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像是被触动了,蜷在身侧的手指神经质地一抽。
她猛地推开面前的卫卿卿,双手护住脑袋,口中念念有词。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放过你……不,不不你放过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卫卿卿退在一边,精致的面上倏然滚落一行泪。
她无法忍受卫夫人的逃避,事到如今都要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撇清关系,誓要清清白白。
“母亲真得不知道院中的修士都是怎么没的?白日里这两个外人在时,您一时失态……您在惧怕什么?”
枝条强硬地撑起卫夫人的脑袋,迫使她无法再置身事外。
卫卿卿身后凝有一团黑雾,其间怨气冲天。
那些含恨而死之人互相撕扯,彼此吞噬,更蚕食着她。
“您连看一眼都不敢的东西,从禁术施展的那一天,便寄宿在我身上。如今护院皆因您一念暴毙身亡,我身化囚笼,又能困他们到几时。”
卫夫人在枝条的钳制下颤颤巍巍,听闻卫卿卿几番言辞后,颓然瘫倒在地,再不置一词。
-
立在院中的时雁一了然,卫卿卿如今模样是至亲生出的恶念,反噬的结果。
因为一己私欲,做了错误的选择,却不愿承担后果。
卫卿卿在昼夜不歇的苦痛中反复自我开解,在得知真相后仍然心存祈愿,这么些年习惯了替卫夫人的行为做辩解,她自始至终想要得到的只是对方一句服软,哪怕是丁点的悔过之意。
——可惜没有。
这成为了压垮卫卿卿的最后一根稻草,没能等到唤她回人间的那声悔,她为人的善念彻底舍去,一己之力酿成了卫家的惨案。
故而有了后续一系列的事。
至于黎孟夜在背后扮演的角色,他应是看中了卫卿卿的不甘心,借机说服对方为他所用,操刀组了一场局。
一方面助卫卿卿发泄怨念,一方面则是其所谓的,找一个新‘盟友’。
顺便探一探他这把送上门的新刀的虚实。
时雁一轻啧。
真难为他盯这一路了。
第十二章 “生死契乃黎氏禁术。”
幻境破碎,往事了矣,卫家一夜间不复存在。
东方晨光熹微,卫镇迎来了玉晏阁几位阁使,他们到来的时机可谓非常微妙。
彼时卫卿卿还没能收拾残局,面对这些不速之客,她甚至不及反抗,瞬息就被制住。
与之前大数量派来的侍从不同,这次几人周身凝着的气息虽流转缓滞,却透着死而不僵的意味。
用时雁一的话形容,他们的味道很臭。
玉晏阁使把着时机出现,不仅打了卫卿卿一个措手不及,也让黎时二人陷入了被动。
本来想着卫卿卿已然促成卫镇现状,往事了了,不若就此揭过,至于往后如何,全由卫卿卿自己决定。
只是阁使横插一脚,让这一切都被打乱。
卫镇此刻被封锁,阁使俨然是准备久留的模样。
再说时雁一的身份尴尬,不久前才和人打过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
只是身边一同蹲着的黎孟夜瞧着实在碍眼。
他作为江湖第一居年轻有为的少主,正道出身,又没犯事,躲着玉晏阁作甚?
时雁一递过去疑问眼神。
沐浴着对方的目光,黎孟夜微微拉低了宽边的斗笠,做起无声的逃避。
时雁一没忍住踹了他一脚。
在人看向自己时,偏头示意,‘起开点,你挤着我了。’
黎孟夜配合地往边上挪了几步。
新奇不过片刻,时雁一几乎瞬间感知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靠近。
他正欲闪避,而黎孟夜速度更快,长臂捞过人迅速后撤。
下一秒再看,原先身处地方,已然被打出了一个深约九尺宽为半丈的坑洞,依稀可观术法施展后的残留气息。
他们避而不及地同玉晏阁使打了照面。
‘快撤!’
