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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雁一正在赶往卫镇的路上。
他平白无故背上的背锅,那些江湖正道口中的魔头伤人,第一桩发生在这个地方。
之前他做了简单的调查,得知此镇人口相对密集,普通人和修士并存,但就结果而言,无法判断为何幕后会挑中这么一个寻常的镇子下手。
要说特别之处,唯有该镇话事的当家是普通人,其一家子也都不是修士。
伤亡事件发生后,玉宴阁派去的侍从一波接一波,相关消息却一直封锁着。
这自然不同寻常,甚至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一时吸引了众多修士观望。
车驾在大道上疾行,卷起滚滚尘土。
在山间小道行动的时雁一似有所感,凝眸望向大路,只见一人带着笠帽,边缘压得极低,将脸挡了个九成,只依稀可见棱角分明的下颌。
倒是身侧放着的武器很有辨识度。
那是一柄竹纹长刀,款式有点偏向唐刀,刀鞘整体颜色为黑,靠近刀柄位置点缀有几处金色竹叶纹。
一下确定了此人的身份。
江湖第一居的少主,黎孟夜。
时雁一微缩双眸,神色露出几分凝重。
不过很快,车驾远去,他跟着收敛了情绪,目标都撞到了一起,反而方便。
第三章 初次交手
时雁一走的捷径,到卫镇时天色尚早。
本以为发生了这种事,大家会闭门谢客,进了卫镇才发现不然。
街头人来人往,两侧店铺亦是热闹非凡,众人说话办事并无不妥。
若非事先知晓这里发生了什么,单从外表看,一片祥和。
不过多半因着卫镇多普通人,无法察觉气的流转。
时雁一大致环顾一圈,这些活跃在外的确实都是普通人。
透过修士的眼看,现如今整个卫镇,都笼罩在暗红的炼气之下,尤以北侧最为浓郁。
江湖除去月仙楼,没有别的人炼气呈现这种颜色,难怪会堂而皇之地给他扣锅。
时雁一心道这暗红炼气莫名眼熟,似是在哪瞧过,那思绪一闪而过,不及被他捕捉。
倏然有人着急忙慌地从旁借道,撞开他往北侧跑去。
森寒之意自后方袭来,与时雁一短暂相贴。
那瞬间,时雁一直觉像是有庞然大物穿体而过,很快地掠向远处。
此时天色骤然暗下,原本满是生活气息的地方转瞬好似幽冥潜入。
别说人了,连鸟雀虫鸣都不可听闻。
时雁一眼下无暇顾及其他,专注于眼前环境。
铺陈在面前的景象除了配色阴间,没有那么热闹外,和现实中的卫镇无甚差别。
进来前暗红炼气最浓郁的地方,便是北侧的卫家。
时雁一循路往那边去,一路没有阻扰地到了卫家门口。
扑面而来的寒意袭了一脑门,接着响起不知哪来的阴间配乐,夹杂有女子尖利带着些许癫狂的笑。
“谁人闯我卫家门,心啊肺啊留下来。”
时雁一脚下一顿,身后的门吱呀呀地合了起来。
那笑声和着自编的曲目,一味地哼唱,诱人深入。
要说卫家不愧是大户人家,外表低调,进门却觉奢华。
院中回廊圈起了一座人造的景观湖,边上堆砌着成片的假山群,中间辟开的通道能容纳两三个成年人并肩通行。
湖底铺有厚实的一层鹅卵石,水色清澈。
水面偶尔有几处食饲残渣剩余,湖中应是养过不少游鱼。
如今这里没有了人气,显得僻静空旷。
时雁一跟随着从前厅到了西厢的一间别院。
墙里遍布逆时节生长的白色泡桐,团簇得满满当当,几乎看不见砖瓦原本的颜色。
风一吹拂,张牙舞爪。
空中还飘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甜香。
时雁一假作欣赏着满墙泡桐花的景色,旁侧有风过,低声絮语不绝于耳,皆在催促着快些往前。
他乖顺地踏过院门,却不想那瞬间有什么东西刮过周身,连素来平静的识海都乱了一息。
“外乡人来此作甚,我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速速离去!”
