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圆礼到底哭花了妆。
章圆礼有两别,于庭前,别闺阁;于船前,别父母。
前一别他尚不肯依,这一别,又如何割舍?
连皇后亦不忍相劝。
章父抱紧章圆礼:“往后两国再有会盟,我必亲至,你若念我,就和齐王一并前来。”
朱邪品含泪道:“音书莫断,凄楚莫藏,你过得好与不好,都要让我知道,不得让我猜测!”
章圆礼叫朱邪鹏背着上了船。
今日好风,扬了帆,顷刻就驶出数里。
码头的父母亲人,远处的巍峨城墙,渐行渐远,无处寻觅。
章圆礼忽而长身一揖,乃第三别,别家园。
待再看不见洛阳,章圆礼折身回舱。
婢女除钗环,解衣衫,那一尾红笺顺势滑落。
日头未落,舱内已暗,侍女燃了灯。
章圆礼将信笺抽出。
“昔日将去洛京游,瑶台仙人下玉楼。
今日幸成秦晋会,却怜雏凤思离忧。”
作者有话说:
今日大婚啦!!!!!!!!!眼尖的伙伴已经看出本文虽架空,但参考了是五代十国的背景,但是五代十国的婚嫁习俗不好找,所以比照了宋代的太子娶亲和公主出嫁的规格,资料查询来自《东京梦华录》~
第30章
章圆礼刚离京,就一连下了几日秋雨,他躲船舱出不去,屋内来来去去都是从长公主府跟过来的旧人,倒了缓了不少彷徨离愁。
再说,章圆礼岂是耽于愁苦之人?船既不能回头,他将心缺出一块留在洛京,剩下的,总还是要跳动。
三日雨后,天终放晴,连绵秋雨消散了暑意,天也一并舒爽清朗起来。于是章圆礼着短衫,束剑袖,蹬软靴,扎高发,将却尘剑从墙上解下,来到了甲板上。
那剑便在明晃晃的日光下出了鞘。
天无纤尘,碧空如洗,白日通透地洒了章圆礼一身,寒光一动,人已飞至半空。
断剑山庄的轻功有飞云之逸,落花之轻,一柄长剑有寒月之冷,催山之气。
人若风过而竹弯,剑若揽日而光动。
虞国使团刚出船舱,便遥见了这般风姿。
迎亲船舶十数,虞国使团居首舰开道,其后便是郡王花船,再后是兵船拱卫,货船载物,故虞国使团与章圆礼一水之遥,瞧得倒真切。
“好功夫!”
使团隔着江水哄然叫好。
徐旬之在群臣之侧,松了扶舷的手,凝神看了半晌,低头轻轻一哂,“的确好功夫。”那瘦竹般骨节分明的手,在腰侧朴剑微一摩挲,又接着滑了下来。
章圆礼那边已趁天好,晒褥的晒褥,添茶的添茶,章圆礼也不闲着,练完剑就向船夫借来渔网,和朱邪鹏网鱼去了。
两人皆不会撒网,掷了数回都张不开网,便唤来船夫长帮忙。
船夫长原想着替这两位贵人撒好,谁知章圆礼不干,要船夫长教他。别看章圆礼看着娇气,学得极快,臂膀也一包力量,试了几次,那足有数十尺的大网当即迎着白日张开了翼,闪着晶光铺到水面上。
章圆礼欢呼一声,船夫长喊了一声收,章圆礼便拉回网,里面果真网着七八条活蹦乱跳的肥鱼。
章圆礼喜道:“这么好网?”
船夫长亦笑:“是王爷有福,正赶上鱼群过江,有时十次都网不上一条。”
见章圆礼网上鱼,接着有人递上了木桶。章圆礼忙和船夫长一道将鱼从网中捡出,见船夫长提桶欲走,章圆礼连忙拦住,“今日天好,咱们就在甲板上生火烤鱼,图个野趣,莫去厨房那腌臜地走一遭了。”
船夫长笑道:“生火使不得,王爷若要吃烤鱼,可用炭盆炙烤,炭盆火温,烤出来更加细嫩。”
章圆礼当然应允。
船夫长见章圆礼得趣,便取来各类厨具,当着章圆礼的面,就着徐风煦日,侍弄起鱼。敲晕,除鳞,去脏,切姜,泡酒,塞香料,抹秘酱,最后在鱼肉上仔仔细细刷了三层蜜,三层油,用铁钳一串,便早有侍女抬着一溜炭盆搁在甲板上,章圆礼和朱邪鹏一人接过一条,船夫长并几位厨子各拿一条,亲自炙起了鱼。
章圆礼笑道:“我平日烤鱼抹盐便是,还不知有这些工序。”
船夫长道:“王爷一会儿尝尝,这样烤出来的鱼,浓香馥郁,口齿回香,味道极佳。”
“这做法有名没?”
