的都是神仙日子。
难道是福利院出了什么事,夜里发大水将福利院淹了,要叫老院长去处理问题?
不会,应该不会,如果这样的话,至少会打电话告诉这些福利院的孩子们优先撤离。
而且福利院建了这么年,天上下雨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福利院又没有地下室,有什么可担心的?
边随安在脑海中想了千百种理由,怎么都无法给老院长找出一个理由。
可老院长的车越开越快,前往的却不是完全的福利院,而是拐向了前往福利院东坡的小路。
这东坡地势崎岖、沟壑纵横,平时连人爬上去都难,真不知车是怎么开上去的。
第六十四章 病来如山
边随安的自行车追了一路,在这满是碎石嶙峋的土地上,终于扎到了一块尖角,车胎被扎漏了。
他抹掉脸上的雨水,站在连绵不断的海浪裹来的波涛中,被卷的上下颠簸,眼睛被雨帘砸的合在一起,几乎睁不开了。
凄风苦雨,电闪雷鸣,整个世界仿佛只有自己,独自活在滔天的浪涌中。
小路湿滑,被车辙碾的满是细纹,连脚步都迈不动了。
湿透的衬衣牢牢贴在身上,头发黏在耳朵上,耳膜里似乎进了雨水,里面咕咚咕咚涌动,泉眼似的,奔腾出水浪般的潮涌。
边随安拾起腿脚,拖着身体向上走出几步,他不敢坐在大树下,找了块斜斜伸出去的石板,在那下面坐住了。
在这里躲雨的除了他,还有一只水淋淋的舔毛的小猫。
小猫并不怕他,见他过来还挪开一些,给他让出一个空位。
边随安赤手空拳过来,身上没有水没有食物,连毛巾都没有,想帮小猫一把,可惜连自己都帮不了。
“我们俩是难兄难弟了,”边随安自嘲道,“要不,我们一起过吧?”
小猫像是真听懂了,吓得一激灵,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冲他龇牙叫唤起来。
边随安举双手投降:“对不起,对不起,开玩笑的,真是开玩笑的,只是我们都挺倒霉的,随便说点什么,活跃活跃气氛......”
小猫听进去了,把浑身的毛收拢回来,坐在他身边抖水。
一人一猫就这么待在大石头下,捋着身上的寒毛,雨点砸在石头上,凿出噼啪的鸣响。
边随安身上忽冷忽热,连打几个喷嚏,薅了薅头上的碎毛。
早出晚归的奔波了这么久,骄阳烈日轮番来,不是被太阳晒就是冰雹砸,再好的身体都得病上两回,更何况他这样生来就疲弱的状态了。
说实话,这次能坚持这么久没生病,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了。
好在这次不算是无功而返,至少知道了一件事......在夜深人静大雨瓢泼的时候,老院长会一个人孤身前往福利院东坡。
东坡那里有什么?
在这样的雨夜前来,无疑是为了掩人耳目。
如果说老院长闲的没事做,夜里跑去独自旅游或者探查福利院经营情况......三岁小孩都不会信的。
再联想起老院长院子里怎么养都养不好的花,边随安脑袋里忽冷忽热,阵阵抖的厉害。
小猫挪动到他身边来,紧紧贴住了他,小小声喵了一声,开始舔身上的毛。
边随安摩挲手掌,将掌心给搓热了,覆在小猫的皮毛上。
小东西......
在这荒山野地里,平时倒是有口饭吃,下雨下雪的时候怎么办呢。
这么想来,福利院的生活倒还算不错了。
好歹不至于流浪,好歹还有口饭吃。
好久没见到谭老师了,谭老师在做什么呢?
