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赵律白却丝毫不显慌乱,他轻轻一扬手,立马就有弓箭手射出箭雨,阻挡了司不忧的来袭。
司不忧转攻为守,顿失优势。
本该是寂静的山林小道,此刻却充斥着兵戈相伐的声响,空气中的血腥气也愈来愈浓。
禁卫们前赴后继,不断有人死去,也不断有人替补而上,他们宛如一群不知痛楚的杀人冷器,唯赵律白之命是从。
风刀雨箭持之不下,纵然他们四人武功高强,也难挡这样的攻势。
陈小果用拂尘绞杀了几名试图攻击孟大夫的禁卫,嘴里不住地念着“福生无量天尊”;司不忧剑气横扫之处,无不鲜血淋漓;而柳逢也丝毫不手软,凡企图靠近柳柒者,他都一一屠杀殆尽。
死的人越来越多,柳逢和陈小果在这样的车轮战术之下均已负伤,隐隐有了不敌之势。
正这时,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柳柒只来得及看见一抹残影,耳畔便传来了一声闷响,那箭猛地扎穿柳逢的身体,自肩胛处射出,鲜血四溅。
“柳逢——”
“柳逢!”
司不忧和柳柒同时惊呼出声,柳逢拧着眉头,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了。
一旁的禁卫们见势立刻挥刀劈向他,柳柒厉声对赵律白道:“你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住手!”赵律白当即下令,禁卫们及时收手,刀刃擦着柳逢的衣料撤了去。
“公子不……”柳逢甫一出声,便不自禁地呕出一口血,司不忧也道,“他们父子没一个好东西,你去了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柳柒摸了摸领口,对司不忧道:“师父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司不忧目光深沉地看向他,须臾后挪开了视线。
赵律白收了弓打马走近,对柳柒伸手道:“上来。”
柳柒漠然地道:“给我一匹马。”
赵律白与他对视两眼,继而对身后的禁卫道:“备马!”
数百名禁卫军活下来的竟不足三成,满地尸体横陈,脚下的土地悉皆被血迹浸染,踩在其上,黏腻不堪。
赵律白携部分禁军带着柳柒返回汴京,余下之人便留在此处清理尸体。司不忧扶起柳逢,将他送入马车内,孟大夫当即为他处理伤口,嘴里叹道:“这箭若是再往左偏离一寸,老朽就无能为力了。”
柳逢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忍痛说道:“先生,您怎……咳,您怎能放公子离开?淮南王对公子意图不轨,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更何况……更何况公子他……”
司不忧问道:“他怎么了?”
柳逢闭了闭眼,艰涩地道:“公子所中之蛊可令男子怀孕,他如今已有七个月的身孕了。”
司不忧陡然瞪大了双目,颤声道:“什、什么?”
*
回到京城后,柳柒被带去了皇城司,本以为赵律白要对他用刑,可当他瞧见那间富丽堂皇、奢华靡丽的牢房时,心里没由来地涌出一股子恶寒。
赵律白道:“我也不想把砚书关在这里,但是除了皇城司,别的地方都不可靠,我防不住有人会来救你,唯有此处才能让我安心。”
柳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律白微笑着握住他的手道:“请砚书暂且在此处委屈几日,等时机一到,我定会接你回宫。”
柳柒挣脱他的手,问道:“接我回宫?”
赵律白但笑不语,旋即从怀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瓷瓶儿递给他:“砚书,把这个吃了。”
柳柒未予置理。
赵律白温声道:“此乃软筋散,止控制你的内力、让你无法用功,于你身体无害。吃了吧,我这是为你好。”
见他仍旧不理,赵律白温和一笑,语调却莫名森寒,“如今整个皇城的禁军都归本王调动,砚书若是不肯服从,那本王只好派人将你师父他们赶尽杀绝。”
柳柒怒上心头,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除了威胁我之外,还有别的手段吗?”
赵律白摸着被他打过的地方,笑意更甚了些:“砚书总是这般心软,很容易被人拿捏的。倘若那天你将我的所作所为当众指出,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了。”
说罢再次将瓷瓶递给柳柒,语调愈发温柔了,“皇兄,吃了它。”
柳柒接过药瓶,将里面的软筋散悉数服用。
少顷,他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我所认识的殿下谦逊有礼、温文儒雅,从来都是以百姓为重,可如今的你竟为了一己私欲滥杀无辜,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赵律白失声笑了出来,“若非你们逼着我成亲,我何至于走上这条路!”