识海中响起黎孟夜的提醒,话音是不曾听闻的急迫。
时雁一没犹豫,脚下动作,但并未拉开和黎孟夜的距离,反倒后靠了些许。
事实证明,他本能的判断完全正确,玉晏阁使下一招的落点正巧拦住了他的退路。
显然阁使的目标并不在时雁一,确定了他不会轻举妄动后,注意转移向黎孟夜。
“黎家少主,生死契乃黎氏禁术,令尊曾同我们阁主有过约定。如今你违约在前,玉晏阁有权问个说法,请你配合。”
至于约定内容为何、形式为何,一概简单揭过。
对方口中的交代也不是真的交代,掠过嘴炮环节,选择直接暴力镇压,似乎是笃定了黎孟夜不会配合。
黎孟夜确实没想配合,不仅没有,还先一步同对方撕破了脸。
星霜刀出鞘,寒芒伴着暗赭色炼气,在顷刻间闪至阁使面前,他举刀挥下——
同时,相连的识海中,黎孟夜再次传音而来,‘我至多挡下三招,你另寻法子退。’
‘啧,死之前先把这碍事的契印解了。’
时雁一学着他的样子让声音直接在识海中回响。
对方短暂沉默后,轻笑了一声。
‘抱歉,在下学艺不精,没学会怎么解。’
时雁一回敬了他一句脏话。
眼见黎孟夜那边走不通,他也不能真得坐以待毙。
要说月仙楼前楼主虽不喜他这个捡来的养子,不曾教过他半分修士的术法。但三教九流出身的前楼主素来习惯收集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在其意外归西后,这些东西有半数落到了时雁一手里。
时雁一那半路出家的傀儡术就是这么学来的。
他现在要做的,是三招之内,找到撤离的方法!
那些书里记载有类似传送法阵的术法,名曰千里移行,与法阵需要两头拓阵不同,它可以单向触发。
缺点也很明显,一次只能传一个人。
时间紧迫。
黎孟夜的预估很准确,说至多三招,两招半之内没有败下阵,但下一瞬,对方识海巨震,连时雁一都受到了影响。
'是半珏!'
那声话音震惊难掩,空气仿佛一息凝滞。
黎孟夜被不见真容的阁使卡住握刀的左手,对方一掌贴至他胸口,掌根借力扭转,一股蛮劲越过皮肉,直击内府,顷刻间震碎了他一半内丹。
阁使变掌为拳,将人就地生生逼退数尺。
黎孟夜当下吐出大口鲜血,一时竟动弹不得。
时雁一双眸骤缩,在阁使再次动作前,以血化鞭拉扯过重伤的黎孟夜,催动千里移行的口诀,法术带起的气流扬起墨发。
他隔着血与风裹缠的屏障,被阁使盯得后颈发麻,抓着黎孟夜的手用力到指骨泛白,但对方并未有下一步动作。
风休止。
二人行踪已在千里之外。
*
那日时雁一在去往玉晏阁的半路上大玩失踪,右护法不知何故地自残,被随后赶到的百源派长老一剑斩首,这对如今的月仙楼而言打击不可谓不大。
左严面色阴郁地端坐上位,听得属下汇报最新打探到的消息,倏然抬掌重拍向桌面,木制的案几骤然碎裂,断木横飞。
“废物,一群废物!”
座下左看右看,皆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声。月仙楼前楼主其人,虽然在正派眼中风评不佳,但驭下很有一手,素来公私分明,从来不会让个人情绪影响到正事的判断上,在他教导下,时雁一虽然实力逊色,但性子多少得了前楼主真传。
这也是为何,在得知他觉醒了‘觉’后,楼中一派主张将时雁一留在月仙楼。
只是可惜,左严一意孤行,非要将人拱手相让,现在更是丢了行踪。
要知道如今月仙楼失了前楼主坐镇,江湖正派蠢蠢欲动,多的是欲群起而攻之的伪善之辈,又先后丢了一个觉类修士和右护法,单凭左严一人,实在难以为继。
当初他同玉晏阁交涉,凭的正是觉类修士。
“报——”
正当堂内氛围一片沉闷,有属下来报,玉晏阁使前来,此刻已在前厅等候。
左严阴沉的神色更重一分,自然明白此前的交涉作废,对方是来找他问责了,他却不能真得冷待了阁使。
等挥退属下,留给堂内众人一句此事容后再议,收拾心情去见阁使。
无怪左严需要低姿态,玉晏阁在江湖上存在时间甚早,现今隐隐呈三足鼎立局面的势力成型前,江湖已然可见阁使身影,传闻玉晏阁主是半脚已入仙门之人。
自古成仙条件苛刻,能被仙门认可的人,已然胜过寻常高阶修士,由其管理的阁使在江湖中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这次来的阁使有三位,不无意外都是头戴兜帽,身穿白袍,个个颀长瘦削,面容隐在帽檐的阴影中不可窥见。
“左使,闲话免说。”
为首的阁使见着左严到来,先一步打断了他要出口的措辞。
他的声音喑哑,声调趋平,几乎不似活人。
“此番月仙楼办事不力,丢失能力未知的觉类修士一名,阁主本已闭关多时,几日前特地为此传音我等,择令全域追踪,发现行迹无须回禀就地诛杀。”
第十三章 “我惜命,不惜玉。”
左严不敢不应,客气请走了三位阁使。
一直到他们气息彻底消失,回神时才觉背上已然一身冷汗。
修士间的等级威压便是如此,高阶的威慑让低阶动弹不得,这无可跨越,修为的差阶就是会让人低人一等。
左严还处在一阵心惊中,没第一时间留意周围,直到对方出声他才猛地惊觉。
“什么人?!”