边随安恍惚想起,之前谭老师问过自己,离开福利院之后要做什么。
坦率的讲,边随安没有想过这些。
离开福利院之后,他就是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了。
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没有钱也没有权力,可能也没有住处,大概率会找个包吃包住的工厂打工,先让自己活下来吧。
他对接受教育这件事都没什么执念,总觉得上学什么的.....也是可有可无,不至于成为非做不可的事情。
未来什么的、希望什么的、目标什么的,没有人教过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规划。
算了,想那么多都没有用,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
边随安叹了口气。
雨下了一夜,到天明的时候,乌云渐渐散开了。
湿淋淋的小猫甩干了身上的水,回身冲他喵喵几声,起身飞速跑开了。
阳光从乌云后袭来,一缕缕浸在脸上,照耀的人睁不开眼。
边随安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想去东坡看看,站起身时头重脚轻,眼前发黑,膝盖颤颤巍巍,一头栽在地上。
他迷迷糊糊躺了一会才爬起来,整个身体都是软的。
身上分不清是热的还是冷的,只知道天旋地转,皮肤像是软塌塌的一层纸,黏糊糊敷在骨头上。
这种状态.....能回福利院都不错,更别提上东坡了。
也好,回去和景洪商量商量,再接着查吧。
边随安在身旁摸索,杵着肩膀摩挲半天,才找到一根长杆。
他拎起长杆,支在身边,靠着它一步一步挪动,回到了福利院里。
边随安回去的时候,宿舍里只有他自己,他试图给手机充电,可几乎被雨水跑烂的手机蹦出几束电光,发出电路烤糊的味道。
怎么回事。
坏了?
边随安欲哭无泪,他丢掉手机,想给自己找点药吃,可翻箱倒柜刨了半天,退烧药竟然是过期的。
他浑身酸痛,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把过期的药塞了几粒进来,又灌了半瓶凉水。
他手脚并用爬回床上,不知是睡还是晕过去了。
景洪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一串水淋淋的脚印从窗户外翻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宿舍进小偷了。
这宿舍里最贵的东西就是那两床被子,要是真有小偷进来,都得丢几十块钱让它们拿着买菜吃。
宿舍地板上满是水渍,泥泞的脚印一个接着一个,一路延伸到床边。
景洪小心翼翼靠近床铺,边随安趴在床上,身上衣服还是湿的,黏在脑后的头发也都没干。
景洪将人翻了过来,摸了摸边随安的脑袋,额头烫的都能煎鸡蛋了。
“大哥、大哥,”景洪来回摇晃,想将人晃清醒些,“大哥,怎么回事,你在外面淋雨了?当时外面雨这么大,怎么没去商场躲雨啊?你吃药了吗?难受的话,我给你叫救护车啊?”
边随安被晃的头疼,胃里直反酸水,被景洪摇晃几下,他撑起身来,眼睛睁开一线。
“没事,”他没力气说话,小声道,“受凉发烧而已,休息几天就好。你带饭了吗?我胃里好酸,想吃点东西。”
景洪确实打饭回来了,但都是又干又硬的,没有稀烂的小米粥:“大哥,这些你不能吃吧,我去给你打点粥来。”
“不用,帮我倒点水就行,”边随安靠在床头,撕了块馒头下来,放在唇间咀嚼,“在新院长那边怎么样,有什么异常吗?”
第六十五章 中秋佳节
其实边随安压根吃不下去,硬是将馒头掰成小块,一小粒一小粒的噎进去,喉结滚动一会,逼自己咽下食物。
景洪看他那副模样,自己都龇牙咧嘴,跟着难受起来:“大哥,实在吃不下的话,就别勉强自己了。我给你打两份粥上来喝吧。”
“不要,”边随安道,“胃里反酸,喝粥反酸的更厉害。”
景洪坐在他身边,揉弄乱成一团的脑袋:“我也是哎大哥,最近头疼的厉害,每天早上醒来和晚上睡前都会疼起来,晚上还总做噩梦。咱们这段时间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休息几天,再接着查吧。”
“坐过来,”边随安放下馒头,招手叫景洪过来,“看看脑袋。”
景洪低下头去,这脑袋上还真是东一块西一块,被他自己揪的乱七八糟。
“头疼的话也不要乱揪头发,”边随安道,“秃了怎么办?告诉你哦,以后等年龄大了,想植发都困难。”
景洪乖乖低着脑袋,任由对方揉弄:“大哥,新院长那边还是那样,正常的上班下班,后来他和他老婆也没再吵架,小女孩在学校也没有再受欺负,一切都很正常的样子。你那边呢,老院长那边有情况吗?”
边随安张口预言,犹豫了一下:“......”
景洪敏锐察觉到了:“大哥,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都一起查到现在了,不会要把我撇开吧?”