柳柒道:“你成亲后便多了一方势力,这对你可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我说了我不想成亲!即便要娶,那个人也绝非解家女!”赵律白道,“砚书,我想娶的人是谁,你心里不清楚吗?”
柳柒瞳孔微张,呼吸似乎凝滞了一瞬。几息后,他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赵律白淡淡一笑:“我当然知道,就怕你不知道。”
柳柒咬紧牙关,冷声道:“滚出去!”
赵律白丝毫不恼,对默侯在牢外的内侍官道:“好好伺候柳相,若他有半分闪失,本王定不饶过你们。”
离开皇城司后,赵律白径自前往皇宫,他对身后的近侍道:“云相在哪儿?”
那近侍道:“依照您的吩咐,将他暂时扣押在御书房内。”
赵律白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清居殿外的侍卫早已更换了一批,淮南王进入殿中时,一股温煦的菩提花气息扑面而来。
他绕过玄关来到内殿,见桌上的菩提香已经燃尽,便蹲了下来,亲自点然一块香,将它塞进香炉之中。
昭元帝平躺在龙床上,唯双目可动。他转了转眼珠子,盯着焚香的赵律白,哑声斥道:“畜生!”
赵律白轻轻拨了拨香炉,似笑非笑地道:“陛下身体欠佳,勿要动了肝火。”
昭元帝恶狠狠地道:“你在这菩提香里加了什么药?”
他当年随先帝出征时被困雪地几日,自此落下了头疼的毛病,每逢阴雨天便会复发,唯有吃药方可缓解。
今春赵律白命太医局的人将陛下吃的药调制成了熏香,再佐以菩提花中和药气,每逢阴雨天熏上一熏,能大大缓解昭元帝的不适。
竟不想他会暗中动手脚。
赵律白道:“太医局的人又不傻,儿臣岂敢随意往里面加药?”
昭元帝愣了愣,问道:“那朕为何会如此?”
赵律白起身走近,在龙榻前坐定:“菩提花性阴、无毒、可食之。然其花香可诱阴蛊,为操蛊者之圣物。陛下曾经接触过执天教的人,也对先帝用过蛊,怎会不知菩提花的用途?”
昭元帝目瞪口呆,脸色煞白:“你……你说什么?”
赵律白靠近几分,将方才的话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说,陛下当年对先帝用过蛊,怎会不知菩提花的用途?”
昭元帝惊诧地问道:“你……你怎知此事?”
赵律白含笑取出一枚令牌,拿在手里晃了晃:“多亏了陛下这块令牌,儿臣才有机会从沐教主手里拿到噬心蛊。”
昭元帝再次瞪大了眼:“你,你把这蛊用在我身上了?”
“父皇休恼,明日才是蛊发的时候,您现在想吃什么,儿臣命御膳房做给您吃,”赵律白笑着说道,“这也算是儿臣最后给您尽孝了。”
昭元帝蓦地红了眼,哑声道:“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可是你的生身父亲。”
赵律白道:“父亲?你把我当过儿子对待吗?我是皇后嫡出,赵律衍不过是个妃嫔之子,你却百般宠爱他,连‘父皇’这样的称谓都不允许我叫出来,你现在跟我说你是我的父亲?你不觉得可笑吗!”
“朕这么做,不过是磨你的功利心罢了。”昭元帝道,“当年史、陈二相之事发生后,你玩弄权术挑拨了柳柒和云时卿,朕那时便告诫过你,让你不要随意玩弄人心,否则必将被人心反噬。你有听过朕的话吗?”
赵律白道:“你就因为这个冷落了我七年?”
静默半晌,昭元帝道:“朕有想过册立你为太子,但你暗中与魔教来往之事被师旦知道了,他以此来要挟朕,朕为顾全你的名声,不得不废黜。”
“顾全我的名声?”赵律白哂笑,“你是顾全自己的名声吧?柳柒性情刚直,倘若叫他知道,定会彻查下去,待水落石出时,人人都知当今陛下为了皇位不惜手足相夷。”
提及柳柒,赵律白又笑了一声,“陛下可知柳柒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见昭元帝瞪着眼,他自顾自地道,“他便是你苦寻了二十七年的先太子——我的堂兄赵律泽。”
这个答案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但昭元帝还是禁不住震撼了一瞬,仿若失声般张了张嘴。
赵律白道:“不过陛下放心,我已将他软禁在皇城司了,待陛下殡天、儿臣继任大典之后,便将砚书迎回宫中,册封他为君后。”
昭元帝眼前蓦然一黑,好半晌才发出一点声儿来:“他可是你的堂兄,你怎能……你怎能……你这孽障,竟然做出此等有违人伦之事!”
