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那个在梦魂深处凌迟了我无数个夜晚的清晨,他都已经考虑到了我如今的心情和处境,为我谋划好了出路。他一如既往的指导我、帮助我,因为我的加速前进而付出了比对待其他学生要多得多的时间和精力,常常到了凌晨还在为我冗长的报告做出详细的批改和回复。
这样的导师,我有什么理由恨他?只是因为我还爱着他吗?其实,我更该恨自己,过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一点长进,死死的被钉在原地,血流满地。
会后大家回到实验室,赵姝儿给我比了个大拇指,伸伸舌头一声没吭坐回自己电脑桌。
刘棠海拍了拍我肩膀,想说什么,看见郭敏过来,就把位置让出来,说:“政委来了,小的撤了。”
郭敏向他一扬下巴,刘棠海行了个毕恭毕敬的军礼:“yes,Madam。”直角转身,走了。
“郭学姐。”我从座位上站起来,郭敏做了个手势让我坐,她拉了把椅子到我桌边,声音压得很低:“小师弟,你的方案确实很完善,我看得出来,教授不是对你的方案不满意,而是怕你吃不消超算工作站的强度,你才博二,不需要这么拼。”她叹了口气,“你最近好像憋着一口气在工作,不分昼夜的,其实大家都很担心你,教授也是,他只是不说而已,你刚刚不该让他下不来台,他是为你好。”
“是。”我低下头,“我知道。”
郭敏像刘棠海那样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休息几天,你脸色不是很好。”
我点头:“好。”
当天晚上吃了安眠药之后我仍然辗转反侧。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去道歉,为今天的过分言行,也为之前的逾矩强求。
吞下加量的药之后,我终于入睡。梦中我回忆起了那个吻,漫长的温柔的吻,充满了感情与力量,让世界诞生,让星辰流转,唤醒生命第一次心的搏动。我以为我已经把它封印在异次元的冰湖之底,却原来它就在我心海的孤岛上,潮起潮落,斗转星移,是我活在它的封印中,无法再用正常的目光看待整个世界。
是的,我恨着他,恨他在给了我巨大的希望和惊喜之后,再把我的一颗真心摔在脚下,任由它四分五裂,碎成沙土,看都不看一眼就扬长而去。他是一个尽职尽责甚至无微不至的完美导师,我尊敬他,感激他,仰望他,可他怎能如此狠心和无情,用一句“喝多了”就把我所感受到的一切的一切全盘推翻,用冰冷的道歉拒人于千里之外,将我从身边一把推开,弃之如敝履。
是,我恨他!
第27章 让步
第二天早上回到实验室,我第一时间写了一封电邮,用整整一段话为昨天组会上的行为致歉,然后附上修改过的方案。在电邮中我把修改稿中几个不算特别确定的地方列了出来,对所有不成熟的设想做了具体的完善计划。邮件的末尾,我以一个月为限,如果能解决所有列明的问题,并有数据支撑,那么还请老师重新考虑我的申请。
傍晚时接到李灏学长的电话,他告诉我教授把我的电邮转发给了超算工作站的几个主要研究员和博士生。
“教授说改善计划可行性很高,方案整体没有大问题,让我们几个人看看还有什么异议。”李灏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他都挑不出毛病,我们几个当然更挑不出来了,于是就回复教授说一致通过了。周惜,你明天上午有空过来一趟,我帮你把工作站的认证做了,另外简单介绍下工作守则。”
我抓着话筒一时愣住。
“喂,周惜?你在听么?”
“在、在。”我迟疑着问,“李学长,我的方案里列出了五个待验证的问题,我还没有实验结果,这样也可以进工作站么?”
李灏笑着“嗐”了一声,“以前没怎么跟你聊过,真没想到你较起劲来比教授还教授。你的那些问题如果不在工作站的机器上跑怎么可能有结果,你要真能用其他方法搞出来,下一个诺奖得主就你没跑了。得了,快别犟了,能让教授让步的,你可还是开天辟地第一人,小师弟,恭喜啊!”
消息传出去,在整个课题组甚至研究生群里都引起了一次不大不小的轰动。这次赵姝儿带头搞了一个庆祝会,大家都戏称我是“第一人”。刘棠海笑眯眯的敬了我一杯:“小师弟牛掰,你那方案确实好,达标了就是达标了,跟研究经验一毛钱关系没有,咱导师也是讲理的人不是,推翻自己的决定也得让你进工作站。”
“瞎说!”赵姝儿瞪他一眼,“那还不是我男神宽容又大度,要不周惜就你这EQ,逮谁谁要急,换个导师准给你穿个四五年小鞋!”
