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要求还真不高,”边随安投个小石头出去,看着石头下落的痕迹,“属于知足常乐的类型,不错不错。”
“等找到姐姐,也要带她来参加庙会,”景洪道,“这种热闹的节日,她最喜欢了。”
日光拂来温柔的影子,飘然落在他肩膀上。
第六十六章 梦里梦外
景洪托着腮,眼睫飘然轻落下来。
边随安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还是没说出口。
家人。
家人。
家人。
嘴唇轻轻磕碰,就可以流淌出来的音符,那么自然,那么温柔,又那么难以触碰。
庙会一直开到了半夜十二点多,人流渐渐稀少、离去,地上只剩下庆典过后的残渣了。
他们并肩走在路上,一时间都不想回福利院里,两人走走停停,并肩穿过小巷。夜色如水,柔软的绸缎般的夜幕流淌而来,在地上投下白练。
如此庞大的世界,像是一张遮天蔽日的巨幕,遥遥从天边落下。
他们是阳光下两个暗沉的影子,被拉扯的又长又扁,在地上划出长条。
梅雨季雨水总是不歇,滴答滴啦坠个不停,两人一个感冒初愈,一个头疼不歇,都不敢在外面待的太久,进了旁边的屋檐下躲雨。
“大哥,现在能告诉我了吗?”景洪进便利店买了买了两瓶热水,递给边随安一瓶,“老院长那里,要去哪里再查?”
“福利院东坡,”边随安喝了一口,舒缓干涸的喉管,“还不知道怎么样......去试试吧。说实话,我是不相信老院长夜半三更去旅游的。”
“那肯定啊!”景洪道,“哪有人夜半三更跑到那里去旅游的,大哥,我们现在就去吧!”
“等雨停的,”边随安道,“擦擦头发,看你这一脑袋湿淋淋的毛。”
景洪捂着脑袋猛甩,甩了边随安一身水珠。
“怎么和流浪猫一样,”边随安笑了,揉了揉景洪脑袋,“衣服脏了,赔给我吧。”
两人打闹一会,雨声渐渐停了,天色渐渐暗沉下去,乌云重新聚集起来。
他们没有直接回到福利院里,而是按照上次的路线,一路前往东坡。
又回到了这条蜿蜒崎岖的小路上。
这条山路无人前来,也不是旅游区,平时根本没有开发,窄的连人都很难走开,不知道老院长的车是怎么开进去的。
两人从路边拔出长杆,跌跌撞撞往山上走,走到一半就觉得风声更大,雨声更燥,莫名的鼓点冲撞耳膜,浑身皮肤皱缩起来。
“怎么这么冷,”景洪打个哆嗦,裹住自己,“大哥,你感觉到了吗?上次在老院长别墅外面,也有这种感觉,好冷好冷,冻的我真难受了。”
“我知道,”边随安道,“我也有这种感觉,没想到这里也有,而且这两块区域老院长都来过或者居住过,总觉得和他有些关系。”
“他说不定副业是给冰箱做制冷剂的,”景洪嘟囔,“或者副业是给南极或者北极开采冰块什么的.....谁说退休后不能开启事业第二春了?”
边随安被逗乐了,紧绷的情绪舒缓了一些。
“大哥,头更疼了,好像要长脑子了,”景洪敲敲脑袋,摇晃了几下,“里面的豆浆凝起来了,变成豆腐脑了。妈呀,我不会得了什么大病吧,脑瘤之类的?啧,怪吓人的......”
“胡说什么,”边随安转头看人,“想点好的,你......”
那一瞬间,景洪的身体像是被树影洇过,恍惚消失了一下。
边随安揉揉眼睛,后脑像是被狠锤一下,整个人都定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开玩笑吗?
边随安抬手抓住景洪,将人扯到身边。
景洪大叫一声,嗷嗷摇手:“大哥大哥,怎么了怎么了,疼疼疼,胳膊扯断了......”
在做梦吗?
还是自己疯了?
这不可能、不可能......
他能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刚刚只是眼花吗?
他不顾景洪的抗拒,将人拉到身边,从头到脚摸了一遍。
“喂喂喂,大哥,干嘛啦大哥,我、我喜欢女孩子的......”
景洪吓得直跺脚。
“好了好了,知道你喜欢女孩子,”边随安将人放开,定睛又看了看,“我眼花了。”
“怎么了大哥,我变身了?”景洪道,“变成什么变形金刚或者光之战士了?”
景洪确实是温热的,而且还好好站在这里。
刚刚自己是怎么了?太累了,精神出现幻觉了?