“有违人伦?什么叫有违人伦?”赵律白轻笑,语带嘲讽地问道,“弑兄夺位是否有违人伦?宠庶灭嫡是否有违人伦?任由臣子相残是否有违人伦?陛下总说儿臣善于玩弄人心,您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昭元帝头晕目眩,胸口一阵阵地发紧,呼吸甚是急促。
缓和良久,他才恶狠狠地道:“你弑父杀弟,定会遗臭万年!”
赵律白道:“陛下年岁已高,身患旧疾,又常年操持政务,暴毙实属正常,与儿臣无关。至于三弟嘛……他虽逼-奸了朝臣,但对祝煜实属痴心一片,若是为挚爱殉情,说不定还能落个极好的身后名。”
“孽障,孽障!”昭元帝卯足力气抬起了一只手,额间青筋根根毕现。
止一瞬,那只颤抖的手又落回榻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赵律白道:“陛下放心,儿臣定会好生照顾太子皇兄,也不枉您苦寻了他二十几年。待百年之后,皇兄随儿臣同入太庙,何尝不是认祖归宗呢?”
昭元帝气急,颈侧的青筋悉皆暴涨:“你……你……你违背人伦,必遭天谴!”
赵律白淡淡地道:“我即为天,谁敢谴我?”
昭元帝双目渐渐布满了血丝,嘲讽道:“朕竟不知,朕的儿子有如此之大的野心。”
赵律白笑道:“虎父无犬子,陛下既已开了先例,儿臣岂能不追随之。”
昭元帝喉间一紧,不过瞬息便吐了血。
赵律白替他擦净嘴角的血迹,继而起身后退几步,揖礼道:“陛下身体抱恙,不宜动怒,当仔细休养才是。儿臣便不叨扰了,明日再来清居殿探望父皇。”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宝贝们的乳腺orz,滑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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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暗语相别离
九月初四, 帝薨,举国奔丧。
昭元帝殡天的消息被迅速发往各路、府、州、县,百官回京吊唁。而初六本该是淮南王赵律白的大婚之典, 然今有国丧, 婚事只得作罢, 待两年后再行定夺。
不过一夕之间, 伺候柳柒的内侍官和宫娥都戴了孝,就连看守牢房的狱卒也不例外。
恍惚间,柳柒回想起陈小果所言紫微帝星黯淡一事, 虽然早已预料到宫中不会太平, 却没想到赵律白的动作如此之快, 竟做了逼宫之举。
那他下一步要怎么做?
昨日赵律白离去之后,柳柒便向内侍官们打听了云时卿的消息, 但是无果,他担心赵律白会对云时卿不利, 心下忧虑,几乎是一宿难眠。
腰间那块布勒了整整一日, 颇有些难受,眼下肚皮正一阵阵地发紧。
他不敢随意解下束腰,若是让赵律白知晓这个孩子,指不定会惹出什么样的麻烦来。
柳柒简单用过饭便躺下了, 决意困个中觉补补精神。
忧思之际, 梦魇缠身, 云时卿浑身血淋淋地被绑缚在刑柱上, 刑官手里还握着一把淌血的铁梳。
这样的梦柳柒已经做了千百回, 即使清醒地意识到这只是梦, 却依然会难过。
他被梦魇困住, 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似一缕幽魂般眼睁睁看着云时卿受苦。
“晚章……晚章……”挣扎良久,柳柒总算唤出了那个名字,眼角渐渐渗出一抹热意。
不多时,他从睡梦中转醒,瞳底仍余留一抹惧色。
“梦见什么了,喊得这般亲昵。”
身后传来一道难辨喜怒的声音,柳柒心头一凛,忙支着胳膊坐起身来。
赵律白坐在榻沿,笑盈盈地凝视着他,“梦到云相了?”
柳柒漠然道:“陛下尸骨未寒,王爷不扶棺守灵,来牢里做什么?”
“他已是先帝了,你应该唤朕一声‘陛下’。”赵律白道,“不过不要紧,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柳柒问道:“云时卿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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