郭敏笑着说:“教授那是真心爱才,才不会在意面子这种小事,这么多年了,他哪次不都是为了学生着想。小师弟,你说是不是?”
我点头:“是我态度不好,做事太欠考虑了。”
得理不饶人,大概说的就是我,但是我不想道歉。我没有错。最起码在做研究的事情上,我努力争取我想要的,我没有错。
不知道是因为工作的强度还是其他什么,褪黑素的效果没有之前那么好。我又换了几种,也都一样,更强效的处方药则要去医院才能买到,我觉得还不至于到这地步,于是后半夜醒了就起床,简单洗漱便去实验楼的工作站。
工作站的研究员也有自己的办公室,每天只会在固定时间来检查一遍。李灏几个学长的模型初步结果已经出来了,优化的方案还在理论搭建阶段,所以也基本用不到超算工作站的机器,因此工作站目前的使用者只有我一个人。
刚开始只是偶尔,之后便成了习惯,我凌晨三四点左右通过认证进入工作站,然后一直工作到中午甚至晚上也基本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打扰。
不同于学术期刊,国际会议的投稿有明确的时间限制,而且每年只有一次机会。我想冲的A会投稿死线在明年二月九号,正好是农历年三十。我进工作站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中,本来基本是没希望赶上最近的这一期会的,但没想到编码进行得比想象中顺利,机器的使用也比我想象中简单,如果能跑通第一组样本数据,得到相对合理的结果,那么赶上一个月后的期限还是有可能的。为此我兴奋得几乎睡不着觉,赶了几个通宵之后,在一个早晨天将明未明时等待实验结果。
当第一缕晨曦映入窗棂,工作站机器的屏幕闪了一下,结果出来了。
就像等待高考分数揭晓时一样,我的心跳加速成了摇滚乐的鼓点,手因为紧张而颤抖不已,握紧的茶杯里晃出了水。
整屏的数据眼花缭乱,间中有我标记成功和失败分组的双色符号。我眯着眼仔细辨认,红绿色基本一半,结果不算理想,但基本可以证实方向没错,可以继续改进。
我大大松了一口气,然后听见“噹”的一声,像是有东西摔在地上,我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碎了便失去了知觉。
在学校诊所醒来时,旁边围了好几个人。赵姝儿先叫起来:“醒了醒了,周惜你可吓死我们了!”
郭敏探过脸来关切的问:“小师弟,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我微微动了一下,发现手背上扎着吊针:“我……怎么了?”
赵姝儿说:“你到底熬了几天,有没有吃过饭?都低血糖到晕倒了!还好大李今天去了工作站,要不然可真出大事了。”
我抬起头看见李灏也站在病床前,向他笑了笑说:“谢谢李学长。”
李灏摆摆手:“别客气。其实是教授今早让我去工作站的,我还觉得奇怪呢,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你倒在地上,也把我吓坏了。好了好了,不说了,医生说就是低血糖,只要醒了就没事了。老刘,这里交给你,我去给教授回个话报平安。”
刘棠海点点头,李灏匆匆出了病房门,刘棠海对其他人说:“你们不都有课么,我在这里就行了,都散了吧。”
我略微坐直了身子,说:“我没事了,刘学长你也回实验室吧。”
“那可不行,”刘棠海一脸正色,“我得看你打完吊针才能走,不然别说教授,你看你这俩颜控学姐不拿吊针把我给戳成麻子。”
郭敏和赵姝儿捂着嘴笑,又交代我好好休息,才挽着手走了。
吊针打了两个小时,陆续又有实验室和科研组的其他学长来病房看望,还有人带来了蛋糕和巧克力,说是专治低血糖。但是直到恢复正常离开诊所,我希望见到的那个人都没有出现。
是的,我没法不承认,我希望见到他。
也许生病不仅让身体虚弱,更让人精神脆弱,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见到他。我渴望他能来看看我,哪怕只是在房门外看一眼,哪怕什么话都不说。
可是他没有来。这并不奇怪,他的所有关心和照顾只止于师生,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我不过就是阳光普照下的一棵树苗,也许因为长势迅猛所以之前得到了更多的照拂,但归根到底,我同其他所有的树木都属同类,仅仅只占据他生活中作为辛勤园丁的那一隅。除此外,便无其他。我恨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想不明白。
不,我想得很明白,只是放不下。
也许我真的高估了自己,他从一开始就是对的,只有离开这里,离开他这个人,我才能真正做到自己的承诺,真正的忘记。
也许,即便离开也无济于事,因为那些钉子已经在我心口扎了根发了芽,我永远都没法把伤口愈合。
也许,我会爱他一辈子,也恨他一辈子。
也许……
第28章 论文
当天晚上还是吃了安眠药才入睡,可能确实疲劳过度,半夜没再醒,一个囫囵觉总算睡到了天明。
我起床后去食堂好好吃了顿早饭,身体确实是革命的本钱,虽然初步结果出来了,要想真正完成论文并赶在二月份提交还有不少工作量。
来到工作站的时候认证竟然没通过,我站在楼门口给李灏学长发了消息。李灏很快打来电话:“小师弟你怎么还去工作站,医生不是让你休息两天么,你的病假教授都批了,姚助理没发给你么?”
