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睡吧……
我终于没有放弃一开始就想要做的选题。周六晚上的单独指导是我坚持下去的最重要的动力。
但事实上,跟在组会时的模式一样,单独辅导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我在说,老师在听。即便我提出问题,他也会先问:“你的答案是什么?”
因为他有这个习惯,我在提问之前自己都先想好了答案,虽然我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犯错。
老师从不会直截了当的说我错了,他会跟着我的思路,把答案发展成另一个问题,寻根究底到我思想的最深处,然后就算他不置一词,我也已经发现自己在逻辑上或者认识上的荒谬或缺陷,兴奋得想要跳起来,说我明白了,明白了!
每到这个时候,他的眼眸就会弯出好看的弧度,温和的笑容像斜阳碎在湖面上。然后……我的那个被揉碎了扔进心底废纸篓的梦就会又一次在深夜把我搅得神魂不宁。
在单独指导之后,他会按照我的进度,推荐相关度非常高的一些只有在国外学术搜索引擎才能找到的资料,或者干脆亲自把这些文献打印出来交到我手上。这样一来,我实际上每次都要用掉他超过四十五分钟的时间。
说实话,他给我的指导把课题变得更加复杂了,也让我的问题越来越多。
有的时候我的思维裂成东非大峡谷,又或是做了一场星际跃迁,一眨眼太阳变成三体。然而我发现就在这些千头万绪里我时而会产生一些灵感,它们并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像梦一样,在潜意识里酝酿,突然惊醒时就能抓住。
就是这些美妙的灵感让我突破了一个又一个难关,终于有一天我惊觉,我的提案已经成熟到足以开启一个独立的研究领域。
那天我给老师报告了自己刚刚整理出来的理论框架和几个可能成功的模型,我站在办公桌前,激动得手舞足蹈,一口气说完了九十张ppt。我说得满脸潮红,手指在鼠标上微微发抖。
老师微笑着看着我,全程没有说话。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游泳教练,早就等在对岸,自始至终他都相信只要我全力以赴,一定会抵达他给我展示的终点。
稍微平静下来之后,我感到长途跋涉后的极度疲惫,心里却十分快活,知道今晚终于可以睡个黑甜的好觉,明天是周日,也许可以去爬个山晒晒太阳,我有运动的习惯,但因为在选题的沼泽中挣扎多日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校门了。
老师说:“把你报告的内容精简成提案,下周五前发给我。我的博士申请月底结束,学校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我点头说:“好,谢谢老师。”
他说:“不用谢。”
我合上笔记本,看到对面墙上的时钟,竟然已经过了十点。
之前的好几次会面我都超时了,因为是最后一个学生,老师之后也没其他安排,所以他不叫停,我也就厚着脸皮继续,权当是个秘而不宣的小福利,然而没想到今天这么过分。
“还有事吗?”
老师抬起头问,他的脸在清冷的日光灯下比墙面还要白。
我呆了一下,这时才发现他的坐姿有些奇怪,胸口紧贴着桌沿,用一本硬壳书的书脚抵着自己的腹部,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的心狠狠抽了一下,慌得声音都颤了起来:“老、老师你不舒服?”
他扯动着发青的唇角:“不要紧,老毛病了,吃点胃药就好了。”
我急得额上也冒出了汗:“药在哪,我给您拿。”
他摆手:“不早了,你回去吧。”
我跌跌撞撞跑出办公室。姚助理最近放假,由赵学姐代职。助理办公桌在会客厅外,有一个柜子没锁,听姚助理交代过赵学姐,教授不用一次性餐具,如果帮他买午餐晚餐可以用里面的环保盒打包。赵学姐对这个兼职很热心,保证说她一定会记得提醒教授按点吃饭。在柜子的显眼处找到了胃药,空荡荡的盒里只剩下最后一包。我用热水充好了药又兑了一些凉水,喝了一口确定温度适宜后跑回办公室递给老师。老师没说什么接过去喝了。他皱着眉站起来说:“过一会儿就好了,走吧,我们一起下楼。”
我背上双肩包跟在他的后面走入黑黢黢的林荫道。路灯在远处无精打采的亮着,更远处更黑了。
老师停下来,转头指了下相反的方向:“我记得宿舍在那边。”
我低着头说:“对不起老师,我忘了时间。”
地上他颀长的影子好像伸来了手臂,但是我没有感到触摸,只听见他声音轻轻的说:“没关系。听你说话我也忘了时间。”
仿佛夜风轻抚的音色让我的心又一次颤了起来,我不敢抬头去看他,不知道自己脸上出现了什么样的表情,只是莫名觉得心虚。
我继续跟在他后面往前走着。老师的手一直按着上腹。我不由自主地也按在了自己身上同样的地方,忍不住说:“老师,要不还是去急诊看看吧。”
他鼻子里笑出来:“小题大做。”
我跟着他走出校门,拐角处有一家药店,不过已经关门。
“老师,您家里有胃药吗?”