时雁一愣了下,抬眼望向声源处。
只消一眼,后颈都在发麻。
那处本是院中搭建来方便植物攀爬的藤架,此时缠绕着婴儿手臂粗细的根茎,墙体修饰同款的白花泡桐间隔性地散开其上。
这些都还能按自然界生长规律解释。
可是再往上看,泡桐花团锦簇着的分明是人的躯干,花蕊自四方朝向一张风华绝代的脸。
青丝与枝叶彼此烘托,青年人的身形挤在植物的枝干中。
不……更像是本为腿的位置化成了植物的根系。
“那多有叨扰,我这就离开。”
时雁一配合着对方,准备依言退出去。
脚下刚一动作,不知刺激到了她哪根神经,原本岁月安好的枝条陡然抽长,迅猛地冲过来。
暴涨的植物行动过快,不等时雁一过多反应,迅速将他捆了个结实。
这还没算完。
那些白花跟着枝条一并围过来,硬是把他当成了直立的木桩,还带修饰点缀的那种。
“母亲总是教导我,来者皆是客,她今日不在,便由我做主招待客人,力求宾至如归。”
那人突然兴起改了决定,将误入的时雁一强行留下。
时雁一被枝条封着口,不明白这算哪门子的待客之道,震惊地心想,“可谢谢您了!”
许是心声泄露,在他身上充当照明灯笼的泡桐整齐划一地面朝他。
时雁一仿佛成了吸引向日葵的太阳,被众多花骨朵行此注目礼,惊悚之余还有那么点受宠若惊。
下一秒,泡桐花爆浆似的滋了时雁一满头满脸的血。
素来只有时雁一用己身能力给别人‘洒狗血’,这会角色颠倒,他整个人懵在原地,脑壳嗡嗡。
出于本能地摒住了呼吸,他虚起双眼防止更多的液体流入眼中。
奇异的花香在蔓延的血水下愈发浓郁。
时雁一索性闭眼,防止识海被入侵。
而此时,敏锐起来的听力捕捉到了他人的到来。
来人未受到热情招待,没有诡异曲目,没有女子癫狂的笑声,甚至裹缠在周身的枝条都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时雁一听见对方进了西厢别院,想必也见到了院中的情形。
短暂的沉寂后,那微声细语招待他的卫家女,称呼来者为“主人”。
“现在还不到时候,莫要做得太过。”
来人见着院中景象,态度不温不火,只交代人切勿操之过急。
时雁一双眸失焦,不等探明来人身份,浓厚的倦意袭来,加之吸入了过度的异香,再无以抵抗,沉沉睡去。
“……主,楼主……”
时雁一沉入湖底的意识被唤起一丝清明,影影绰绰的画面浮起又消失,遥遥地响起谁的呼声。
他猛地一激灵,想起自身处境,挣扎着清醒过来,先被面前放大的几根手指吓了跳。
那瞬间本能占据上风,时雁一抬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一声响,力道惊人。
黎孟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眼中满是不作伪的担忧。
时雁一将惊讶吞下,没想到此前遥遥见过一面的人,会以这种方式迎上前来。
“楼主突然倒地不起,可是有什么沉疴?”
对方不知真情还是假意地来了这么一句。
时雁一微扯嘴角,没顾上接话,对方既然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也清楚江湖上的传言。
“捕风捉影的事,黎少主不必在意。”
黎孟夜闻言轻笑,不再此多做纠结,一并将此事揭过。
“黎少主既然来此,想必我们目的一致,不如一同前往?”
黎孟夜没有拒绝时雁一的提议。
往卫家的路上没看见多少人,偶尔有几个也都行色匆匆。
两侧的店铺更是不到日暮便已打烊。
又过了一处大路拐角,尽头已经能见卫家的门楣。
卫家的外墙较周边人家修葺得稍高,白墙上罩有墨色的瓦砖。
正侧大门则相当低调。
黎孟夜叩响了门环。
没一会,卫家的小厮来开了门,见着他俩也没问名姓,直接示意他们跟随去往正厅。
时雁一顺着回廊的走向自然投放视线。
九曲回廊,亭台水榭。
清澈的湖水中鱼群摆着尾巴,悠闲地从湖的这一头晃到另一头。
前院到正厅的路很快到头,他收敛起发散的思绪。
恰在此时,厅中等候的人站起来,卫家的受人招呼他们落座。
“卫夫人。”
黎孟夜拱手回礼。
“想必两位已然知晓我家中的事,几日前我院中的多名护院突然不明缘由暴毙,死相惨烈……”
第四章 卫家女
卫夫人不过多寒暄,单刀直入。
“卫镇百年来相安无事,这里的住民素来与修士交好,也不知是何人下此狠手。”
时雁一新奇地望一眼卫夫人,对方言语愤懑,眼中藏有哀色,整体关切的态度与传闻简直判若两人。
卫夫人不曾察觉时雁一的打量,只捏紧了手中的锦帕,说道,“他们的死状着实奇怪,我没敢肆意乱动尸体,二位可愿随我去看?”
