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谢应祈看上去一点留恋也没有,对他说完:“快点回去上课。”
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倦,但仍极具耐心。
仿佛这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告别。
沈页往回走,脑子里在想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忽然心一颤,想起他忘记对谢应祈说“路上小心一点”了。
以前爸爸妈妈每一次出门的时候他都要这么说上一句,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像是自己给自己喂的一颗定心丸,仿佛只要他这么说了,大家就都能够平平安安。
可是当他再回头的时候,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谢应祈离开了,会去哪里呢,他不知道。
只知道徐思远和他说谢应祈这一次是退学,走了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
谢应祈路过学校外面的废品店的时候,坐在大门口的老大爷正躺在躺椅上睡觉,他于是把手里的书全都堆在了另外一边的称上,也没打扰老人家,又默默离开了。
其实他特意选了上课的时间点来学校办手续收东西,也是想着这样自己一个人偷偷走掉就好了,但还是被徐思远那个二百五给打乱了计划。
他原本想懦弱一次当乌龟躲着沈页,只是当这个乖崽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一开始觉得装淡定或许也没有那么难,但是在转身的那一瞬,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之前有人问过他为什么会和沈页这种一看上去就死脑筋的好学生谈恋爱,他承认自己一开始的确是听了徐思远的那一句“挡桃花”,也和别人一样刻板地认为沈页这样的好学生肯定满脑子只有学习。
但是当沈页站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时候,当他的情绪起伏牵动着自己的时候,当他总是忍不住哄这个人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一开始的想法并没有成立,反而是他自己主动招惹上了一个又乖又可爱的麻烦精。
明明这个麻烦精黏人胆小又爱哭,但还是十分没有出息地栽在了这一张单纯又干净的白纸上。
他有时候其实很不理解沈页为什么因为一点小事就可以一个人开心那么久,也不理解他为什么总是能顶着一张无害的脸认认真真去做一些看上去就很蠢的傻事。
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和沈页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被施加了什么魔法,能让疲惫和烦恼在一瞬间内驱散一空,就像小的时候听多了童话故事便真的以为在森林的某个地方有七个小矮人,和沈页待在一起,他就总是会相信生活中还是有很多的美好。
所以一直到刚刚的那一刻,他都说不出什么狠心的话,只是想哄一哄这个人,因为他知道沈页肯定是又闹脾气了,所以才会一直不回复他三天前发给他的那条消息。
可是命运最爱戏弄有心人,仿佛看不得少年的脊梁骨在风雨中仍然能挺直,非要打垮不可,所以意外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加到他的身上来。
所以其实谢应祈又有点想怪沈页,怪他为什么偏偏在那一天找到了酒吧里面来。
那一天那里站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总能被一个两个眼尖的给认出来一点端倪。
只是那一群人不只是认出他是那天报警的小孩,还认出他是本市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公司老板的孩子。
而在此之前,谢应祈也只知道沈页的家里有钱,但是现在这个有钱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和面前这群人想到了一块,只是他是战战兢兢,而对方却幸灾乐祸。
“对象啊?”为首的那个笑了,“沈老板的儿子都被你小子弄到手了,还还不起谢家明欠的钱?”
他于是当即否认了:“不是对象。”
“都找上门来了还不是对象?”那个人还是笑着的,随后又叹了一口气,有点可惜地说着,“谢应祈,当初我找你入伙你不入,现在也不至于有这么多麻烦,这样吧,谢家明欠的钱我不找你了,你那小对象有钱,应该也愿意替你还,我去找他怎么样?”