“请王爷赐名。”
“我瞧你刚才腌鱼用酒,味道又说的这般好,就叫醉三仙吧!”
说着撞了撞朱邪鹏,“你去搬两坛美酒来,今日好风,好鱼,就缺好酒了。”
朱邪鹏翻了个白眼,“你消停点吧,虞国使团就在那边船上,小心喝醉了丢人!”
“我不喝醉不就好了。”章圆礼擎着鱼搡他,“你快去,难得痛快,别扫我兴!”
朱邪鹏一愣,忽就想起两日前阴雨中的小表弟,心中一软,起身去给他取酒。
章圆礼在后面嚷:“拿你私藏!”
炭火炙鱼熟得慢,但好在酒美,金樽盛了玉液,轻罗侍女们摆上各类冰食点心,好风微递,扇底送凉,冰饮沁心,船舶慢摇,鱼好了自有人离肉,剔刺,添象牙筷,摆白玉盘,章圆礼慢饮着酒,叹道:“缺管弦。”
朱邪鹏瞪了他一眼,今日第二次说道:“你消停点吧!”
章圆礼着人将几条烤好的鱼装好,乘小船送到了虞国那边。
章圆礼冲那边挥了挥手,徐旬之赏了半日景,亦冲他点了点头。
两厢拜完,章圆礼碰了碰朱邪鹏,“那人是谁?”
“你夫君的叔父,虞国端王。”
“哦。”
“怎么?”
“看着瘦弱,腰间怎么还绑着把剑?”
“隔这么远,你也能瞧见人家的剑?”
“因为那剑又粗又笨,他身子看起来那么弱,缀在他身上,看起来会腰痛。”章圆礼煞有介事地回答。
朱邪鹏拍了一下他的头,“见到人家,说话可不能这么随意。”
章圆礼立马还回手来,“怎么这么念叨人!”
朱邪鹏张了张口,想训他,到底没舍得。
章圆礼和朱邪鹏闹了一日,至夜方觉精疲力尽。朱邪鹏不与章圆礼同船,席散后就乘着小船去了自己的船只,热闹的席面撤了干净,章圆礼回到舱内,遣散侍女,一人躺在晒了一日的温暖被褥中,蹭蹭,滚滚,忽而生了迟睡之心。他起身来到桌旁,见暗影幢幢,一灯如豆,无端的,就生了寂寥。
轻轻地,悄悄地,自黑暗中探出了触角,萦上了身,吞没了烛光,淹没了屋舍。
章圆礼用指尖拨了拨火苗,他好似,有点思念徐偈了。
他打开窗轩,看向窗外的月亮,这么晚了,他在干什么呢?在等自己吗?也在忙碌婚礼的事宜吗?他们何日,才能相见呢?他这才察觉,脱离了乡愁,原来,自己是期盼路程再快些的。
孤灯独摇,他托腮想了许多。
如果没遇到徐偈,是不是自己就不用经历这一切了?
好像自遇到徐偈那天起,自己的人生,就像突然振翅的鹏,冲破了过去十六年的既定轨道,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一路前行。就好似头顶的这一片夜空,明明黑得深邃,却又吸引着他想去探一探,他无意中向前踏了一步,便不由自主地往深处探去,再回首,已不见来时路。
章圆礼垂下目,轻轻出了一口气,将烛火一灭,上了床。
一枕遥梦留客心,轻舟如寄随波行。
昨日转随流水逝,明朝无定似夜暝。
摇晃的船,柔软的被,秋凉的夜,逝水的声,交织在章圆礼清浅的梦中,让这个年纪不大的秀美少年,时而浮现出恬静的笑,时而浮现出浅淡的愁。
船行九日,章圆礼下马登车。
在朱邪鹏的刻意隐瞒下,章圆礼于车中沉沉睡去,在梦中出了国境线。再醒来,眼前是中原旷野,千里沃原。
章圆礼豁然回望,哪里还有故土家园?他眼眶渐热,看了半晌,忽而收回了目。
他冲着朱邪鹏一笑:“表哥,送我去虞国。”
自此,山高路远,不问归期。
作者有话说:
圆圆离开家园啦,不难过哦QAQ
第31章
舍了船,上了车,章圆礼便陷入无尽的折磨。他晕车,漫长的行路,于他而言,快不得,慢不得,无倚仗,无消解。
身边人皆知此疾,却无法替之,只得尽量清淡饮食,并在车内燃上助眠香,章圆礼一日只吃一点,上车便昏昏睡去,只有停靠整歇时,方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如此不知多少日,章圆礼只觉身乏思迟,愈发浑浑噩噩。
连病了都不自知。
直至今日行至驿站,侍女上车轻唤,却无论如何也唤不醒他。
侍女伸手一摸,触手滚烫,当即慌了神,一叠声去叫朱邪鹏。
朱邪鹏一上车,便见章圆礼斜卧在车内,长眉紧簇,双目紧闭,薄唇青白,脸若金纸。
朱邪鹏心中一惊,在他风池穴一按,却见他毫无反应,当即将他抱下马,急唤随行医官。
医官于章圆礼身上连刺数下,刺得极深,硬是让他昏迷中疼出一身冷汗,体热这才缓缓降了下来。
热度一降,医官便以针唤醒,一睁眼,就令他饮粥进食。
章圆礼人迷糊,却老实,叫侍女喂着,一碗细粥进了肚,才将将能说话。
医官叹气:“这可不行,队伍必须休整,郡王五日内不能再动身了。”
章圆礼也是一想那马车就头疼,苦着脸道:“就没有让我舒服点的药吗?”