我说:“发了,谢谢学长,我感觉挺好的,昨天没来得及储存实验数据,所以今天来弄一下。”
李灏叹道:“你也太拼了,难怪连教授都不放心。你的实验数据他昨天就看了,说很好,让我帮你存了。不过从今天开始到二月中工作站进行检修,你暂时别去了。”
“检修?”我皱眉,“机器我昨天还在用,没有问题啊。”
李灏说:“是例行检修,三年一次,今年提前了。不是快过年了嘛,大家都请假,你也好好休息休息。”
我眉头更紧:“可是A会的死线在二月九号。”
他口气惊讶:“你还真想今年就投稿?”
“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倒是没有,”他迟疑着说,“只不过时间太赶了。”
我说:“我就是想试一试。”
他沉默了一会儿:“小师弟,投稿的事你跟教授说了么?”
我说:“还没。”
他还是想了想,才语气郑重的说:“你之前发表过期刊论文,基本的程序应该也都清楚,我就不废话了,就提醒一句,A会是领域内的世界顶尖会议,要求非常苛刻,即便你现在手头的结果很漂亮,光是按照格式写出完整的文章也要不少时间,而且初稿一定需要润色修改。教授到了年前日程安排都很紧,未必能挤出时间来帮你大改。如果文章质量不符合他本人的要求,即便有机会中,他也不会给绿灯的,毕竟代表我们科研组的水准,没有人可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碰运气。”
我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谢谢学长提醒,我明白。如果数据不完美,或者文章写得不达标,我不会提交给教授审核的。工作站的事,可不可以麻烦您再帮我跟教授说一下,我只需要一台单机就行,不会影响正常检修工作。”
“你啊。”李灏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我去帮你说。”
“谢谢学长!”
挂断电话后我一直在工作站门口等到中午,午饭后还是没有消息,我只好回了实验室。
李灏在下午给我发了消息:教授说检修期间工作站停止使用,不好意思小师弟,这次是大检,所以要求严格些。我在微信里道了谢。
傍晚时我又去了趟工作站,并没有看到有人进出,之后两三天也是如此,于是确定检修只是一个托词,他只是不想让我赶论文死线而已。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明说?如果他明确告诉我他的理由,我也许会放弃,但是很明显他没有,至少我问为什么,他答不出来,不然不会用这么有失身份的方法来阻止我。
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要放弃?
我知道自己又得理不饶人了,但是在博二发表A会的诱惑太巨大,我顾不上他的感受,EQ低就EQ低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令他难堪和难做了。
使用工作站已经一个月,有几次碰到其他研究员要用那里的办公室,我就在常用的机器里装了远程登录软件,回到实验室里用自己的台式机远程控制终端机继续实验。远程登录的界面看起来非常不舒服而且速度也大打折扣,所以我只是偶尔用一下,是个权宜之计,但现在成了我唯一能够继续论文的方法。这个方法虽然笨,但好歹能把我改良后的算法跑起来。
这样忙到年二十八那天,妈妈给我发来消息,说给我快递寄了饺子,年三十那天记得吃,今年不回家过年,初一到初三也要好好休息一下,食堂不开门就去小姨租的民宿自己开个火,如果有本城的同学聚一下就更好了。我给她打了电话,聊了十几二十分钟,告诉她一切都安排好了,这次赶完论文之后就没那么忙,可能月底回去一趟,权当补过年了。妈听了很高兴,嘱咐我吃点好的多休息。我一一答应了。
还没收起手机,群里有人@我。我点进去看,原来是姚助理@了所有人,问还有人春节请假么,提醒大家教授明后两天在外参加会议和活动,未必有时间看电邮批假。其实春节的假大家都是一早就提交的,没有请假的一般都是在做毕业论文冲刺最后答辩的。
去吃午饭的时候我路过办公室,姚助理从里面特别追出来,问:“周惜,你不回家过年么?”
我说:“我今天下午会提交一份论文初稿给教授,如果问题不大,可能之后两天都要做小修赶大后天早上六点的提交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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