对方的话说得并不大声,但是谢应祈的脑子却静默了很久,就连对方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直到听到郑惠出车祸的消息,赶到医院只见到一床白布的时候,他悬着的心才稳稳当当落在底下布满的密密麻麻的尖刺上。
谢应祈忽然觉得很累,郑惠的腿出事的时候他没有这么累过,讨债的人和舅舅三番五次找上门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累过。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更加亲近自己的妈妈,也不是说谢家明那个时候就怎么怎么样吧,毕竟是自己的小孩,他一个做爸爸的肯定还有点良知。
但是小孩子看人不需要靠什么别的东西,谁能给他带来安全感,谁是真的对他好,他都能感受到,而那个时候也不懂什么隐藏自己的心思,只知道妈妈在身边,就会招着手找妈妈;有母亲在身边,就什么都不用怕。
所以这其实也只是在短短不过半天的时间里,万念俱灰了而已。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过得都十分恍惚,谢应祈只偶尔在范经送饭来的时候回神,一整天都在忙忙碌碌,却又麻木地不知道自己都在忙些什么,只知道日子突然就望不到头了。
裁缝店被舅舅直接接过去了,听他说铺子放在那里也是浪费,以后会开一个小商店,要他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是要留下来的,就拿走。
酒吧在原本应该营业的时间段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因为客流量的跳崖式下降,张总生了很大的气,在范经赔偿完那些砸烂的东西之后被辞退了,带着他介绍过来的那个调酒师一起。
这下似乎才是真的,不会有什么是比现在还要更差的了。
他去找老梁的时候,对方也只是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说:“以后有什么需要,老师帮得上忙的一定帮。”
他其实刚刚看见老梁在偷偷抹眼泪了,前两天在医院的时候都没见这个人哭,或许也是觉得他命苦吧。
那一天下午,之前在酒吧堵人的那个老大被谢应祈主动找上,放在平时,他肯定会以为谢应祈是不是改主意想要加入他们了,他很早就看中了这孩子身上的血性。
但是郑惠的事情他们也听说了,他们是想堵人,只是那都是威胁人的话,然而现在事已至此,他们便也只剩下了对这个可怜孩子的同情与唏嘘。
所以看着登门造访的谢应祈,他的心情很复杂,对方只和他说要他不要去找那小孩的麻烦,剩下的钱他会慢慢还。说完就走了。
而他拿着谢应祈给他的一万九千八百,心中了然,望着对方走时候孤零零的背影,心里说什么都不是滋味。
谢应祈离开学校之后,和范经一起坐上了去另外一座城市的火车,范经比他乐观一点,说反正在这里也待了这么久,还不如出去闯一闯。
谢应祈望着窗外,这座城市的风景正在他的眼前倒退,反正他现在也没有家可以回去了,身上还背着那么多的破事烂事,还不如顺从一点,于是说了句:“好。”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对沈页讲,想问问他,能不能等等自己,但是他似乎并没有那个资格说这种话,也怕讲多了,弯弯绕绕的情绪一旦上来,他就更加舍不得了。
昨天在裁缝店收拾旧物的时候,他在郑惠的房间里面发现了一本日记本,他妈妈说,她在见到沈页的第一眼就很喜欢这个小孩。因为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她就设想过未来的无限种可能,但其实,如果她的小孩也能像沈页这样无忧无虑就好了,那她就不会这么亏欠,也不会像这样羡慕别人家的小孩了。
谢应祈没有多看,只是想着,窗外的风景为什么突然变得有些模糊了。
或许有些人的成长路上就是带着数不完的荆棘,所以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磨平。
第32章 频繁
听说谢应祈去了一个临海的城市,和那位叫范经的哥哥一起。
他走之后,沈页原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但是并没有,让他感到十分奇怪的是,他的心里很平静,平静到像是一湖掀不起波澜的水,任何事情都可以把他的注意力短暂地吸引走。
而以前和谢应祈在一起的那些记忆则是已经沉到水底的石头,只要没有人掀起来,就不会再产生任何水花。
唯一的,大概就是他还是想像以前那样,只是固执地想和谢应祈说说话,但是那一条分手的消息他一直都还没有回复,每一次点进和对方的聊天界面都会看见。
他其实是准备把那一条格格不入的消息删除的,但是手悬停在屏幕的上方,就是迟迟点不下去,所以最后也总是以算了作罢。
再久一点,天气到了穿短袖都热的温度,他才发现即便自己经常在聊天框那里徘徊,但是距离上一次谢应祈和自己发消息,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
这人到了那一边,就是连一个平安都不给他报,也不怕他会不会检查。
再后来,沈页也没有这个执念了,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想着要不要送上一句祝福,但是最后犹豫着犹豫着,想起这件事情来的时候那一天已经过去了。
总之就是,明明联系方式还在,他也知道谢应祈肯定不会不理他,但是他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而且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宋云京,徐思远他们都会刻意在自己面前尽量不要提到这个人,只有偶尔还是会有人来他们班上指着他说“这就是谢应祈以前的对象”,比起之前,这句话里面多了一个定语,但是他都不在意这些了。