“没事,我可能没恢复好,刚刚眼花了,”边随安晃晃脑袋,“接着走吧。”
“大哥,你真的可以吗?别勉强自己,不舒服的话,我们回去吧,”景洪道,“休息休息再出来,不然我怕你又发烧了。”
“没事,”边随安道,“上到一半了,接着走吧。”
景洪将信将疑,跟着人接着往东坡爬。
边随安心里七上八下,时不时回头看人,好在景洪没有再变得透明,仿佛刚刚自己看到的都是幻觉。
这么多年过来,因为总是看到“不干净的东西”,边随安已经习惯了精神涣散、乱七八糟的状态,他没有多余的钱去看精神科,不然他这样的状态,去哪都会被按在那里住院吧。
他想了又想,还是放不下心,干脆揽住景洪肩膀:“我有点累了,上不去,你扶着我吧。”
“大哥你早说啊,”景洪将人撑住,“扶着你算什么,我背你上去都行,咱这肌肉没的说。”
边随安不置可否,在景洪的支撑下爬向东坡。
他自认为一直是个倒霉蛋,不止自己倒霉,和他沾上关系的也会倒霉。
可此时此刻的边随安只觉得自己无比自私,他已经将景洪当做了朋友、当做了家人,他像个掉在湖里的落水者,死死抓住这条藤蔓。
两个小小的影子单薄零落如同米粒,从半山腰一步步向上挪动。
一道模糊的暗影在半空飘着,遥遥凝望着他们。
伏明融化在黑云之中,黑色折扇摇摆,在风中划出戾风。
飓风向福利院东坡疾驰而去,吹得树木狂摆,乱石如粒,淋漓吹向天际。
一道金色的蛇影从折扇滑出,沿着伏明小臂向上,一圈圈缠在他脖颈上。
金蛇吐出长长的信子:“开心吗?”
“开心什么?无聊的很呐,”伏明拢起指尖,捏来一缕丝线,卷成小小的弹珠,弹进景洪身体,“等了这么久,给了这么多提示,连人都帮忙捏出来了,才查到这么点东西......真是太无聊了。”
金蛇翘起尾巴:“看来这场戏不够精彩,没法让你满意。”
“当然,当然,”伏明拖长尾音,“不过,有开始的时候,就有落幕的时候。这场无聊的独角戏上演了这么久,总算要结束了。”
第六十七章 夜半三更
山上的风越来越大。
景洪被吹得睁不开眼,眼皮牢牢贴在一起,他紧紧搀着边随安,两人像狂风中的两朵小苗,四散纷飞的站立不稳。
“大哥,怪吓人的,”景洪一步一挪,几乎随风而起,“今天真的是、真的是、太可怕了!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应该看看黄历——”
“是该看看黄历,”边随安同样动弹不得,被吹得贴成薄片,“现在回去吗?”
“都到这了,快到山顶了,”景洪硬拉着人,把人往顶上拽,“呼、等等,等等吧,咱们都到这了,下次爬上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
边随安想想也是,最后这段的崖壁几乎是竖起来的,光滑的踩踏不住,拽住藤蔓碧草扯在手里,勉强才能靠近,而且这还是唯一能爬上东坡的小路,还是那句话......不知老院长是怎么开上去的。
两人站上东坡,被呼啸的风声吵的头痛,两只耳朵都是麻的。
“见鬼,怎么风这么大,像鬼叫一样,”景洪蹲在地上,捂住耳朵,脑袋嗡嗡作响,“脑袋里像是有人说话,什么东西啊,痛的厉害......”
那些匍匐的暗影又聚起来了。
和之前在老院长别墅外的那次不一样,和之前在废弃医院那次也不一样,这次的暗影更加阴森可怕,有些瘆人,风中夹杂着阵阵泣声,像是许多女孩的哀鸣,盘旋环绕在土地上。
之前那些暗影只是影子,最多夹杂波涛海浪的潮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无数的哀戚悲哭紧紧的裹挟着。
这下连边随安都在打退堂鼓了。
之前的每一次他都在鼓励自己、鼓励景洪,是他制定计划、制定战略,是他带着景洪盯梢,盯着新院长、盯着老院长......一直追到现在。
到了现在,他似乎冥冥中被某种力量推着,或者说是被执着推着,来到了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状态里。
而且,不知为什么,他打从心里恐惧、打从心里抗拒,仿佛潜意识在阻止他前进,前方仿佛有万丈深渊,如果他不听劝阻、执意向前,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景洪、景洪,”边随安抓住景洪,将人往身边拽,“走吧,下去吧,这里有些诡异,今天不适合来看了,之后再说......”