他想了下,说:“有吧。”
“那我给您买点胃药送去吧。”
他好笑道:“这么晚了你上哪里去买药?”
他又一次站定,“好了,我家就在前面,你回去吧。”
“嗯。”我站住脚,点点头。
老师走进小区的大门,我在门外的路灯下默默的站着。不知道他家里有没有吃的,这附近有没有粥店,能叫外卖吗,虽然他不喜欢一次性餐具……
“周惜,你怎么还站在这儿?”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我吃了一惊,不由抬起了头。老师不知什么时候折了回来,看见他脸的瞬间我立刻又垂下脸去,尴尬得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更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他似乎在原地看了我一会儿,说:“你上来吧。”
我一愕抬头,他已转回身走进小区的大门。我愣了一瞬,赶忙跟了过去。
穿过门卫之后,我跟着老师进了小区其中一座住宅的大堂,里面灯光明亮,三架电梯都停在一楼等着接晚归的住户。电梯果然是要刷卡才能上升,老师按下了“26”。高层住宅的走廊很宽敞,两头各有一个公寓。老师用指纹打开左边公寓的门,进去后在鞋柜里找了双拖鞋让我换上。他顺手打开灯,温暖的光晕让空旷的房间有了点儿人气。
老师脱掉外套,扶着沙发坐下来,我紧张的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我的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会加剧他的疼痛。
他轻声说:“没事,可能是饿的。冰箱里有即食粥,你帮我放到微波炉里热一下。”
我在冰箱里找到了即食粥,看到有牛奶也一并拿了出来。我把叮好的粥倒进一个大瓷碗里,添上了些小锅里热温的牛奶端给他。他示意我放去餐桌,自己则撑着沙发靠背起身,挪着脚步坐到桌前。
我心里的难受涌上了眼睛,鼻子也在发酸,哑着声音问:“老师,您家有热水袋么?”
他摇摇头,接过我递去的勺子。
“校门口有二十四小时超市,我去看看有没有卖的。”
我冲到门口去换鞋,老师在身后说:“电梯卡在鞋柜上,大门密码是361509。”
二十四小时超市里并没有热水袋,我绕了校园大半圈,在另一个校门附近的便利店里找到了充电式暖宝宝。
回去的时候在电梯口遇到了老师。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但仍皱着眉,似乎有些不悦,不过没说什么,再次把我领进家。我悄悄的仔细看了他的脸色,确定他的胃应该不那么疼了,揪成一团的心终于松动了一些。我把门卡放回原处,犹豫着还要不要换鞋。
“进来吧。”老师说,“这么晚了宿舍关门了吧,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好了。”
他拿着暖宝宝进了主卧,出来的时候给了我一套家居服和洗漱用品,指了指客厅的另一边:“客房旁边有洗手间,不用拘束,就当住酒店好了。”
他说完就走回主卧,那好像是一个套房,卧室连带着洗漱间,我听见里面传来唰唰的水声,很快门缝内的灯光就熄灭了。
我手里捧着他给的东西,在客厅又站了好一会儿。这是做梦吧,我想,可能梦里我也不敢让自己真的进了老师的家门。终于走进客房的时候,整个人都像在水里漂,那么梦幻,那么不真实。
运气太好了吧?简直像中了彩票大奖……
想什么呢,周惜! 不过就是好心人怕流浪猫露宿街头,你倒是在这里瞎窃喜个啥?
睡觉。睡觉!