而他再次听到谢应祈的消息的时候,是在高二结束时候的学考,有人说谢应祈回来了。
听那个人说是别人在考场上面看到了他,考完就提前交卷走了,应该是回来考试拿高中毕业证的。
沈页没有追问,想显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地在意,但是在别人讲起这件事的时候总会留一个耳朵去听。
听说有人在校门口看见了他,说他好像比以前更帅了,也听说有人走在路上看见别人对他表白,但是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他直接拒绝了,打趣说着帅哥还是一如既往的难追。
沈页并不觉得有意思,只在心里想着要是谢应祈敢答应,他就完蛋了。
最重要的是,学考两天,他以为谢应祈会来找他,所以他没有事的时候就会倚在走廊上看楼下。
但是他并没有找到谢应祈,也没有等来这个人。
于是他好不容易胆大一次的高二生活,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高三的生活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累,就是按照学校惯例,周假变成了月假,以后的每一个周末,他都不用一个人孤零零回家。
偶尔他也会娇气一点撒娇让爸爸来接他,这样的话那条大路上的大狼狗也不用害怕了。叶颜女士开玩笑说他这是恃宠而骄,叫沈征远不要那么惯着他,实际上自己才是最溺爱他的那个人。
谢应祈也是这样,总是顺着他来。所以他忽然想起来谢应祈走的那一天,如果自己对他说了想让他留下不要走,谢应祈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大概又是温温柔柔地哄人吧,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对自己讲,累了只需要一个拥抱,受伤了被人发现也只会把事情搪塞过去,像一个对他没有什么攻击性的陷阱,但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把他给困住。
但是他不会说,他不会这么任性,也不能这样说。
再后来一直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天,他看见班里有一对在一起很久的小情侣在张灿面前牵着手,而张灿卸下了班主任的威严,笑着给了他们一个祝福。
他又想起在矮墙那里碰到谢应祈的那一个晚上,回寝室之后还是被张灿问话了,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问他去干了什么。
他当时找借口搪塞过去了,但是心里仍然是虚的,这种被老师怀疑的感觉并不好,可是他有委屈却也不知道能和谁说。
一年的时间过得很快,只要习惯了一个人的离开,两年,三年的流逝就也慢不了多少,唯一的就是,在熄了灯乌漆嘛黑的深夜里,沈页还是经常想起这个人。
他想起自己在高考之前还去过一次之前他和谢应祈一起去过的那座山,那颗树还是没有开花,树上也仍然只有他系上去那孤零零的一条红飘带,在刚入夏的风中被吹得乱七八糟,那天遇见的和尚也还认识他,问为什么这次只有他一个人来。
第二年的春天他又去了一次,他想去看看风景,还听说通往寺庙的路已经修好了,这一次树上的飘带不止他那一条了,零零散散的,还多了几位游客在观光。
第三次再去,是在大学的时候听别人讲起这里有一座许愿很灵的庙,随后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就成为了当时红极一时的网红景点,吸引着很多人去拍照打卡。
他不是很喜欢人多的地方,还看见沿路花树上完完好好的花枝被山路上的人折下来丢在了路边上,莫名有点难过,也十分莫名地心想着,要是谢应祈在就好了。
但是到了山上,原先寺庙前碎花瓣落满地的花树上几乎绑满了红飘带,尤其是花开得最多的那一棵,游人一扯,花瓣便簌簌直往下落,加快了它离开春天的步伐。而挤挤囊囊的游客和祈愿里面,他找不到认识自己的那一位和尚,也找不到自己挂上去的那一条飘带了。
也是在那些年里,沈页做过两个梦。
第一个他梦回到了他还在上幼儿园的小时候。
因为是梦里,所以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梦里的他和谢应祈在同一个班上,坐着同一辆校车一起回家。
而谢应祈趁他背着身在校车上和别的同学讲话的时候,偷偷把自己书包上的小红花拆下来系到了他的书包上。
于是那一天对他来说很特别,因为整个幼儿园只有他这一个小朋友有两朵小红花。
那一天对谢应祈来说也很特别,因为整个幼儿园只有他这一个小朋友没有小红花。
但是梦里的时光格外珍贵,需要用梦外好几倍的时间来交换,就这一个梦,他做了一整晚,从刚入睡的时候开始,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惊醒,梦戛然而止在了他问谢应祈“这是不是你给我的呀?”这句话上。
他以为自己会梦到后续,但是等了很久都没有来,就像谢应祈和他说的那句话一样,他不想给答案。
第二个梦很混乱,他只记得梦里谢应祈一直在找他,路上好像路过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但是他刚醒来就不记得梦的内容了。
脑子里面很混乱,他有时候甚至会怀疑那一天他到底有没有梦见谢应祈。虽然到了最后心里的天平总是会半推半就,偏向他自己偏心的那一方。
再再后来他听室友说,如果你梦见一个人三次,那就代表你和那个人的缘分已经用光了。
所以其实在后来的那些年里,沈页再回想起高二那年发生的那些事情的时候,有一瞬间心抽痛了一下,但是仔细想想之后,好像也还是没有那么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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