“大哥,不行,”景洪的脸颊涨的通红,脖子上有数条青筋,一根根绷了起来,他像是个被上紧发条的玩具,铆足力气站了起来,“大哥、我、我不能走,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有个声音,那个声音让我过去,说那里、那里有我一直想找的东西,好像还说、还说姐姐就在那里,怎么会,姐姐怎么会在那里,这里什么都没有,满满的都是哭声,是个没人踏足的地皮,冷冰冰的,吃的喝的都没有,怎么会,姐姐怎么会在这里,姐姐最喜欢阳光了,她以前特别喜欢晒太阳,还在天台上养花,她会哼着歌给阳台上的花骨朵浇水,这里都是草皮,什么都没有,谁说姐姐在这里,不可能、不可能......”
景洪嗓音沙哑,神情慌乱,整个人到处乱抓,像是在渴望什么东西。
边随安抬手去抓景洪,这一下竟然没有抓到,景洪的身体闪烁了一下,被边随安穿透过去。
边随安惊得后退两步,大脑一片混乱,后背满是冷汗。
什么、什么,这是什么......
景洪明明好端端站在面前,明明是个四肢健全的年轻人,刚刚探手过去,为什么没碰到人?
边随安偏不信邪,他上前两步,去抓景洪肩膀。
这次将人给抓住了。
景洪状态太差,两只原本炯炯有神的瞳仁空散散的,里面挤满混乱的东西,像是无数彩条肆意乱飞,撞得人神志不清,浑浑噩噩,连话都说不明白。
边随安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暗影影响了人的神智,对他来说这些诡异的东西是家常便饭,多年以来见怪不怪,可这些聚集起来的东西对普通人会有什么影响,边随安不敢妄下赌注。
如果景洪真因为这场追查有了三长两短,或者受到伤害,边随安怎么都无法原谅自己。
“景洪、景洪,你听我说,现在天黑了,这里没有路灯,外面一点光都没有,现在不适合追查,什么都查不到的,”边随安按住景洪肩膀,盯着对方的眼睛,试图和对方讲些道理,“而且我们状态不好,我感冒刚好,你头疼不好,就算查到了什么,我们也没能力处理。这次就当是探探路了,之后我们状态好了再回来查,行不行?”
景洪向来听话,如果是之前边随安多劝两回,景洪就不会再坚持了。
可眼下的景洪不知怎么回事,他好像听不懂边随安的话,或者是被什么东西占据了脑子,他将人推开,对边随安的阻拦充耳不闻。
景洪一路向前,东坡这里有一大片平坦的土地,草皮粗糙人迹罕至,边随安想起来之前马主任讲过福利院的选址缘由,他听的零零碎碎,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只依稀记得说这一片因为山地崎岖草木繁盛,曾经在战争年代修建过许多防空洞,现在可能还有遗址。
景洪像只嗅觉灵敏的狗狗,闻着空气中的味道一路向前,沿着一块大石头来来回回,像是在逡巡什么。
边随安同样察觉到了不对。
这片地方暗影重重,风声呼啸,本来就令人恐惧,而那块巨石附近像是有个泉眼,众多暗影的洪流在那里停留、集聚,它们组成呼啸的飓风,在石块上方盘踞。
仿佛......附近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它们。
那些暗影有一半在巨石附近徘徊,另一半蜂拥钻向地底。
难道地底下有什么东西?
脑海中突兀响起声音。
景洪跪坐下来,耳朵贴在土面上,半天都没有抬起脑袋。
这个地方实在诡异,边随安担心景洪的安全,他上前几步,想要将人拉起:“景洪,听我说,走吧,这里太危险......”
“大哥,”景洪的脑袋纹丝不动,手臂抬起又落下来,拍拍身下土地,“你听到了吗?地底下有声音,有人在下面哭呢。”
第六十八章 兵分两路
但凡这里有第三个人在这,一定会认为景洪疯了。
确切的说,不止景洪自己,连边随安也跟着疯了。
这是一种莫名而来的、油然而生的恐惧,令他手脚发麻,全身不自觉打颤,连眼皮都是紧的。
“你、你听到了?”
“嗯,我听到了。”
“真的......有人在哭?”
“真的、真的有人在哭。”
景洪重重点头。
边随安见到了他眼中的决心,这是之前在景洪脸上从来没出现过的。
他知道没有什么能阻拦景洪了,现在就算拿着开膛的枪顶在景洪的脑袋上,这个人都不会回头。
“那挖吧,”边随安重重吸一口气,把满腔的水汽抽进肺里,攥入身体,“我和你一起,我们一起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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