ps:
排雷:
攻有前妻和孩子,虽然领证但不是结婚,也没上床,隐情要后面才会解释。(渣攻嫌犯)
受有前女友,是中学的初恋情人,因为念旧一直留着对方的信物。(矫情受嫌犯)
全文伏笔多,内情多,慢热,前虐后甜,较为适合安静耐心地品尝,如果还是味道不好,苏苏先行致歉,感谢尝试和时间,么么哒。(甩锅的胆小作者)
第5章 惜惜
居然一夜无梦,第二天还睡到了八点多,简直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本来都应该比平时更早醒的,毕竟不在宿舍,而且又是在老师的家里。但可能昨晚长达两个小时的单独报告实在让身心俱疲,后来又绕着学校跑了半天,透支掉所有的体力,所以直到阳光穿透落地窗打在眼睛上,我才突然惊醒。
客房的窗帘很遮光,但我忘了关,还好这个公寓的楼层很高,即便睡觉时脱得只剩下裤衩也并没有引发什么令人尴尬的事。我迅速穿好了自己的衣服,把带着松木清香的家居服原封不动的放在床上。这应该是老师的衣服,不过尺码似乎小了些,可能是他学生时买的,但看着还很新,不像穿过的。不过我还是没敢穿。
老师在书房,门没关,好像在跟人视频会议,说的是英语。餐桌上留着吃了一口的面包和半杯咖啡,厨房里的烤箱中还有一人份的面包,小锅里温着牛奶,旁边是两个白煮蛋,用凉水泡在小碗里。我本想跟老师打个招呼就离开,但是他中断了几秒钟谈话,向厨房的方向指了指:“早餐。”
我吃完早饭收拾好厨房,他还在通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倒掉了他的咖啡,把杯子洗干净放好。我从橱柜的上层翻出一只绘有向日葵的马克杯,咖啡杯太小了,装不下我煮好的牛奶麦片,而他早餐似乎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送进去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端起来喝了一口。
我下楼去药店买了他的那款胃药,想了一想又去两个路口外的大超市买了些养胃的食材。他家的冰箱挺大,里面基本是空的,弄出早饭已经是极限了。
刷卡进入电梯,保安对我友好的笑了笑,到了2601门前,我按下了昨晚记下的数字,门“咔哒”一声开了。老师还在开越洋会议,已经十一点四十了,视频里的教授我在顶刊上看过他的照片,这时候的美国应该接近午夜了,做学问的人确实都很拼。
厨房里的厨具很齐全,不过几乎没什么调料,好在胃病也不能浓油重酱,我用蒸煮的方式处理了大部分食材。
将近一点的时候,老师走出书房,他惊讶的看着我:“没想到你会做饭。”
我擦了擦手,煤气灶的热气弄得脸上发烫:“我妈工厂比较远,周末才回家,我爸不会做饭,胃也不好,我上小学的时候他胃出血住了一次院,我就跟妈学着做了一些简单的菜,不是很好吃,不过应该能养胃。”
老师笑着点了点头,说:“谢谢。时间不早了,你也一起吃吧。”
吃饭的时候,老师的手机响了两次,他趁着说话的间隙喝一口粥或者吃一块山药。每次他的嘴巴一心二用的时候,我的胃就不由自主跟着抽一下,吃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放下手机,忽然看向我一笑道:“我知道吃饭说话消化不好,伤胃。”
我的脸上一热,赶忙把视线收回来,低下头吃自己碗里的东西,没话找话的说:“没想到老师周日也这么忙。”
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急事,听你的,专心吃饭。”
他应该只是随口一说,可那“听你的”三个字听起来那么随和亲切,不像是导师跟一个学生说话,倒像是家里人的闲话家常。
我知道自己又胡思乱想了,赶忙低头扒饭,再也不敢做什么多余的事。
饭后我洗碗,老师拿了块抹布去擦桌子。他把抹布探进水龙头下搓洗,手指修长白皙,淡粉色的指甲盖儿沾了水,像镀了层透明的膜。
我没想到自己看一只手也能失了神,直到他有些奇怪的问:“怎么了?你还需要用水池?”
“不……不用。”我慌忙调转目光,遮掩地过去接他手上的抹布,“老师,我来吧,您放这儿就行。”
他侧过脸看我:“怎么,我不像是能做家务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赶忙摇头,“我带着手套,洗起来方便。”这都什么见鬼的理由!
老师笑着把抹布搭在水池边上,把水龙头的位置让给了我。
“周惜。”身后他忽然唤了声我的名字,但又不像在叫我,那个声音有点不同往常,我下意识的没敢回头,只听他接着又说,“这个名字很特别,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又是这样闲话家常的语气,我默默在心里深吸了口气,才敢开口。
“我爸小时候养过一条狗,叫西西,后来死了,他伤心了很久。我妈怀上我之后他就说想让我也叫西西,我妈不肯,两个人折中了一下意见,就取了这个‘惜’字。”
“惜惜。”老师喃喃的吐出这两个叠字,带着点气音,“好听。”
我愣了愣,一下没忍住回过头去。
老师斜靠在厨房的门上,宽松的家居服使他看起来像个还没毕业的研究生,平时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也随意的散在额头耳畔,像宣纸上的墨色勾勒出一副眉目俊逸的白描,不经意间的惊鸿一瞥直能夺魂摄魄,哪里还经得住那眸中浅淡的笑意,透明阳光似的落在我的脸上。
抹布从手里滑走,我感到自己耳根发热,心跳得完全失去了章法,近乎逃一般的弯下腰去装作捡起东西。
3/3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