“不会,”边随安道,“为什么把你撇开?不要胡思乱想。”
“那你怎么不说,”景洪道,“发现什么了?告诉我嘛。”
边随安确实在犹豫。
景洪只想找他的姐姐,可现在老院长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危险性也越来越大,单纯只为了这个目标的话,这条线对景洪而言就可以停止了,没必要继续下去,把自己拉进更深的漩涡。
已经查到现在这种程度,如果继续下去更危险的话,那将景洪拉入更危险的境地,对景洪来说公平吗?
可如果就此停止......
“大哥,你说过的,我们是朋友,是好兄弟,”景洪拍拍胸膛,“电视上都说了,好兄弟之间两肋插刀,义薄云天,你不会忘记了吧?”
“都什么年代了,还两肋插刀,”边随安苦笑,“是这样的。景洪,现在查到的这些东西,可能和你姐姐没有关系,你还要继续吗?”
景洪挠了挠头,罕见的卡壳了:“咳,大哥,我这边......也就这样吧。你那边呢,你想继续吗?感觉听你的意思,后面会很危险啊。”
边随安点头:“我会继续下去。都到现在了,没有停止的道理。”
“那不就行了,”景洪道,“不为别的,就为了大哥你,也得继续下去啊。既然后面会很危险,哪能让你一个人危险?我得陪你才行。”
身上被温度蛰的忽冷忽热,可心里却是暖的。
朋友、家人,世人认为这些唾手可得,可对边随安而言,这些词汇难得有现在这样具象化的体现。
“谢谢你,景洪”,边随安探出手来,揉揉景洪脑袋,“真心的......谢谢你。”
“大哥,你像哄小狗一样,我都不知道该说‘不用谢’,还是‘汪汪汪’了”,景洪道,“好了,不说这个,大哥你冷不冷?我把我被子给你盖。”
没等边随安拒绝,景洪已经爬到了他自己的铺上,将被子拖拽过来,给边随安盖上了:“大哥,感觉怎么样,这下有没有暖和点?”
厚重的被褥将自己包裹起来,似乎还真的温暖许多:“好多了,谢谢你。”
什么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边随安这次是切实体会到了。
可能前段时间状态好些,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病的爬不起来的状态了,而且不止是他,景洪也是头疼的厉害,时不时捂着脑袋,坐在那天旋地转,他们俩一个病病歪歪,一个时躺时坐,彼此看向对方的时候,都忍不住要乐起来。
“怎么这样,”边随安猛打喷嚏,“这回真成难兄难弟了啊。”
景洪揉着脑袋:“这说明什么,大哥,说明我们真得休息几天,等你烧退了能动了,我们去庙会吧,中秋节估计会很热闹的。”
“好,”边随安道,“我也很久没出去了,出去热闹热闹,开心开心也不错的。”
又过了几天,边随安总算退烧,温度不再起起落落,维持在一个可控范围里了。
这场大病把他折腾的瘦了不少,本身他就不算身强体壮的类型,瘦了之后脸颊窄了,筋骨薄了,整个人又苍白了几分,景洪看着都想给他送去满是酒池肉林的地方,让他狂补三天三夜。
不过退烧之后,边随安精神不错,快到中秋了气氛浓烈,院里四处都挂上了彩条彩灯,边随安他们没有在院里过节,而是去了市里最大的庙会。
庙会上花灯无数,玩法众多,他们在人群之中穿行,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时至佳节,人们都是拖家带口出来游玩,他们这样“形影单只”的不算多数。
吃了月饼,看了节庆活动,又做了几个糖人玩,这场庙会就结束了。
他们回去之前,在湖边走了一会,夕阳投下长长的影子,在路边摇曳轻晃。
黄昏的日光投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两人坐在湖边,往湖里扔石头玩。
“大哥,你觉不觉得,其实活着很幸福的,幸福也很简单的,”景洪丢了块大大的石头,那石头在空中飞出长弧,啪嗒落在水上,砸出重重的漩涡,“就比如说,夕阳西下,在路边走一会,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或者是可以吃一日三餐,吃了之后能正常消化,身体没有异常。比如脑袋不会疼,脑袋不会发热,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可以凑过去看一看玩一玩,多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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