“诶,月仙楼的果子也不怎么样,比不得天生地养的野果好。”
来人说话间,垂下一截柔弱无骨的手臂,皓白腕上戴着一圈手工编织的红绳,指间捏着的果梗缀着个吃得只剩核的果子。
左严看到枝桠上懒洋洋卧着的人,眉头紧锁。
待看清他手中拿着的果核梗时,面色难看起来。
月仙楼在群山峻岭间开辟了一方天地,正道即便有意针对月仙楼,对上其天然的险要地势也难免斟酌一番。
而这样的环境里养出的山间野物,多半艳丽,却也带毒。
左严在月仙楼这么久,第一次见有人把野物当作等人时的消遣。
“我啊。”
少年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他将吃完的果子随手一丢,从仰卧的姿势换成单腿盘坐,一条腿顺势垂下枝桠。
那足没有着净袜,也未穿鞋,红衣下落出的脚踝套有一圈细链串起的小玉珠。
“给你提供情报的商贩罢了。”
左严没接话,也不打算搭理,越过他径直朝议事厅走去。
虽然玉宴阁没有设定期限,但不代表他能不把绝杀令作最优先级对待。
当务之急,是判断时雁一可能去往的地方。
“诶。”
被冷落的少年幽幽叹气,也没见他怎么动作,身形却鬼魅似地一拐,眨眼间就到了左严身边。
“好歹听人把话说话再走啊。”
少年——路霜寒微微瘪嘴,他眼睛生得圆润,脸颊带着些许婴孩的肉/感,做大表情时给人稚气天真的感觉。
可他道出的话却让人不可小瞧。
“玉宴阁那老头给你出了道难题,你与其无头苍蝇似地转,不若先听听我的话再做打算。”
路霜寒不卖关子,接着道,“玉宴阁使在今日早些时候,分三拨离开,分别前往月仙楼、卫镇和岛。
我的眼线在卫镇发现了你要找的人,当时他和阁使发生了争执,被迫动用了移行术法,伤重逃离。”
路霜寒有意隐瞒下同行还有另一人的消息,将受伤的对象加以调换,反正玉宴阁眼中,那两人已是一丘之貉。
“你说这情报,想从月仙楼得到什么?”左严狐疑,没说信与不信。
“这你就误会我啦。”
路霜寒双手交握身后,垫着脚往后退着,“我和人交易向来只讲究乐趣。我给你想要的,再收获让我快乐的结果,一本万利的买卖。”
左严哼笑一声。
“作为果子的报答,姑且透露另外一个消息,”路霜寒道,“岛此次的交易品中,有助修士进阶的仙品。”
岛千年开一次,一次在人界停驻三天。
修士如若有需求自可前往,岛的守门客会依个人情况收取对等的代价,作为入岛的凭证。
从不明码标价,也无统一准则,但是公认的童叟无欺。
“机会难得,把握与否全在你手中。”
路霜寒意味深长地看了左严一眼,很快又恢复到那副懒散随性的模样。
他边打着哈欠边朝左严抖抖手腕,示意不用送,留下黑脸的人,自个溜之大吉。
-
时雁一暂时还未知自己已成众矢之的。
他带着黎孟夜瞬行千里,对施术者的负担本就大,加之生死契影响,他很微妙地体会到了失血过多的危机感。
黎孟夜的状态并不乐观,移行前尚且还保持意识清醒。
这会因为内丹震碎,灵力无可避免地外泄,不受控制地在其周身流窜。
人更是昏迷不醒。
时雁一定眼瞧了片刻,伸出两指掐着对方的脸,左右摆弄着打量,那绕旋在周边的灵力有一瞬的不自然。
这人装得还挺像。
时雁一敛下双眸,松开黎孟夜的脸,同时颇为嫌弃地取了后者身上沾着的不及干透的血,操纵其化作尖针模样。
而后眼都不眨地对准黎孟夜紧闭的双眼,作势要刺下去。
黎孟夜自知暴露,睁眼躲开再挪到安全距离做得一气呵成,但毕竟有伤在身,换做平常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这会硬是让疼出一身冷汗,面色一下苍白如纸。
“不求楼主惜玉,起码不这么粗暴。”
5/35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