“恕臣无能,不过有一法可令郡王稍减痛苦。”
“你说。”
“三餐缩至两餐,半饱饮食,饭毕一个时辰再行路,行半日,歇半日,可减轻不适。”
章圆礼绝望道:“如此路程岂不更长!”
朱邪鹏扶他躺好,叹了口气,摸了摸章圆礼的头,“我去找虞国使团商议,看有没有解决办法。”
章圆礼一脸郁卒地瞪着朱邪鹏,瘦了一圈的蜡黄小脸皱成一团,写了满满的控诉,看起来又委屈,又不忿。
朱邪鹏也是无法,只得胡乱揉揉他的头,转身去找徐旬之了。
谁知朱邪鹏刚走,徐旬之便在外求见。原来徐旬之听到消息前来慰问,不巧和朱邪鹏走岔了。
一听有外人来,章圆礼只得收了一脸抑郁,不情不愿地请人进来。
徐旬之一见章圆礼,也是一愣,上次照面,还是隔水远望,那满面的生机不用近瞧便盈了满目,谁知短短几日,竟消减成这样。
他转身看向随侍医官:“朝阳王是何疾?”
医官拱手道:“回王爷,朝阳王并非大病,只是晕车得厉害,连日赶路,积劳成疾。”
“此去还不知多久,有什么好办法?”
医官苦笑:“只能放缓行程。”
徐旬之皱眉道:“太搓磨人了。”
绕是章圆礼心中凄苦,亦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附和。
徐旬之却突然看向章圆礼,“朝阳王可愿借一步说话?”
章圆礼一脸表情来不及收,讷讷地看向随侍人员,“你们先退下。”
见人皆走远,徐旬之问道:“朝阳王可会骑马?”
章圆礼一愣,“我可以骑马?”
“自然不能。”
章圆礼瞅了他片刻,“你要我……乔装?”
徐旬之微微一笑。
喜悦越上心头,章圆礼的双眼迸出一丝光,“我真的可以吗?”
“悄悄的,不要声张。”
沉疴的面上霎时焕发起来,章圆礼直起身,盘算道:“我叫随从假扮成我坐车,我装成朱邪鹏的小厮,可好?”
乔装打扮,说来简单,要想瞒过所有人却实非易事,稍有不慎,伤的是两国颜面。徐旬之却好似并不担心,只淡淡道:“朝阳王安排便是。”
章圆礼眼珠子一转,一双杏眼已带狡黠,“王爷是不是……知道我会易容?”
徐旬之敛目不语。
“徐偈没说过对不对?”
徐旬之对他笑了笑。
章圆礼将目光落到徐旬之腰侧的剑上,“王爷是不是和断剑山庄有旧?”
徐旬之将手抚到陈剑之上,沉默片刻,方道:“亡妻师出断剑山庄。”
“抱歉……”
“无妨。”
见章圆礼的眼睛还落在剑上,徐旬之道:“朝阳王想问什么便问吧。”
章圆礼赶忙收回了目,“没什么。”
“无事,这剑伶仃多年,得见同门,想来也愿意和你说几句话。”
章圆礼小声道:“不知是……哪位同门?”
“她只是一个普通弟子,连剑都是断剑山庄统一分发的,瞧你的剑与她大有不同,你是入室弟子吧?你们断剑山庄弟子上千,你应不认识她。”
“我们断剑山庄弟子虽多,可散落在外多年未归的,师父皆一一记得,造册,记名,画像,以便来年相认。王爷你将此剑配于身侧,想来这位师姐对师门极为挂念,我可去信一封,将师姐姓名送至山庄,山庄自会为她记名碑林,受弟子祭拜,也算圆她回师门之愿。”
徐旬之摩挲着腰间佩剑,眼底波光涌动,“如此,有劳了。”
“王爷不必客气。”
倒是徐旬之嘴角勾起一点清浅的笑,“我是徐偈的皇叔。”
章圆礼笑嘻嘻改口:“皇叔。”
“此行虽可骑马,但往后你免不了乘车,有一小方,朝阳王可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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