说罢率先到前边引路。
他们二人别无异议地跟上,很快到了地方。
停放棺材的偏院可谓别有洞天。
白幡高扬,里院并排数个木棺,棺盖没有彻底合拢,似是为了查探方便。
卫夫人将他们引到偏院,让二人随意,自己站在门口。
她的手指神经质地搅动着手中的锦帕,眼中有恨意一闪而逝。
时雁一收回打量卫夫人的目光,注意放到院中几具尸身上。
“这伤看着好生奇怪,不像是人能造成的伤口。”
说是修士和普通人的冲突,单看这开口狭长,纵口又极深的形状,更像植物的枝条。
时雁一想起幻境中的卫家女,当下同人打探道,“黎少主认识卫家夫人,以前来过这里?”
“不瞒楼主,在下与他们算是旧识。”
黎孟夜坦言,不避讳地伸手刮过尸体表面的残痕。
“这伤口确实奇怪,不过楼主不妨多关注卫夫人的情绪。”
时雁一闻言略微挑眉。
这时,有丫鬟急匆匆地跑来,神色惶急。可偏偏看到有外人在场,突然不敢提出了何事。
“夫人的丫鬟似乎有什么要紧事,我们这边已经检查完毕,府中若有急事,可先行处理,不必顾及我们二人。”
黎孟夜很善解人意地解了围,离他们远了几步。
丫鬟心下着急,眼见着夫人没有真得让二人回避,便凑近了同她耳语。
她说话如蚊吟,隔开如此距离必然听不清,不过时雁一两人不是普通人,愣是将这一席话听了个明白。
丫鬟说的是——卫家女又发了癔症。
“荒谬!”
卫夫人呵斥,丫鬟一下跪地战战兢兢,不敢再多言半句。
时雁一看向这边的闹剧,很没眼力见地搅和进来,“夫人,您不介意我说几句吧?”
他绕行过院中的几口薄棺,走向等候在外的卫夫人。
“您先前说不知何人下此狠手,刻意地引开我们注意,借此撇清关系。可这伤痕,绝非普通人所为,您身为卫镇的话事人,自家中出此纰漏,却丝毫不见慌张。”
卫夫人缄口不言,人已经不见方才的失态。
“我仅仅好奇,”时雁一道,指出对方行事的矛盾之处。
“您既然担心,或者说心存顾虑。为何不事先毁掉尸体,还特地将其摆在偏厅,随时引人探查,生怕没人发现,誓要将此事搞得人尽皆知。”
卫夫人看向尚在棺木旁的黎孟夜,对方事不关己地专注于棺中事物,无意介入话题。
她柳眉蹙起,再对时雁一时态度不再友善。
“空口无凭,公子上来就扣这么顶帽子,又是何意?”
时雁一不回答,径直走到卫夫人面前,也不看人,越过卫夫人的肩膀,看着她身后的空地……
卫夫人想驳斥,瞥见时雁一姿态后陡然失声。
以她一贯眼底不容沙的脾性,第一反应竟不是叱责人不懂规矩,反倒微移眼珠。
她的额前逐渐冒出细汗,嘴唇嚅嗫不见吐言,迟迟没有转头去看。
像在害怕某种看不见又实际存在的东西。
“夫——”
一道尖利叫声截断时雁一的话。
卫夫人猛地退开好几步,惊得跪地的丫鬟赶紧上前来扶,待得她重新站稳后,依旧不敢看向那里。
她自觉失态,用锦帕掩口闷咳了几声,冷声道,“公子不必话里有话,此前另几位外来修士同有疑问,我尽数相告,未有半分隐瞒。”
“那夫人可否让我们一见您的女儿。”
时雁一退而求其次地追问。
“我带你们去。”
卫夫人拂开丫鬟的搀扶,走得裙摆飘飞,急迫逃离此地。
时雁一没有迟疑地跟上。
卫家的西厢别院同印象中一样,院墙上爬满了反季节开花的白色泡桐。
主卧房门虚掩着,依稀可见府中下人忙碌的身影。
“夫人。”
丫鬟们匆匆行礼,又接着忙出忙进,连换了好几盆热水后,床上躺着的卫家独女卫卿卿情况才逐渐稳定。
卫夫人挥退房中伺候的下人,见女儿尚未彻底清醒,便未让人进里屋。
在外间细说近日来发生的事。
“我女儿身体底子素来不错,但自从院中修士连番出事,她人跟着变得奇怪。”
“起初只是食欲不振,我当换季所致的胃口不佳,吩咐厨房做了些许清淡的菜品,无济于事。前日她突然晕厥,请了大夫也查不出什么原因,只道脉象紊乱,要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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